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乃是真绝色之五

　　来年开春要征税收，宰相张东府因与朝臣意见不合当朝大吵一架，谁也不肯低头退步。
　　两个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了，一头撞墙不服输的执拗劲不比年轻人少半分，幸而何有深有经验，当庭做了和事佬及时调解矛盾，下朝后再嘱咐他同尚书令柳野之一道入宫向天子认错。
　　不料他们走到殿门口拜见时，正见天子抱着一个男童手把手的教他写字，再细细一看那男童穿得竟是太监服。
　　两人的面目都生得极好，是世间少见的艳色，肩靠肩的坐在一起差点叫人怀疑是两棵月下海棠化成了人。
　　天子的母妃艳蝶夫人艳冠绝世，天子自然也继承了母妃美貌，一副端庄冷艳犹胜寒冬腊梅的美貌在民间都是响当当的，多少达官贵族的子弟就等着几年后天子纳皇夫一举夺魁呢。
　　而那小太监唇红齿白，眉眼粉嫩，小小年纪就可窥容貌不凡，若非早早地入了宫，今后怕也是这帝都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
　　因此即便这本是大为失礼的一幕，天家规矩严森，威仪有损，他们身为臣子自该上柬陈述此番不妥，可当他们站在殿门口，瞧见十七岁的黄袍少女握着五六岁的小太监的手在阳光里一笔一画的认真写字时美得像是一幅画，竟让他们都不忍心出声呵斥打扰。
　　还是天子率先敏觉的发现了殿外徘徊犹豫的他们，便把写到一半的笔放在旁边，再把怀里的男童抱起放在地上，拍着他的头让他自己去外面玩，这才及时解决了他们的尴尬处境。
　　那男童早就习惯了，也是懂事，听话的抱着字迹歪歪扭扭的宣纸跑出殿，跑过他们身边时还格外有礼貌的停住唤道：“两位大人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这又是个孩子，两个老家伙也只得扯着勉强笑脸堪堪回道：“小公公好。”
　　小太监眨巴眨巴眼，眼珠子闪亮的像是星辰坠落：“两位大人也找陛下玩吗？”
　　这小脑瓜子里面是塞的棉花吧？他们做臣子的自该是有事才会来见陛下，谁会闲的没事找陛下玩，都以为是他这个蠢笨贪玩的小太监嘛！
　　打狗还要看主人，当着天子的面他们当然不敢直说，便只得迎着前方天子的沉沉目光讪笑应下：“是啊，老臣们正是来找陛下玩的，小公公出去等一等好嘛？”
　　“好的呀。”小太监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眼底纯粹干净的揉不下一颗杂质，“明公公对奴才说过，陛下也要和大家一起玩的，不能只陪着奴才一个人玩，不然你们会生气的。”
　　何止会生气啊。两位大臣的笑脸僵硬的快要维持不住了，要是耽误了国事，满朝文武怕是要活生生的剥了你的皮，到时候连天子也保不住你。
　　“江声，快去吧。”不待他们再暗暗腹诽，天子清淡轻柔的嗓音飘来，“明公方才派人来告诉我，他让小厨房给你准备的养生汤已经放在你的屋子里了，你再不去喝他可要发火了。”
　　这段时日被天子百般纵容着的江声再未受过一点打骂，更是把他惯得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一脸和蔼笑容的明公，因为明公总会笑着给他端来各种苦味汤药，每每都喝的他小脸苦巴巴的皱成一团。
　　那些苦药都是为了给他疗养孱弱的身子，这些年他过得不好，身上的伤痕新旧掺杂，虽然不算严重但看着颇为吓人，他的身子也比常人病弱许多，看着年纪要小出几岁，若再不好好调养以后会多病多难，能否平安活到老死就是个大问题。
　　但他哪里懂得这些事，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喝过几次苦药，这还要他日日一碗不落的喝，便把那药都倒在了花盆里，再装作喝完了原模样样的放了回去。
　　当然他这点小伎俩很快被明公发现，索性专门命人看着他喝，若他耍脾气不肯喝就要罚他面壁不能同天子见面，所以他现在万万不敢忤逆明公。
　　在他看来，他现在最重要最亲近的人就是天子，只有天子会耐心的陪他玩，只有天子会教他读书写字，是他在宫里的这几年日子里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
　　并非说除了天子没人对他不好，可他虽是天真却不笨，他知道身边的人都是因为天子才会对他好，他自然不敢离开她的庇护，若是一直见不到她更是孤单的厉害，因此即便是那碗难喝至极的苦药也只得捏着鼻子灌下去。
　　唯恐迟了半刻那人就要去同明公告状，小太监对两位老臣挥挥小手，便抱着宣纸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待他踢着小短腿远远跑出殿，两位大臣立刻双双回头狠狠瞪住天子，松弛的老皮老脸勉强维持着的笑肉不笑的笑容彻底崩塌，干干的扯着嘴角逼出几个字：“陛下，他是！？”
　　“他是江声。”天子全然无视两位爱卿眼中的咄咄怒火，极其镇定道，“是去年何有新调过来伺候我的太监。”
　　“陛下还知道他是太监！”宰相气得脑袋发昏，差点指着天子的鼻梁骂，“他才几岁，陛下怎可！？怎可如此！”
　　“陛下，你别怪老臣们多话，此人留不得。”尚书令蹙眉道，“这怕是会引起朝中哗乱，还请陛下把他早些调开。”
　　“怕什么。”天子低头看向桌案上的成堆奏折，慢慢道，“有何有在，他们敢说什么。”
　　“陛下，你已经登基足有五年，不可凡事都交付与何督公，这不利你在朝中的威信！”宰相沉声劝她，“权重倾朝，玉玺不稳，应家的教训尚且历历在目，陛下难道还不曾吸取？！”
　　“……我知道，我也明白。”天子愈发沉了声气，抬起头平静如山的凝住他们两个老臣，字字珠玑道，“但我相信何有，他不会是第二个应滕君，他也绝不会背叛我。”
　　“陛下凭何信他！”中书令脱口质问，又觉过于武断严厉，便稍稍放缓神态。
　　他竭力控制表情，斥眉压声道：“并非老臣们不信何督公的为人，但陛下可知你的皇姨，也就是二皇女萧瑟也曾与前代东厂督公何安自小相识，他们也曾互为里内，交心倾待四十多年，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我知道，他们敌对了三十六载，做了一辈子的活冤家。”
　　见天子叹息着应答，旁边的宰相哼了一声，冷冷接口道：“皇权式微，先帝位低，她们二人就在朝中闹得风生水起，明争暗斗，没少给对方添堵加害，私底下的难得几次见面也是非打即骂，直到其中一方死去这场闹剧才是罢休，莫非陛下还想当第二个二皇女？”
　　“你们不是她们，又怎知她们或许有难言的苦衷与难处？”天子却云淡风轻的反问，“别忘了，二皇姨死后，她特意吩咐后人把自己的坟墓安葬在何安的旁边，其中暗意，莫非你们不能明白?”
