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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天书
三年后。
旋族王宫大门附近的暗巷中。
“我要走了哦。”麦丽娅拢了拢鬓发，笑眯眯地说。
弹指间三年已过，面前的人从一个瘦弱孩子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身形拔高，容貌也出落得愈发惹眼。
“就送到这里吧，成俊。”麦丽娅故作害羞地捂住脸，娇笑道，“不要用这种眼神望着我，不然我会忍不住要响应你的挽留。”
“呕……别开玩笑了，你这样的人还会害羞吗？”成俊配合地做出个受不了的表情，轻捶了下麦丽娅的肩头，大笑出声。
方才因为依依不舍而蹙起的眉舒展开来，少年的笑声清朗动人。
温暖的阳光裹住两人周身，衣摆在和煦的晨风中轻轻摆动。
真是个好天啊，连离别都变得轻松了。
这三年，对成俊来说，是十分幸福满足的时光。
在娜妃与六哥的庇护下，王宫里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平静无波。
母亲由于被调换到藏珠殿做事，身体也修养好了。
而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地在麦丽娅门下学舞，两人之间比起师徒，更像朋友。
刚来这个世界时那段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似乎已消散成了前世记忆。
“什么时候能再见？”成俊忍不住问道。
三年前，麦丽娅刚刚从外界游历回来，在旋族王后的要求下留在王宫里教年轻一辈学舞，而成俊被娜妃安排学舞也是在那一天，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
旋族的女舞者几乎全是喜好游历的性子，除了嫁入王宫的女子外，每次回来都不会在族里驻留两年以上。套用麦丽娅的话来说，舞蹈的精髓来自于生活，来自于自然，在固定的地方学到的只是死的技巧，而真正的舞魂要去广大的外界寻找。
麦丽娅却在王宫里足足留了三年，其实，多半是为了自己吧，成俊每每想到这，都很感激。
麦丽娅深深地看着他，其实她第一天看到成俊时就能猜到这孩子不平凡的身世经历。
对于任何一个部族来说，王宫中隐藏的秘密都数不胜数。一个在深宫暗处长大，容貌却异于族人的孩子，还被不知名幕后人物安排在她名下学舞。
麦丽娅只能感叹，那个背后的人物十分了解自己，了解她对世事的通透，及能止步于事物表面的好奇心。
但成俊的确是块学舞的好料，生为男儿，不仅身材修长，腰腿柔韧，对乐感的把握度和动作的领悟力也属一流。
这三年来，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蜕变，到如今这个有些雌雄莫辩的年华。如果他戴上面纱，混在一群女舞者中间跳舞时，不知情的人丝毫看不出他的不同性别。只是不知，等他长大成年后会是如何。
而这张脸，也越来越耀眼夺目，除了眼睛跟旋族人的一样外，其他优点都属异族，可以想象传承下血统的那位父亲或是母亲，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麦丽娅回过神来，看到成俊因为她走神而不满，扯她衣袖的动作，噗嗤笑道：“三年后吧，我会回来看你，那将是你成年的日子，作为我收到现在最满意的徒弟，师父一定要回来帮你好好庆祝成年。”
这个世界的孩子在满十九岁的时候都会举行成人礼，人们十分重视这个仪式，甚至有很多人都在成年礼的同时举行大婚。而夏拉现在的真实年龄，是十六岁。
“好啊，一言为定。”成俊送了口气，转而又蹙眉急道，“可是，三年后我不一定还在这里啊……那人……就是安排我学舞的那个人，她答应我只要我得到上等舞者的称号，就会放我自由，到时候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是啊，到时候他一定要带着阿姆离开这个沙漠中的囚牢，他坚信凭自己的实力，通过舞者考核不成问题。
何况，只凭死板的技巧，没有外出游历过，没有追寻过真正舞魂的人，有什么资格自称旋族舞者？
麦丽娅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犹疑，整件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那个人安排成俊学舞三年，然后只要学成了就放他自由，她从这笔交易中看不出成立的价值。
只有单方面的给予，没有等价值的回报，甚至超过价值的索取，王宫里的人会如此善心大发吗？
