独我妖娆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畔的风声轻了不少，我发现自己仍然裹着那张兽皮，窝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而先前遇见的两个男人，正坐在离我不远处聊天，生着一堆篝火。

　　说是聊天，其实只是一个在絮絮叨叨，一个始终保持沉默，望着篝火出神。

　　我听了一会，发现是一个在劝另一个天气恶劣，放弃前行，早点折返回去，便忍不住提醒他们：“别再往前，这里荒无人烟。”

　　是的，这片荒原，再往东往北往西走上三个月都是一个样子，根本没有任何部族村落。而今，更连动物都快绝迹了。

　　那两人同时转过头望向我，眼神似乎在问“你如何知道？”

　　我勉力坐起来，身体还是很虚弱，那个很爱说话的男人递给我一只水壶，道：“刚才我用我‘出神入化’的医术帮你诊断了下，少年，你可能是食物中毒了，赶快回想一下，一天内吃过什么奇怪东西？对了，你可以叫我回回。”

　　吃过什么？我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等等……难道是那一把鲜艳的红果实？我恍然大悟，那果实生在很显眼的地方，却没有被动物采食，显然有别于常。只是我当时太饿了，竟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问题。我不会被毒死吧？

　　回回仿佛看破我心中所想，笑道：“你还能醒过来，应该没有大碍，不过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念急转，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要不要对他们说实话？他们会不会是父亲的仇人派来寻找我们的？会不会出卖我？
　　不过事隔六年，才来追捕我们，而且只来了两个人，这合理吗？再说我食水耗尽，目前也只能依靠他们才能走出这里……我决定赌赌看。

　　“我叫萨彻。”我回答道，然后紧紧盯着他们的脸，观察他们的表情。

　　表情没有变化。

　　我这个坦赞族前少主的名字，没有勾起他们任何记忆，果真是偶然经过的路人？我斟酌了下，然后把我的身世经历概括地告诉他们。

　　回回听完，叹了口气，唏嘘道：“看来这世上，到哪都不缺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你们平时就靠打猎谋生？看来你父亲生前一定是个出色的猎人。”

　　“不，父亲觉得王者就应该高高在上享受一切，他一直以打猎为耻，认为那是下等人该做的事……”我摇头道，“但我很喜欢打猎，甚至比他更加擅长。”

　　回回笑了笑，似乎不太相信。

　　“坦赞……族？”那个一直沉默的黑发男人突然问道。

　　这是从我醒过来到现在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从刚才起我就一直不太敢看他的脸，因为他长得太好看，总让人想一直盯着看，这显然很不礼貌，我只好艰难地把目光移到他颈侧的黑发上盯着。

　　回回恨铁不成钢地叫道：“就是我们来的路上最后住宿的那个部族，你怎么又忘了。”

　　黑发男人蹙眉道：“你们这里的族名都差不多，根本分不清楚。”

　　回回一手扶额，无奈道：“你跟着我念，坦赞，不对音错了，是坦赞。”

　　黑发男人顺着他的发音读了几遍，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听他说话有种异域感了，对于这片大陆上的通用语，他似乎还处于学习阶段。为何他现在才开始学习？难道出身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不由得感谢起我父亲的执着，尽管在文艺上我的怠惰令他失望透顶，但至少在与回回的沟通上我没有碰到障碍。

　　回回转而问我：“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活下去，走出这里。”我吃着他递来的水和干粮，含糊道，“完成父亲的遗愿，报仇，然后夺回坦赞族的王位。”

　　“报仇以后呢？”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问我。

　　我一愣，报仇以后？报仇，几乎是我唯一的人生目标，报完仇之后的事，父亲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去想过。

　　“坦赞族有多少人口？包含几座城镇？有多少军队？”他继续问。

　　“人口八十多万，大小城镇共三十七座，军队……”我语塞了，父亲只说起过六年前，王宫的守卫军集体背叛了他，至于其余，他没提过，我自然一概不知。

　　黑发男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道：“八十万人口的部族，军队起码有五万。而你，只有一个人。”

　　他用手中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缓缓道：“我们来推算一下，假使你一个人潜入坦赞族王宫，去刺杀你的仇人，王宫里有多少守卫？如何分布？巡逻换班的规律你可清楚？不然刺杀完毕，如何全身而退？王宫所在的主城有多少军队驻扎？如果你的刺杀行动暴露，被全城通缉，你逃出王宫后又如何出城门？”

　　“报完仇，我还要夺回王位。”我看着他说，心却渐渐沉下去。

　　他继续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仇人手下的人，是否能服你？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拜你为王，还是把你当成刺客一样捉拿？你有代表你父亲的铁剑？呵……既然六年前能毫不犹豫地背叛你父亲，又怎会忌惮一柄锈剑，更凭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刺杀完后，王宫里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只能逃。”

