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行录

　　“你说，她要还不醒，那些吐蕃人是不是会杀了我们？”一个胖胖的小医童躲在角落小声嘀咕。

　　“嘘！”年轻医者小心翼翼环顾四周，见看守他们的吐蕃人不在此处，才在他耳边回了一句，“又不是我们看诊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说了会放我们走吗？”

　　“这都好几日了也没放，吐蕃人不是杀人如麻吗？我还不想死呢。”说着似乎马上就要被杀掉似的，脸颊抖动，啜泣起来。

　　旁边的老者见此，忍不住骂道：“你哭就会放你走吗？”

　　“哇！我都好几日没吃饱饭了，万一死了不就成饿死鬼了吗？我还这么小呢，死了多冤啊！还不能哭一下啊！”医童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哭得越大声。

　　“唉！你们吵什么呢？”尚乞心儿被赶出门正不爽，路过这里，隔老远就听见嚷嚷声。

　　年轻医者吓得赶紧捂住医童的嘴，早知道这孩子胆子这么小，这么不靠谱，就不收他为徒了，看看，这一哭果然又把吐蕃人招来了。

　　医童见来人腰上的刀锋利得能轻而易举把人斩断，吓得哭泣被陡然憋回去，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嗝。

　　“嗝！”

　　“干什么呢？”

　　“嗝！”医童满脸憋得通红，还是忍不住一直不停的打嗝。

　　尚乞心儿看着他那憋屈的小肥脸，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捏着他脸颊的肉道：“你是吃太饱啦打嗝吗？”

　　医童惊慌了摇了摇头：“嗝！我是饿！嗝！我没吃饱！”

　　“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孩可真逗啊。”

　　他一个人笑，身后的士兵们默默低下头，他们可不敢在值上大笑。

　　“行了，把他们放了吧。”

　　“啊？这……”

　　“怎的？现在是我领兵围沙州，这群庸医关在这有什么用？又不能救人，还得每天管饭！”

　　领头的几个小兵面面相觑，话糙理不糙，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他能有谱吗？

　　“我说放还不能放？论罪让达扎路恭来找我！”

　　士兵们眼神来回交流达成一致，直接拖着这群庸医给送回了沙州城门口。

　　守城的副尉老远看见一群吐蕃兵压着平民百姓走过来，还以为他们是要在城门杀人立威，威胁他们开城门。他警戒的盯着这群人，只要有个不对劲，就赶紧吹号抵御，哪成想，那群吐蕃兵走到城下不远，放下压着的百姓转身就走了。

　　这下可愁坏了他，赶紧让人去报周鼎，看看这些人如何是好。

　　周鼎也是从未见过这种事，招来众将一起商讨。

　　这一商讨，又是害怕里面有吐蕃刺客，又担心是计谋引他们开城门，一时间众说纷纭，拿不定主意，一拖就是好几天。

　　本来他们这群医者就不是身强力壮之人，被吐蕃抓去那几日没吃饱，没想到又在城门口风吹日晒饿了几日，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

　　小胖医童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小脸都可见的瘦了不少，想想刚送出来他还得瑟，谁说哭没用，这不是一哭就让他们回来了嘛，得意都没持续多久，这会儿已经后悔了，还不如被吐蕃抓去，吃不饱和纯饿着还是不同的。

　　他偷偷在内袋里摸了摸，哎，就剩最后一粒丹药了，这还是之前在医馆偷的，也不记得是治什么的了，不够塞牙缝的，聊胜于无。丹药捏在手里，他转过身去对着城墙，背着众人准备悄悄放进嘴里。

　　一阵马蹄声踢踏而来。

　　他惊讶的回头，忘记了刚吃的丹药，猛地一口气一吸，未化的丹药卡在了嗓子里。

　　他手舞足蹈的拉着旁边的人，想要他帮忙把丹药弄出来，哪知那人完全没有理会他，还以为他是看到有人来，过于兴奋，轻轻一推，甩开了他。

　　这……这这，他不会卡死在这里吧？

　　使劲拽向另一边的人，急得他眼泪都蹦出来了。

　　旁边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那个老医者，看他满脸憋得通红，捶胸顿足，当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早就饿得没力气了，拖着最后一点劲，把手边的水囊递给他。