　　暴脾气的宰相还欲再言相劝，却见天子抬起雪白的手腕制住了他的话头。
　　“况且，我与何有并无此等情分。我与他是主是友，是亲是伴，他可以为了辅佐我登位，一步步登堂拥座，我自然也可以为了他托付我的身家性命。”一身浮萍薄衣的少女在阳光里站得笔直，像是一颗坚忍不拔的树。
　　她看着这二人，说得轻描又淡写，却字字句句透着不可辨驳的铿锵有力。
　　“你们问我凭什么？凭他与我相伴相佐足足十年的深厚情分，凭他在我八岁那年硬生生的替我挡了刺客的一剑，凭他在我生病无人照顾时，他就时时刻刻的伴在我身边，为我覆上一张张热帕，彻夜不休，为我亲手熬煮一碗碗的汤药，险些熏毁了嗓子。”
　　她说着说着竟是笑了，笑意深处却是冷的：“现在我告诉你们，凭得便是这些你们看不上的芝麻绿豆小事，凭得便是他对我的一腔忠赤之心，既然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他这般地步，那我知恩感恩，便馈予他该得的一切，这不应该嘛！”
　　两位老臣怔怔的看着眼前痛快淋漓说出这些话的少女，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直到今日，他们似乎才有些了解了这位十二岁就登位的少女天子看似温婉典雅，实则刚韧不拔的本性。
　　“何况，你们也别忘了当初你们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的事。”见两个老臣一脸呐呐的说不出话，她嗤笑一声后就甩袍从容坐下，“当初我应允你们的求情，那现在，也该是你们包容我的一次任性了。”
　　“……是。”谈及那事二人心中颇觉有愧，只好不情不愿的低下高傲若此的头颅。
　　“事后休要去寻何有说理，他最近够累了，别再拿此等小事打扰他。”见状，少女天子知道此事可告一段落，靠在椅中疲乏的闭了闭眼，“一切都不过是天定命数，理应如此罢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多言也只是让天子更加厌恶，他们只得咬着牙的颔首。
　　“谨遵圣命。”
　　夜深，星隐，御书房烛火通明。
　　江声捧着一碗小厨房刚熬好的雪耳汤入殿时，那两位老臣早已走了，殿中只有黄袍少女坐在椅中，青葱指尖掐着根朱笔，埋头专心的批阅着桌上层层叠堆的奏折。
　　江声勉强才有那桌案高，垫着脚尖把雪白白的汤碗推到天子手边，扒着桌沿看她，轻声翼翼的问：“陛下，还没批完吗？”
　　“恩，还有七八本。”少女低头看他，眼光顿柔了几分，“江声乖，耐心再等一会儿我就陪你玩。”
　　“奴才不急的，陛下慢慢批。”明显瞥见少女眼角的疲惫青黑，他连忙使劲摇头，又关心的询问，“陛下，你是不是好累了呀？你渴不渴？明爷爷让我给你端来好喝的汤，你喝了再批吧。”
　　“多谢江声亲自送来的汤，我暂时还不喝。”少女温目一笑，和他有商有量，“累虽累了些，但我早就习惯，无需担心，你把这汤喝了就出去玩一会儿，我再来寻你好不好？”
　　江声想了半刻没有应答，只从旁边嘿咻嘿咻拖来一根凳子放在她旁边，然后自己爬上椅子，捧过那汤碗自己喝了一半，再把汤碗推到她手边，小脸坚定道：“这一半陛下喝哦。陛下一个人在这里批太孤单了，奴才要陪着陛下批！”
　　见他如此贴心暖人，少女眉眼弯弯：“好。”
　　她并不介意那碗剩的半汤，抬手把汤碗拿过来几口呼噜喝完，又轻柔的摸了摸身边小太监的头顶，这才转头专心致志的继续批阅手中奏折，小太监就在旁边踢着腿托着腮看天看地，耐心等着她批完。
　　他看着少女手边批改完后就整整齐齐摞成一堆的册子，不免感叹的砸吧咂嘴。
　　当皇帝真的好难哦。他心想，还是当太监好，每天只需要做点事就可以了，不需要从头到晚的忙碌。
　　少女要是知道他的心里话定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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