　　“逃又如何，只要报了父亲当年的仇就好，其实我对那所谓的王位，一直没有企图。”我挣扎道，连自己都感觉到语调中的弱势。

　　黑发男人冷笑一声，道：“典型的管杀不管埋。你报完仇，痛快了，一走了之，剩下偌大一个部族怎么办？王被刺杀，群龙无首，会不会引发族人恐慌？死去的一族之王是否有确定的继承人？如果有，他能否立即稳定局面？如果没有，会不会引起王位争夺战？部族内战加剧人民负担，造成大量流血冲突，会不会让其他部族捞到好处？是否存在一个一直对坦赞族虎视眈眈的部族，只等着非常时刻赶来蹚浑水？甚至不止一个？”

　　然后，他总结性地加了一句：“刺杀部族领袖，引起内乱，造成纷争，向来是削弱一个部族实力的最简单方式，这种事，由敌人来做，便是劲敌，由自己人来做，却是愚蠢。你父亲要你用一己之力来为他报仇，却罔顾全族的前途，他真的是前任坦赞王吗？”

　　我震撼地看着他，不仅仅因为他脸上惊心动魄的美感，更因为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辆凶悍的战车，冲撞进我的心里，让我回答不出话来。

　　篝火旁的气氛僵了一会，回回打了个哈哈，道：“喂喂，我说幽夜，别这么较真嘛，他还只是个孩子，光是孤身潜入王宫刺杀族王这种事就不可能成功嘛，哪来这么多后续？你想得也太远了……”

　　黑发男人的脸色缓和了点，对我说：“不中听的话我今天一次对你说完。我可以料到你父亲这些年来并没有反思过，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被背叛。”

　　一阵大风擦过，把他的兜帽刮到脑后，露出满头乌黑的发丝，他浑不在意，缓缓道：“过度的仇恨会蒙蔽人的理智，也会毁掉人的一生。或许你父亲在狩猎教育上成功了，但不得不说他对你的王者教育很失败。他没有把你当成他的继承人，未来的一族之王去教导，而仅仅是想把你教成一个能帮他复仇的工具。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一边是个人血仇，一边是部族大义，陨落的一族之王站在复仇的十字路口，该如何抉择。如果你为了复仇穷尽一生的努力，甚至罔顾自己性命，即使最后成功了，你却错过了美丽的风景，美好的生活，只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对你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你会失去自我，你出生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并不是只为了父亲而活。”

　　“那么我该怎么做？”我迷惑地问道。

　　“放弃仇恨，去充实你自己的人生，既然坦赞族在你仇人的领导下依然繁荣。”他抬眼道，“或者，锤炼自己，变得强大，拥有众多追随者，然后以强者的姿态，再度回到这里，取代你的仇人，给你的部族带来更好的未来。

　　那一天，我沉默地坐在篝火旁，思考了很久。那个黑发男人的话，给我的头脑带来巨大冲击。虽然他在言语上对我逝去的父亲有所冒犯，但我并不生气，我想父亲在天之灵，如果知道我有幸遇见他们，也会感到欣慰的。

　　经过整整两天的步行，我们三人靠近了荒原边界，一座城镇遥遥在望，那是坦赞族的边城。

　　黑发男人一个人走在前面，回回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蓝幽夜。

　　发音听上去很奇怪，且猜不出含义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样充满神秘感。不过像他那样的人也合该有个独一无二的称号，一般的名字感觉还配不上。

　　回回揽着我的肩膀，落后几步，对我挤眉弄眼道：“看来你小子很讨他喜欢呀，这两天他跟你说过的话，比跟我在一起一个月说得还要多。”

　　其实，回回大哥……如果你平时能尽量不说话，不，只要能少说一半，幽夜大哥应该就不会这么冷待你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回回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前面的人喊道：“要进城了，幽夜，快把帽子戴起来！”

　　黑发男人不理不睬，继续走着。

　　“听见没有？不然又要被围观了？又会有人想抓你！又要打架了！哎！还不戴？真是让我操心！”回回赶上几步，去抓他的帽子。

　　幽夜嫌弃地拍开了他的手，自己把脑后的兜帽戴起来了，遮住头发和额头，连视线也遮住一半。

　　越是靠近城门口，我心里越发紧张。坦赞族的边城，那是本该属于我的地方，却也是六年前我与父亲不得不逃离的地方，而如今我回来了，心情颇为复杂。

　　回回拍拍我的肩，拇指反指前方的人，对我眨眼道：“放心，有他在，哪怕你被认出来了，也不会有麻烦。”

《独我妖娆》
穿到异世当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