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情

　　每每想到小满那娇艳的笑容，文徴明便不自觉的心动怦然，以至于昨日一夜未眠。可这些许疲惫，丝毫不影响文徴明这满心的期待之感。

　　辰时刚过，便有丫鬟瞧见文徴明在屋内不停的更换着衣裳，挑选着大帽。见此，婢女们还以为今日会有什么重要之人突然到访，便也学着文徴明，将自己的服饰妆容相互认真的打理了一番。

　　终是熬过了午时，文徴明心不在焉的简单扒了几口午饭，便兴冲冲的朝府外走去。今日的他，为了与小满更加相称，特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圆领长衣，衣上那宛如水墨画一般的翱翔飞鹤，将他俊美脸庞衬得更为温文尔雅。

　　可正当文徴明想要迈步跳过宅门的木槛之时，却被匆忙回府的文林撞个满怀。

　　“正好还想找你呢，快跟我回去！”见文徴明似是要出门，文林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强行的拉回了他那已经探出府外的半个身子。

　　这一举动让文徴明颇为不解，往日从不约束自己外出的父亲，今日为何对自己这般强硬？于是便压低声音，小声的问向正在用袖口擦汗的文林，“父亲，今日可是有什么变故？”

　　“你是不知道昨夜有多惊险！”文林一边招呼着丫鬟端来茶水，一边拉着文徴明走入了正堂，待如释重负般的坐定之后，才将昨夜之事徐徐告知。“昨晚，宁献王造反了！”

　　“什么？”文徴明听罢不禁愕然，“他昨日不是刚娶了王侍郎家的女儿么！”

　　“就是啊！你说他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造什么反呢！”文林接过茶盏，试探的抿了一小口，待确认了温度正好后，便将盏中之茶一口饮尽。

　　“那现下如何了？”文徴明不安的看向头顶的太阳，果不其然，时间已然来到了未时。

　　文林似是看破了文徴明的心思，起身一把便将他按在了身旁的圆椅之上。正色提醒道:“看这架势，不到酉时是不让出门了！你还是好生在家待着吧！”

　　“可是我未时约了人，不能食言啊！”听闻还要等上两个时辰，文徴明哪里还坐得住，起身便要跑出府外。可他刚欲站起，便又被文林用力的按回椅上。

　　“现在全城都在抓逆党，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文林声色俱厉的朝着文徴明肃声说道。

　　看着文徴明的眼神逐渐变得失落，文林也不好再打压他的期盼，于是便松开了按着文徴明的双手，劝解般的对他提醒道:“现在全城禁严，你约的那人可能也跟一样，出不了门的，不要太担心了。”说罢便伸着腰，缓缓的走入了后房，打算小憩片刻来缓解昨夜的疲惫。

　　自知失约的文徴明，现下只得呆然的愣在原地，望穿秋水一般的瞧着头顶的太阳，祈祷着小满也会因此事被圈足家中，无法出门。

　　“小满，小满。”文徴明失神的斜靠在圆椅之上，朝着屋宅院大门喃喃轻唤。

　　文徴明早已不知在正堂之上静默了多久，直到一声锣鼓在门外敲响，才将他的思绪彻底的拉扯了回来，“逆党已伏诛！全城解禁！”

　　听罢此话，文徴明一扫刚才的颓然，瞬间便从圆椅上弹起，顾不得已然坐得僵硬的足跖，一瘸一拐的朝着约定之地快步奔去。

　　一路踉跄，文徴明终是来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芦苇湖畔。他一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满怀期待的扫遍整个岸边。可小满并出现在他的眼帘。

　　文徴明此时在湖畔焦急的来回踱步，好似屈子笔下的湘君一般，急不可待的想要见到心中的所爱。

　　远处的日轮已然西斜，残留的霞光早已无力抵抗黑暗的笼罩，只得任由这漆黑之势愈演愈烈，直到将其完全吞没。随着眼前之景慢慢变得朦胧，文徴明的内心也渐渐变得寒凉。这一瞬，他似乎正在与那千年之前矗立在洞庭湖畔的湘君共情于此。

　　“原来错过心上之人，竟是这般心如刀绞！”

　　突然，文徴明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蓦的看向湖面。当湖中那件白色曲裾深衣映入他的眼帘之时，文徴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决堤一般的冲出眼眶。

