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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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刮起了凛冽的风，风声尖锐而凄厉，像极了陷入困境的野兽哀嚎。杰兰特有些困顿，张嘴打了个哈欠以后百无聊赖地眨着眼睛。他面前的书桌上摊着一本装订严谨的书籍，上面除了整齐的印刷还有他涂涂写写的痕迹。

　　他并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使他现在眼睛有些酸涩。本身就是昏暗的环境，即便年轻人已然习惯了遮挡瞳色的黑纱阻挡大部分光亮，却依旧将那半本书看得一知半解。困意上头，杰兰特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强打起精神赶走瞌睡虫，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了的原因他觉得这屋子越来越冷。

　　可渐渐地，等他回过神儿后忽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冷——是前两天在兰斯洛特身上见到的杀意。

　　杰兰特合上书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位前来夺他命的骑士打开这扇房门。

　　“叩叩叩。”有人在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安静片刻后，门“喀哒”一声被拧开——兰斯洛特带着满身风雪向他走来。

　　兰斯洛特围着一件黑色斗篷，长靴踩在地毯上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他走至月光下站定，披散在身后的银色长发宛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骑士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佩剑上，抬眼看向略有些疲惫的公爵。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但仍然遮盖不住一双亮得晃神的蓝眸，“久等。”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起伏，清冷如霜雪。杰兰特仰头看着兰斯洛特，皎洁的月光竟给他洒了一层柔和，模糊了他眉目间的凌厉。这样子的骑士似乎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英俊青年，与如今的满屋杀气大相径庭。

　　“倒是没有发现…我竟与您心有灵犀，”杰兰特自嘲般地扬了唇角，“骑士大人看起来已然成竹在胸。”

　　兰斯洛特对于他的嘲讽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坐在杰兰特对面的扶手椅上，平淡道，“我开门见山，您的命我没有兴趣。若不是宰相多事，今夜你我本不必相见。”

　　滑稽。

　　杰兰特忍着从心底腾起的疑惑，试图装着平静，“怎么，妮维娅给你的条件不够诱人吗？”

　　王后的名字刚从他嘴里说出来，兰斯洛特一直敛着的目光便倏然落在了他脸上。杰兰特心里一惊，他向来与妮维娅不对付，何况在背后说亚瑟坏话时也仗着亚瑟不追究，嘴上更是不曾注意他所扮演的臣民对于王室应有的尊敬。

　　好在兰斯洛特未曾追究，骑士再度垂了眼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需要我重申一遍吗，我对于几位的明争暗斗没有任何兴趣。”

　　杰兰特拿起茶壶，倒出两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他推给兰斯洛特一杯后自己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下，显然是因为凉透了的茶过分苦涩而难以下咽。他皱着眉，强忍着不喜欢的口感又喝了一口，一时间茶水如冰屑般渗入四肢。杰兰特沉淀了一下，开口，“那您何必多此一举，深夜前来我这宅邸。”

　　“我若不来，您岂不是要提心吊胆地回去您的庄园，”兰斯洛特看着推至自己面前的茶杯，却没有拿起它地意思，“我也没有傻到要给自己平白竖敌。”

　　“可是据我所知，杀了我就能得到亚丽诗塔殿下的下落，”杰兰特用指腹摩挲着茶杯，“我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毕竟…您这些年寻遍王国的动静，我即便远在伊诺利庄园也有所耳闻。”

　　“殿下不愿见我自有她的理由，我身为她的臣仆自不能罔顾她的意愿。”明明是卑微到与骑士团长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所大相径庭的话语，可兰斯洛特说得却很是自然。他眸色沉沉地看向杰兰特，明明算是初次正式见面，却仿佛是有着天生的亲近。

　　于是他便忽然想再多说几句，“说来可笑，你们都觉得我有了得知殿下行踪的机会，会欣喜若狂……可若是同样的欣喜没有出现在殿下身上时，我的欣喜，便永远不是欣喜。”

　　杰兰特没有接话。他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兰斯洛特的眉目，阔别多年的两人都不复当初的青涩。骑士本就是一个沉默内敛到极致的人，经年四处征战给他镀上的杀意尽数转化成了凌厉与压迫。好比锻金铸玉的剑一朝沾了血气，便再难收剑入鞘。

　　就这样吧。

　　纵使依旧存着满腔疑问?，但杰兰特却忽然没了刨根问底的执念。经年睽阔故人，两人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机会屈指可数，他只想让这平静的夜再续得长一些。