只是看到成俊溢满自信的眼睛，她心中虽然不安，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吧。
“这倒是个问题。”麦丽娅懒懒地笑道，“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地点，三年后在那里见面？落羽山如何？”
“没问题。”成俊的眼神愈发亮了。
落羽山，旋舞始祖莎珐王后的落葬之地，也是这一切开始的发源之地，他早就想去看看了。
也许，还能找到些关于那个白发武林高手的蛛丝马迹。
麦丽娅蒙上面纱，最后用美眸瞟了成俊一眼，转身走出暗巷。
王宫门口，阳光下，还有很多舞蹈学生在等候着，为她践行。
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因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
他们都知道，这个离别并不是结束，而是崭新人生的开始。
成俊仍旧站在阴影里，远远看着她被学生簇拥着，走出宫门。
不久的将来，他也能站在阳光下，这样走出宫门了，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蒙上面纱，戴上头巾，把黑发全部遮住。成俊也走出暗巷，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到自己原来世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基本已对此绝望，叹了口气，就让成俊这个名字尘封吧。
在麦丽娅面前，他总能卸下防备，以真性情相处。而麦丽娅离开后的世界里，他不再是个叫成俊的异世来客，而真正成为那个名唤夏拉的旋族少年。
其实这三年里，他的人生自由已经不受限制，他有无数次单身逃出旋族属地的机会。但他一直是个乐观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接任了这个身体，就要负起责任，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带着阿姆堂堂正正地离开。
因为靠自身努力获得所需的感觉非常好，会让他感到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般活着。
******
“什么？娜妃殿下不想见我？”
进去通报回来的侍卫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是的，殿下说她相信麦丽娅大人的能力，也对你的实力有信心，所以七天后的舞者大会你直接参加就行了。”
夏拉又在殿门口等了会，见娜妃丝毫没有召见他的意思，只好折回，斗篷下摆因为转身而飘起，露出里面一丝华丽的衣角。
一路郁闷地走回住处，掀掉斗篷，看着镜中装扮几乎完美的自己，夏拉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三年里，他见到娜妃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一边为他和阿姆提供优质的生活条件，一边似乎忘了与他的约定，从不过问他习舞的进展，也没有任何监督或催促。
而今日，他在把与麦丽娅一起编排好的舞蹈练到炉火纯青后，本想前去娜妃处，表演一番，除了想证明自己这三年里没有偷懒外，更希望得到娜妃的指点。
可是对方却对此毫无兴趣？
轻哼一声，夏拉扯了扯嘴角。
好吧，既然你对我如此放心，那我也该对自己充满信心才是。
把房间中央的桌椅搬开，腾出一块可供跳舞的空地。
这三年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和阿姆还是住在这间小破屋里，期间六哥派人对这屋子整修了一番，倒也像模像样起来。
脑中快速回忆一遍，夏拉挺胸后仰，抬手伸腿，一个凝固动作
舞蹈，正式开始。
既然全身穿戴好了，就不该浪费，就让他单独在这里，把七天后要跳的舞蹈重温一遍。
其实，他还是喜欢无拘无束地跳舞，这些华丽的衣服配饰，太过厚重，不过，确是王公贵族们的最爱。
“成俊，在不同舞台表演，要穿不一样的服饰，以迎合观众的出身阶级。比如在王宫里，你就该用最富丽奢靡的舞衣包裹身体，跳出最华贵的舞。”
麦丽娅的话从脑中浮现，夏拉不由自主地微笑。
一下高速的旋转，一个利落的亮相，衣摆上吊坠的饰品碰撞出悦耳的音色。
毫无保留地倾情后仰，紧接着一个斜向的旋转，最后以利落的定格为舞蹈划上休止符。
旋舞，旋舞，这种舞蹈以旋转动作占多数闻名。
身上的挂饰在舞蹈过程中，始终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麦丽娅说，这种金属撞击声，特别能迎合王宫贵族潜意识里对于财富的渴求，甚至建议他在跳舞时戴上脚铃，但被夏拉毫不犹豫拒绝了。
