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

　　雨下的很大。
　　天色一片黑沉，无星无月。殿外风声呼啸，掩盖了所有人声，唯有殿内不断传出贵妃的惨叫声来。

　　那声音异常尖锐，皇帝在殿中心神不宁地踱着步，一转眼瞥见屋角的榻上还有两个挨挨挤挤坐在一起的孩子，顿时变了面色：“快将公主抱出去！”

　　宫人们一拥而上，将灵缃和莲华君抱了出去，殿外大雨倾盆，宫人们将两个孩子簇拥在中间，撑着两把大伞往偏殿走去。
　　贵妃身边的嬷嬷时不时回首朝殿内张望，心神不宁地安慰灵缃：“雨大，公主现在回南宫去怕是要受凉，先在偏殿安置下吧。”

　　她知道七公主魂魄不全，原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却见灵缃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糟了。”灵缃语气平平道。

　　这两个字说的声音极其低，嬷嬷一怔：“公主吩咐什么？”

　　下一刻，场中所有宫人短暂地恍惚了一刹那，灵缃和莲华君从宫人怀中跳了下来，落地时灵缃险些扭了脚，莲华君拉住她，二人绕过回廊，跑到了后殿窗下。

　　贵妃高亢尖锐的惨叫声已经转为低弱，莲华君低低地道：“她怕是不行了。”
　　他顿了顿：“我来吧。”

　　“不必。”灵缃道，“这是我该还的。”
　　她举起手来，指尖在空中灵活的飞舞，勾勒出一串无形而繁复的符文来。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灵缃的面色迅速变得惨白。

　　莲华君伸手扶住她：“还好吗？”

　　灵缃摇摇头：“走吧。”

　　殿中猝然爆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脚步声纷乱地响起，产婆喜气洋洋的声音连殿外呼啸的狂风都压了下去：“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贵妃诞下的是皇帝第六位皇子，母子险险转危为安，当夜皇帝大喜，下旨分赏了整座寻芳宫的宫人。

　　寻芳宫侧殿本是灵缃搬去南宫前所住，时隔一年多突然留宿，这里还保持着原本的布局。一道纱橱隔开，灵缃和莲华君分居两侧。

　　皇帝大约是喜悦的紧，等不及第二天早上就开始分赏众人。宫人们服侍两位小主子歇下，以为灵缃和莲华君睡着了，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出去领赏讨彩头，室内一片寂静。

　　莲华君赤足翻身下榻，绕过纱橱来到灵缃床边，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看她面色仍然有些泛白，心疼道：“还好吗？”

　　灵缃无声地摇摇头，往里让了让，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莲华君躺上来。

　　莲华君在她身边躺下，习惯性地分出为数不多的灵力来给灵缃温养魂魄，轻声道：“睡吧。”
　　往日里两人会趁夜吸收天地之力温养魂魄，今夜灵缃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灵力花在了贵妃身上，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埋头在锦被里，很快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睡相很静，却会无意识地朝着莲华君靠过来。莲华君禁不住笑了笑，帮灵缃掖紧被角，直到游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才回到自己的床榻上闭眼装睡。
　　以莲华君的凉薄心性，换做他用了七公主的身体，是绝不会为皇帝和贵妃花费半点灵力的。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灵缃的选择多说半个字。

　　六皇子的身体算不得十分强健，自从六皇子出世后，贵妃并没能像当初她所承诺的那样，尽快将七公主接回身边。相反，她能分给长女的时间更少了。

　　对此灵缃没什么意见，她对贵妃的感情实在有限，借此机会开始慢慢淡化和寻芳宫之间的联系。莲华君却不怎么高兴，他虽然也觉得在南宫更加自由，但在他心里容不得旁人对灵缃轻慢。

　　小公子和七公主的这两具身体各自满了十二岁的那年，贵妃又生下了一位小皇子，排行第九。
　　至此，身为后宫中最受宠爱、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妃子，贵妃膝下共有一女二子。这无疑愈发加剧了贵妃与其他妃嫔之间的矛盾，她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从寻芳宫下手，想起来贵妃还有个生来魂魄不全的七公主，索性开始拿七公主做文章。

　　流言传得很快，哪怕灵缃和莲华君每日大多只在文华阁和昭仁殿之间来去，也听到了只字片语。

　　灵缃：“……”
　　莲华君：“……”

　　七公主是流言的引子，但流言的最终攻击对象还是贵妃。灵缃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每日待在昭仁殿里修复魂魄，倒是莲华君热爱搞事，他利用有限的时间，避开驻守在外宫的修行者的耳目，让助推流言的几个罪魁祸首狠狠栽了几个跟头。
　　以莲华君的手腕，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流言压下去也不算太难。但他偏不如此，就要看贵妃头疼的模样——莲华君对贵妃积怨已久，因为贵妃的疏忽，昭仁殿其实出过不少事，也很有些人想将手伸进来。假如这里的主子是两个真正的幼儿，七公主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成问题。

　　贵妃从来没苛待冷淡过灵缃，她只是分身乏术，照顾不到昭仁殿而已。但莲华君要记仇，谁都没办法，灵缃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每日去文华阁读四个时辰的书、花费四个时辰修补魂魄，和她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的同时，还有闲心搅风搅雨。
　　不过想一想莲华君上一世当魔族少君时的种种动作，灵缃又觉得这很合理。

　　横竖莲华君只是合理反击顺便找点乐子，灵缃也懒得管他。直到有一日莲华君回来，表面上木头一样坐在那里，跟她传音：“灵缃，九皇子死了。”

　　灵缃：“？”

　　贵妃的两个儿子，真正时常生病的是六皇子，九皇子反而是身体健壮的那个。她讶异道：“怎么回事？”

　　莲华君神情古怪：“是宫人照顾不力，不知怎么的让九皇子吞下去一颗玫瑰松子糖，卡在喉咙里，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灵缃：“……这个理由不太站得住脚。”

　　这个理由当然站不住脚，九皇子还不到两岁，又是贵妃的心肝宝贝，被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糖卡住喉咙，一直到人不行了才发现，听上去就很假。但莲华君既然这样说了，就说明皇帝即使查，估计也只能查出这个结果来。

　　九皇子是七公主同胞的弟弟，灵缃当然要去。

　　贵妃哭得泣不成声，看见灵缃出现在她面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将她拥进怀里。

　　灵缃下意识退了一步。
　　七公主的身体才十三四岁，她本人却已经活了数百载。这具身体还幼小时她只能任由宫人抱来抱去，如今长大了，看见贵妃要抱，第一反应是迅速躲开。

　　贵妃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隔着朦胧的泪眼去打量女儿，恍然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小七了。尽管时常能见到她，但贵妃总觉得小七还是那个刚从太后宫里抱回来的、娇小柔弱的小小女童，然而一眨眼，小七已经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贵妃怔怔地，一时沉默。

　　见贵妃不知为什么突然不出声了，灵缃道：“母妃节哀。”

　　她语气平板地说完这句话，见贵妃没有回应，和莲华君一起朝外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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