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只存在七天

　　秦间雪望着眼前寂静萧然的车道还有不断扑向灯泡的虫蛾，不由地也愣怔了一会儿。
　　待她反应过来回头去找自己方才救下的人时，又愣了一次。

　　这还不是一般的路人，他竟是下午的时候，和警察一起上山的，有“山远之星”之称的安羡文。

　　安羡文也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直直地看着秦间雪。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长了些的落在了眉眼间，衬得他本就温煦的气质愈发柔和而让人不忍触碰。

　　见秦间雪回过头来，他才露出了一贯的微笑，让他刚才的失神好似只是错觉：“怎么是你来了？”
　　这话问得奇怪，秦间雪反问：“什么意思？”
　　安羡文避重就轻地笑了笑：“就是有点意外。”
　　秦间雪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放下这些纠结，回忆了一下刚才短短十数秒内发生的事，直接问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安羡文点点头，淡雅的眉眼让他的气质如雨过天清般疏淡：“知道。”
　　“你看得见？”
　　“嗯。”

　　此时情况紧急，找到恶鬼去向迫在眉睫，而他话又只说一半，秦间雪心中难免泛起些不耐。
　　秦间雪寻思他面对丙等恶鬼都能完好无损，且事后又毫无后怕之色，甚至还一副颇有余裕的样子，十有八九又是最近冒出来的鬼司。
　　鹤来市近年来扩张很快，鬼司的数量也随着城市的发展水涨船高，仅她知道的鬼司至少就有近十个。这种人她也见了不少了，大部分都自以为得了独一无二的恩赐，说话做事都眼高于顶，对自己的工作毫无敬畏之心。
　　这些人，只有去九幽地府参加一回无常大会，亦或是遇到真正的危险，才能意识到所谓的恩赐带来的祸难。

　　不过她没时间继续深究，也没兴趣教育新人，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才那个就是下午死亡的那个女生吗？”
　　“对。”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消失吗？”
　　“嗯……这个有很多可能，比如说她是变异出特殊能力的高等恶鬼，比如说她获得了某种特殊的道具。”
　　秦间雪不留情面地问道：“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吗？”
　　安羡文轻咳了一声：“……是的。”

　　秦间雪长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撕破脸的打算，只轻轻摇摇头：“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绕过安羡文向山下走去。
　　“诶诶诶，你去哪儿？”安羡文猝不及防，下意识喊住了秦间雪。
　　“继续找啊，不然呢？”秦间雪回头睨了他一眼，眉间的每一条褶皱都明示着她的不满。

　　安羡文紧走两步，又绕到了秦间雪前面：“她不在这儿了，至少学校附近这一片没有了。”
　　秦间雪双手抱胸：“理由呢？”
　　安羡文苦笑着反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哦，你是谁？”

　　话说到这份上，安羡文也只得无奈地坦白道：“我们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那我也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羡文，是九月开始负责整个鹤来市的鬼主。”

　　鬼主……
　　秦间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秦间雪这些在人间协助处理九幽事务的人类，自然不会是被完全放养的，基本上每个大型城市都会有九幽地府出身的贵族统一管理，通称“鬼主”。
　　九幽地府的贵族本身是非人非鬼之身，虽然她从未见过鬼主直接出手，但听闻鬼主对恶鬼有着天生的绝对压制，所以如果安羡文所言非虚，刚才其实也用不上秦间雪仓促出手。
　　鬼主对恶鬼的感应能力也非区区人类可以匹敌的，尤其是灵力波动明显的高等级恶鬼。既然他说那恶鬼不在这片区域了，她再这么盲目找下去也是徒劳。

　　秦间雪这么想着，转而忽然意识到——那这哪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司，这可是新上任的领导啊！
　　但安羡文可是她的同级同学，大一的时候就在法学院了，而上一任鬼主今年七月才正式卸任，那这一年多时间，他在人间做什么？九幽地府的贵族，除非在人间有公务，大多不屑于与人类为伍的。
　　而且既然他刚才应当有能力制服那个恶鬼，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做什么？

　　秦间雪压下了思绪纷呈，回想起刚才自己说不上友好的态度，有一点点后悔。
　　鬼司对现在的她来说算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虽然经常昼夜颠倒，还要面对生死危机，但报酬也很丰厚，加上之前的鬼主都心高气傲的不好相处，在肖易的谆谆教导下，她早早学会了适时低眉折腰的重要性。