因为脚铃，会让他联想到某种不好的东西，比如玩物，比如禁脔。
回到镜子前照了照，一曲舞毕，脸不红心不喘，面纱和头巾没有任何松脱的迹象，衣服也没有什么凌乱的地方。从头至尾，舞者的仪态保持很重要。自己显然完美地做到了。
夏拉满意地笑了笑，正准备把舞衣换下，眼角余光无意识瞟到门口，顿时愣住了。
阿姆怔怔地站在门口，满脸诧异地看着他，手里还端着个水盆。
“嘭！”水盆摔到地上，清水溅洒出来，阿姆却毫不在意地踏过，仿佛忘了有它的存在。
径直走到夏拉面前，双手颤抖着抬起，脸上表情渐渐激动扭曲。
“阿姆？你没事吧？”夏拉担心地扶住她。这三年来，阿姆的情绪已经少有出现失控的情况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阿姆似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手掌抚上他的双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嘴里发出含糊的哽咽：“好……好……”
夏拉终于明白了她的表情，那似乎是某种……狂喜？
对了，这三年里他始终早出晚归，呆在麦丽娅身边苦练舞艺，这还是第一次在阿姆面前跳舞。
“阿姆，我跳得好吗？”夏拉轻声问，眼神温柔至极。
“好……好……”
“阿姆，再忍七天，等我获得上级舞者的头衔，就带着你离开这里，好吗？”夏拉轻拍她的背脊安抚。
眼前这位柔弱的女子，她已经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太多，忍受了太多，她的余生不该继续在这个囚牢中蹉跎，她应该再找一个爱她的人，过更幸福的生活。
阿姆用力地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夏拉哑然失笑，虽然自己心里没有把她当成母亲过，但也不该每次安慰哭泣的她，都有种安慰妹妹的感觉吧……
*******
接下来的这几天，夏拉过得有些悠闲，有些寂寞。
因为对自己的舞艺胸有成竹而悠闲，因为麦丽娅的离开而寂寞。
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计划离开旋族王宫后的行程。
这三年里六哥还安排了学者教他这片大陆上通行的文字。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小夏拉连温饱这样的生存问题也没解决，自然是顾不上读书识字的。
可能因为口语没有障碍，学起书面语来也特别快。
大陆上的通用语称为贝希尔语，而旋族也有自己的语言。
拿出了当年学英语的毅力，天天苦练，现在夏拉已经能用贝希尔语与人随意交谈，心中不由为此自豪了一把。
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那场舞者大会了。
第六天的傍晚，夏拉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明天这一切苦难就要结束了，激动了很久的心情，此刻反而平静下来。
夏拉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轻轻阖上眼帘。
深呼吸把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来迎接明天的考验。
一切都很完美。
不对，好像有一丝不完美。
那就是……怎么快天黑了，阿姆还没有回来？
夏拉从床上跳起来。
今天并没有轮到阿姆在藏珠殿值夜，她照例应该在晚饭前回来，为何现在还不见人影？
夏拉坐在桌前等待，心里隐约不安。
窗外，暮色渐深。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仍旧不见阿姆回来。夏拉果断出门，准备自己去找她。
刚出门，就见到她快步朝屋子走来，脚步很急，走路的动作似乎有点僵硬？
无论如何，夏拉还是松了口气，忙把她让进门。
阿姆在进门后，不自禁地回头张望了下，似乎是在确认后面是否有人跟随。
夏拉见状蹙起眉，关了门，正要询问，却见她进屋后，直接走去关窗，在关窗前又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了一番，才把窗关上，又不放心地推了推，确认关紧了，才插上床栓。
夏拉狐疑地看着她，问道：“阿姆，今天怎么晚回来了？”
阿姆并不回答，又走回门口，再确认了遍门也锁好了，才回过身，拉着夏拉走到桌旁坐下。