　　“大人难道不好奇，我究竟做了些什么，让科曼公爵不惜通过王后来找到您，也要要了我的命。”杰兰特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吹着，仿佛那不是一杯冰冷的茶水，而是冒着热气的浓茶。

　　见兰斯洛特意料之中的沉默，杰兰特轻笑了一声放了杯子，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那颗月光石推至兰斯洛特面前，“大人请看。”

　　“北国的月光石，”北国全程布卢明顿王国，那里终年被积雪覆盖，与克洛迪维亚有过姻亲之好，通商贸易自然也不曾被禁止；兰斯洛特只一眼便明白了杰兰特的意思，“科曼公爵走私货物。”

　　“证据我如今亲自赠与您，无论您选择把它交给王后交差，还是呈给陛下表您忠心，都与在下无关，”杰兰特手指交叠在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袖口的荷叶边，声音却无端有些沙哑，“便算是感谢您留了我一命吧。”

　　这桩罪证虽然不会扳倒科曼公爵，却能帮兰斯洛特打消几分来自亚瑟的怀疑与忌惮，也算是物尽其用。

　　骑士自始至终没有碰他推来的茶杯，如今也只是将那小小一颗宝石收进口袋，简单颔首道，“深夜叨扰是我失礼，告辞。”

　　杰兰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最基本的客套，可他的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年轻的公爵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用尽了最后的毅力抬了抬手示意，一边目送着兰斯洛特离开一边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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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城，王宫。

　　亚瑟坐在书桌后，冬季罕见的温暖阳光洒在屋内，亮得刺眼。窗边立侍着的仆人见主人皱了下眉，忙不迭上前将半透明的纱帘放了下来。

　　亚瑟手边放着一叠于今早风雪兼程送来的急报。他拿着羽毛笔三两句写完一张信纸，刚一停笔便有侍立着的文臣将纸接过装封，很是迅速。

　　“圣诞假期国王陛下还是如此忧心国事，”有一好听男声带着笑意传进亚瑟耳朵，“实为我等表率。”

　　亚瑟头也不抬，随口应付道，“早知道你这么闲就该让你去负责接管罗斯维尔的一干事宜，”他将笔放进墨水瓶中，“悄无声息出现在这儿吓我一跳的也只有你了，宰相。”

　　文森特微微颔首谢过引路的内臣，很是熟悉地走到侧面的软沙发边坐下，“陛下想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有一双稀少至极的紫色眼眸，只那眼里的狡黠与紫色原本的神秘很是不符。他眨着眼睛道，“您绝对想不到。”

　　亚瑟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情我绝对想不到。”

　　文森特看亚瑟上了钩更为得意，“关于您的王后。”

　　“妮维娅？”亚瑟皱着眉，“你少管她的事。”

　　“啧，”文森特眼波扫在亚瑟面上，“那么护短干什么，我可能欺负得了她吗？”

　　亚瑟对于他话里不甚明显的服软很是满意，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文森特闻言面上没什么动静，心下却是一阵冷笑，“您知道您的王后前阵子做了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事情吗。”

　　“到底是什么，”亚瑟一头雾水，碧绿的眸略有些不耐烦，“你说不说。”

　　“您别着急，别瞪我——听我说完，”文森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他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一般能看到亚瑟甩来的白眼，“长话短说概括一下，妮维娅以小殿下的下落为筹码，骗兰斯洛特去杀了伊诺利公爵。”

　　“不可能，”亚瑟想都不想就否决道，“兰斯洛特怎么会……”他的声音忽然停住，男人面色倏地阴沉下来，“亚丽诗塔的下落……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妮维娅怎么知道的。”

　　“但是妮维娅只有拿亚丽诗塔做诱饵，兰斯洛特才会什么都不考虑地直接上勾，”文森特直视着亚瑟，一向轻佻的眸宛如漩涡，将亚瑟所有的平静都吸了进去，“兰斯洛特这把刀，”宰相语气很轻，仿佛他人的生死只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筹码一般，“你若是依旧无法将其牢牢握在手里，不如趁早毁掉，”他挑了尾音，“三年前我就和你说过，三年之后我也依旧是这个态度。”

　　房间内的壁炉依旧燃烧着，掺了香料的木头被烈焰吞噬散发出的香甜气息令人不由舒展成一只刚睡醒的猫。屋内的两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却忽然被内臣的通报打破了宁静，“陛下，团长大人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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