　　医童抱起水囊咕咚几大口下去，终于感觉自己缓过气来。

　　嗓子像撕裂一般的疼，他想说句谢也发不出声，只能愁眉苦脸看着老者。

　　“开城门！”

　　“城下何人？”

　　“李氏，李大宾。”

　　不过几息，“吱呀”一声，城门打开。

　　几人顺利骑着马进了城。

　　医童刚吃了颗丹药下肚，稍微有了点力气，看着城门打开，赶紧追过去。

　　“等等，还有人！还有人呢！”

　　监门看着他上下打量，根本不是李氏的人，准备无情的关上。

　　“放他们进来吧。”

　　监门看着马上蒙面的女子，她声音粗哑，似乎刚哭过一般。

　　“周大人未下令放他们进城。”他解释道。

　　“无妨的，这些人是之前被抓去的医官。”

　　“这……”

　　行在前面的李大宾见此，无奈调转回来：“灵韵，不可违令。”

　　“可是大兄，你知道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李大宾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是的，他知道，他如今身负重罪……罢了，也不差这一点。

　　“放他们进来吧，有事我来担。”

　　监门摇了摇头，军令不敢违。放他们进城和放那些人进城不是一回事。

　　“放他们进来吧。”

　　监门一看是周鼎来了，赶忙派人把门口那群老弱病残拉了进来，飞快的关上城门。

　　周鼎听闻李大宾进了城，骑马飞奔出来迎他，想从他这里探听城外情况，毕竟他现在孤军奋战，城外如何一问三不知，听到他这么说，便顺水推舟让人进来了。

　　“李兄，你怎么才从城外回来？”

　　“嗯。”

　　“吐蕃可是已经准备攻城？”

　　李大宾抬眼看了看他，他心情本就低落，不太想理会人，看着周鼎又是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神色更差。

　　周鼎看着他表情，猜测大约是情况不妙，问道：“如今可还有法能救沙州？”

　　救？怎么救？他不想救吗？

　　可吐蕃大军现在捏在谁手里？

　　那是李暠！他对沙州城比他们要了解得多得

　　多！

　　不是他默许，他能带着众人顺利回来？

　　他叹息的摇了摇头。

　　辛艾还在，他暂时不会发兵打沙州，现在就是要困死沙州城，让他们心甘情愿投降啊！

　　他无实权已久，如今周鼎来问他，也不过就是因为李氏还在沙州有重要地位，若是他知道李暠之事……他不敢想象李氏会遭受何种灭顶之灾。

　　李大宾疲惫的闭上眼：“你看着办吧！”

　　说完骑马就走了。

　　周鼎看着他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他还不想死啊！

　　沙州一座孤城，还能等到唐军来援吗？

　　李灵韵拖拖沓沓的边走边回头看向城门，失落道：“大兄，阿兄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沙州城封，他们进来只怕再难出去。

　　“你不是去找过他了吗？”

　　“嗯。”

　　李灵韵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很难受。

　　她根本没有敲开灵悟的门，在院外就被大和尚给拦住了。

　　他递给她一封信，只说灵悟已闭关，不见任何人。

　　她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想承认，也许信不拆开，就还有几分希望在。

　　她只当他现在不想回家。

　　“大兄，阿兄他……”

　　“灵韵，天下熙熙攘攘，皆是过往，灵悟有自己的选择。经过此事，他已彻底勘破红尘，你又何必再惦念不忘？沙州如今模样，你当多看顾好伯伦，我们已经无力改变，未来沙州如何只能看他们。”

　　不过说到一半，她已在马背上泣不成声。

　　李大宾没有想到，经历郑王薨逝，自己这么多年后才参透这个，他不如灵悟有佛性，也没想到，自己汲汲营营一生，最后还是一身孑然。

　　除了郑王府谘议参军的过往，他还有什么吗？

　　或许也只有一个以他名头修建的石窟罢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