就着灯光，夏拉才发现她的脸色很是苍白，额头有可疑冷汗。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有心事瞒着自己。
“阿姆？到底怎么回事？”夏拉快抑制不住好奇心了。
阿姆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深吸了口气，探手从上衣前面的下摆里掏出一件东西。
夏拉一惊，难怪觉得她走路姿势有点古怪，原来是在衣服下面肚子前面藏了东西。
阿姆掏出那件东西，摆到夏拉面前。
这是……一本书？
夏拉没有碰，抬起疑问的目光看向她。
“我的儿子，值得最好的。”此刻的阿姆全没有了刚才的慌张，镇定自若地把那本书往夏拉这边推了推，眼神熠熠发光，补充道，“这本书是存放在藏珠殿中，只有历代我族王与王后才能翻阅的，当年莎珐王后留下的旋舞至高秘籍！”
夏拉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疯狂的母亲。
阿姆激动地站起来抓住他手臂道：“阿姆守了六天才有机会把这本书偷拿出来，孩子，今晚上好好看，明天舞者大会上你将会是最出色的舞者！我的儿子，一定是最顶尖的！”她揪着夏拉的衣服癫狂地说着，她的眼神很亮很亮。
夏拉倒退一步，与她的狂热相比，他的心却渐渐凉透，全身像掉进冰窖般颤动起来。
麦丽娅说过，那本莎珐王后留下来的书，是天书，根本就没有人看得懂。所谓的至高舞技，说穿了，只是天边的浮云。
在他战战兢兢熬过了三年，终于要在明天重获自由的时候，阿姆却偷来了这本旋族王宫的至宝，这本没用的天书，当成宝贝塞给他。
明天……明天他们会如何？被发现？被抓起来？被关押？犯了这个致命的错误后，与娜妃之间的约定还能不能兑现？他们，还有没有活路？
引祸上身……完全的引祸上身！！！
夏拉浑身冰凉，脱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阿姆停下滔滔不绝地夸耀，发现了夏拉的异样，忙道：“你别担心，阿姆可以肯定没有人发现。我观察了三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虽是族中至宝，却一直被搁置在藏珠殿角落的书架上，除了我每次值夜会去帮它抹一次灰尘以外，根本没有人打理。王和王后更是从来没有来翻阅过。等你看完后，阿姆再把它放回去就是了。”
那是因为他们都看不懂这本书，夏拉心里苦笑。
“夏拉，你难道不想看看吗？翻阅这本书难道不是我们每个旋族舞者的梦想吗？”
夏拉终于接过这本书，心里也不知该哭还是笑。
阿姆明显从没翻开过这本圣书，如果等会她发现了天书的真相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疯？
书并不是很厚，封皮是镶金黑皮，封面四角嵌有四色宝石，中间镶了颗硕大的莹白珍珠，一如王族的其他专用品一般华丽。
夏拉沉默地翻开了封面。
阿姆紧盯着他的脸，，刚才的表现，让她发觉宝贝儿子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带来的这个惊喜，不由心里忐忑。
夏拉的身体一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书的首页，身体渐渐地激动起来，手里的书都拿不稳了。
阿姆松了口气，然后灿烂地笑了。
果然她没有料错，旋族的舞者看到这本书都会激动不已的。
夏拉舞学得那么好，怎么会舍得拒绝这份惊喜呢？
而此时的夏拉只觉耳中“轰”一声，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到头顶，周围的世界离他远去，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眼中脑中只有眼前的四个大字，这本书首页上的四个大字而已！
那字体，他认识，是隶书！
那四个字，他会读，是汉字！
那用毛笔挥洒而出的四个大字，好像要从纸页上飞起来，飞到他的心尖上。
天霜 旋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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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下章要开虐，有人要挂，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做好心理准备，咳咳，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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