　　“她来过！是他失约了！”

　　只见文徴明毫不犹豫的跳入湖水之中，似是要将这这残留于此的最后一丝爱恋牢牢的攥在手中。他不想如那湘君一般，此生只得默默承受那会合无缘之苦。他想要亲手握住这段羁绊，哪怕只是一件白衣。

　　可由于来时的焦急奔波，文徴明的小腿已经到了疲劳的临界，就在他抓住白衣的刹那，忽觉膝下一紧，腿上瞬间脱力。任凭他如何挥动臂膀拍打水面，也完全止不住这下沉的趋势。

　　文徴明挣扎良久，终是力竭。他只能无力的看着眼前的夜幕之景逐渐被湖水的暗涌所取代。彻骨的寒凉霎时间沁满全身，但这蚀骨之寒却无法让文徴明的精神再次抖擞。他的肺部逐渐变得胀痛，意识渐渐稀薄。

　　当文徴明即将吐出最后一丝气息之时，却见一袭白衣冲开漆黑的暗涌，闯入了他的眼眸。

　　“小满，我终是等到了你！”

　　可文徴明最终还是没能守住那最后一丝气息，在他将这浓浓情愫汇成点点气泡，猝然从口中呼出之后，他的意识便与身体完全脱节。

　　小满用尽全力，跌撞的将文徴明拖到岸边，可此时的他已然气若游丝。任凭小满如何按压拍打，就是无法将他的神志唤回。

　　“傻子！木头！谁让你跳进去的！”悲痛欲绝的小满一边朝着面色惨白的文徴明哽咽嘶吼，一边用力的将拳头捶在他那冰冷的胸膛之上。

　　可这终究只是徒劳，正如那位在洞庭湖畔翘首千年的湘夫人一般，穷尽一生都无法等来心上之人亲口说出的脉脉含情。

　　“老天，你为何这般对他！”见此情景，小满不禁带着哭腔仰天长叹，泪水自她的脸颊之上滚滚滴落，再次晕染了文徴明衣袍上的水墨飞鹤。

　　小满将全身冰冷的文徴明紧紧抱在怀中，久久不言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女子的轻叹，猝然的从芦苇之中传出，打破了这长久的寂静，“你只是一株芦苇幻化而成的小妖，你们俩注定殊途，你怎么就不信呢！”

　　听罢此语，小满并没有将贴在文徴明胸膛之上的脸颊抬起，只是费力的睁开早已哭肿的眼眸，漠然的望向眼前的芦苇荡，沉声回复道:“三年了，他每次来时，我都会幻化成芦苇偷偷的望着。但前几日我看他神色颓废，就忍不住的上前劝慰。”

　　说到这里，小满将头缓缓抬起，深情的望着怀中的白衣少年，“我知道人妖殊途，但我真的不想错过！”

　　“可又有什么用呢？”芦苇之中，女子的声音变得愈发嘲讽，“千年之前你我两人曾亲眼得见湘君湘夫人的有缘无分，连神明都无法求得的东西，你又如何能得？”

　　“可是我们比湘君湘夫人要幸运！我们都等到了彼此！”小满一边朝着芦苇之中笃定回应，一边柔情的抚摸着文徴明的脸颊。

　　“可是他已经死了不是么！”女子的语气依旧满是讽刺，“你可别忘了，湘君湘夫人好歹都还活着呢！”

　　这句话似是将小满点破一般，只见她将怀中的文徴明缓缓放下，口中一面念着咒语，一面把双手急切的附在文徴明的胸膛之上。骤然间，小满的周遭泛起了无数光点。

　　“你疯了？你这是在与他换命！”见此情景，芦苇中的女子焦急的朝着小满吼道:“那是你的千年修为！不值啊！”

　　“姐姐莫要再劝了！”小满似是已然拿定了决心。她借着身旁的光亮，从袖中抽出画卷，神色遗憾的将其放入文徴明的掌心。随后含笑俯身，温情的吻在了在他的脸颊之上。

　　“我已漂泊千年，今日为心上之人赴死，此生足矣。”随着光点的愈发明亮，小满的身躯也逐渐变得透明，待这无数光点将文徴明全身笼罩之时，小满的身影也伴随着这些极亮之光，完全的消逝在了文徴明的身旁。

　　“疯子！都是疯子！”芦苇之中传出了女子的阵阵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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