　　于是她后撤一步，认真鞠了一躬。
　　“很抱歉，刚才比较着急，态度不是很好。我叫秦间雪，山远大学法学院二年级三班的学生，八年前开始从事鬼司工作，主要负责银安区的突发事件处理。”

　　她低着头，没看见安羡文的神情，只听到他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些笑意：“不用这么拘谨，我认识你的，你也当我是普通同学就好，我也是第一次担当鬼主，你经验丰富，还要你多帮忙。”

　　秦间雪虽然被迫学会了些客套话，但也没兴趣和他这般言不由衷地你一句我一句聊下去，她直起身子，直接说起了正事，当然，语气客气了些。
　　“这恶鬼突然消失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头绪吗？”
　　安羡文仍是摇摇头：“现在只能回归最原始办法了，我会通知鹤来城所有鬼司盯好这件事，一旦有发现立刻向我汇报。”
　　秦间雪却是皱起了眉头，语速很快地说道：“但这样等下去，很有可能要等到那恶鬼现了身伤了人才会有通报，我们得主动出击。警察还在山顶上对吧，我先去把恶鬼的身份问清楚。”

　　秦间雪说着就急匆匆地要往山上走，安羡文连忙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
　　安羡文的手与他的气质不同，肌肤相触似是凝着一层冰霜般冷冽，秦间雪下意识看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但他只轻轻抓了一瞬，下一秒就松了开来。
　　“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间雪心领神悟：“你认识那个女生？”
　　“嗯，她叫柳烟玉，也是我们学院的，是研二的学姐，和我参加了一个社团。今天是社团的例会，我们可以去问下和她关系好的社员是否有什么异常。”

　　越是高等级的恶鬼，对生前之事的执念会越深，他们死后通常就会在相关的人、相关的地点附近徘徊，即使是等级高到有了寻常人类智力水平的恶鬼，亦是会做出与执念相关的举动。
　　所以要想找到恶鬼的所在，通常首要的是查清楚他们心中的执念。

　　秦间雪点头表示同意：“警察也会调查社会关系，我们从外围查起，效率能更高一点。”
　　“嗯，而且学校是她最大的活动区域，问题出在学校方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好，那我们快去吧。”
　　“诶，你等等。”秦间雪刚走两步，又被安羡文喊住了，他无奈地笑道，“不用这么着急，我觉得柳烟玉不算特别有攻击性。”

　　秦间雪回忆了刚才一人一鬼对峙的场面，心中满是疑惑：“她都扑上来要掐你了，还算没有攻击性吗？”
　　安羡文摇头道：“至少我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意。”

　　那尖啸声听着可不像没有杀意啊……
　　秦间雪这般想着，却也没有出口反驳，毕竟这是鬼主的结论，鬼主作为九幽地府的贵族，是与鬼相对接近的存在，或许真能解读出恶鬼“非同寻常”的感情表达。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疑问：“如果她没有杀意，为什么会变成丙等恶鬼呢？这种等级恶鬼，一般的杀人案件都生不出来。”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如果不是突生异变，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所以调查的时候务必要小心，既然恶鬼的威胁不大，那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较为妥当。”安羡文的语气沉重中亦有疑惑。

　　有人从中作梗……
　　秦间雪心中逐渐泛起不好的预感，这预感说不明道不白，却给了她一种回忆不起的熟悉感。
　　鬼司的工作虽然辛苦又危险，但很少有鬼司之间以及鬼司与鬼主间的龃龉，一则人数少，整个鹤来市的鬼司和鬼主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二十个人，二则事件都以行政片区划分，各人负责各人的区域，极少会有现在这样需要许多鬼司协作的事项，故而推卸责任也好，争抢功劳也好，这些事情都罕有发生。
　　因此秦间雪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利用恶鬼作梗，目的是什么？如果这人不是鬼司或鬼主，又是怎么能看见恶鬼、怎么改变恶鬼等级的？

　　一时难以思索出结论，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还是先跟你去社团问下情况吧。”
　　两人简短交流后，秦间雪给肖易发了个消息，将情况简单告知了他，让他和老吴先结束寻找，然后率先向山下走去。

　　她走得是那么果断，正如她一直以来风风火火的作风。
　　这次她同样没有注意到落在后面的安羡文，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袖，良久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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