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我叫苏昀，唤时嘴唇微启，读来带有江南韵味，很有水乡的调调。母亲是个南方女子，名字是她起的——因为父亲在我尚未出生时就已经去世，据母亲说他也是个识字的南方人。

　　所以我大部分时间是一个沉默的孩子，不善交际，不善言辞，但并不代表我不活跃，为了我的母亲，我依然努力快乐。她这一生流过太多的眼泪，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流泪，自从父亲去世，她的亲人就只有我。

　　母亲在超市做着一名普通的营业员，父亲在我的记忆中只是一个自己凭空勾勒出来的模糊影像，因为他留下的东西也太少了，经常看到母亲在抚摸一张发黄的照片垂泪，可是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在母亲身边的那个男人脸是模糊的，所以我愈发对父亲没有印象。

　　我很难过，大概是母亲过于思念父亲，所以经常抚摸，让照片的脸都变得花了……母亲的薪水是微薄的，特别是要抚养我，读书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情。我并不是不羡慕别人的新衣服新皮鞋新书包，但我知道我不可以要求，我也明白另一件事：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人羡慕我。成绩优秀，尊敬师长，受到表扬不是一对有钱的父母能够买来的。

　　但母亲常常对我说：“阿昀，你看你的眉色居然这么浅，我担心你啊，真担心你。” 不明白，眉色浅为什么要担心，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每天都跑步上下学，大概有五里的路。只要身体好，我想母亲应该宽慰很多。

　　记得小时候的某一天，家里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母亲说她和朋友去炒股了，一下子多了很多钱，让我不要为钱担心了，她不允许我以师范为自己的目标——那是我听说毕业包分配甚至有很多补助的一种大学，我不想让母亲负担那么重。

　　那晚，她搂着我哭，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是所谓的喜极而泣？但是后来那场意外的车祸以后我明白，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简单。母亲为了那些钱，付出的是怎么样的代价……

　　我想，我应该是个好看的孩子，大概是五年级的时候，就有女生给我送各色的礼物，向我表达异样的“关心”。可惜母亲去世后，我在孤儿院长大，虽然有着一笔不小的遗产，但再也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年：我突然很恨，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至少我的快乐还可以延续一段时间，再多一点点时间的期骗也好。

　　对于股票，从小有神秘的情结，后来观看电脑上股市的走向却让我对计算机产生了奇怪的兴趣，于是最后读大学的时候我报考了计算机专业，不想离开母亲的墓地太远，就报考了A大，毕竟A大的计算机专业也算得上是国内响当当的牌子，可谓如愿以偿。我一直喜欢穿母亲做的白衬衣，那样老旧的款式是从父亲的白衬衣改过来的。父亲应该很瘦，衬衣并不太大，最早的时候我穿着还是觉得很宽。后来终究不能再穿，可这个习惯还是保留。

　　我以为我会很平静地生活和学习了，没有了物质的担忧甚至还没有亲人的关怀。至于那些信和礼物，我都是不收的也不会问是谁送的，从来不，没有例外。这样久而久之，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别人轻易也就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私下里关于我的传言可能不太好听，不近女色已经算是“美誉”，甚至有人怀疑我的性取向。他们说我很清秀，像个女孩子，但是倒也没见得有男生敢来招惹我，因为我学习跆拳道，还学得不错。

　　我积极地学习，参加班里的、系里的甚至学校的学生工作。我并不在意别人背后无聊的议论，和每个人都保持君子之交，也有一些不错的哥们儿，有男有女，学习与工作上很好的伙伴。很少有人看得出我是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倒是院里的领导和老师对我格外照顾。

　　一直以为，自己会安心地过完大学生活，就和以前的中学一样，毕业后有一份稳妥的工作，到时候会听从命运的安排相亲，或者爱或者不爱地与另一个女子过完一生。所谓心动、所谓一见钟情，对我而言有点可笑，特别是到了大学，身边那些快餐式的爱情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尴尬，我在男生宿舍里偶尔会看到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女生。

　　这个，让我很不自在，幸好，我的独善其身做得很好。

　　却没想到自认为波澜不惊的心却很轻易地被另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搅乱了……那次，我因为学校社联会的安排要去S大和他们学校的社联会会长商量一个合作举行的活动。

　　从来不喜欢迟到，所以我去得很早，到达S大校园时候，校园里的人还是不多，三三两两。加上是周末，想必大家很多还赖在床上。

　　有一个不成文的顺口溜，说的就是我们这两个靠得很近的大学：“S大的美女，A大的汉，不看白不看。”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S大，平时经常在实验室待着，最多就是学生工作的时候才出校门做事，S大比我们学校“年轻”，但也算得上绿意葱茏，彼时秋天的瑟微还没有降临。

　　我拿着一叠企划书，走得很慢，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学校——一个进门就是生活区的学校，往里面的教学区走进。却意外发现了一个蓬松着头发，趿拉着拖鞋的女孩子从我面前慢悠悠地挪过，前进方向应该是宿舍旁边的晾衣杆。她抱着一条大被子，紧紧搂在胸前，睡眼朦胧，还打着哈欠，脑袋斜靠在被子上，一边走似乎还在一边做梦——连马路都不看的！我下意识地走快了两步想去提醒她，才发现其实路上连人都不多，哪里来的车。

　　这个性还真是迷迷糊糊，可是那样居家却温馨的样子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温暖……后来的后来，我再问起她还记得我们这场初次相遇与否的时候，她竭力否认：“没有，没有，我过马路一向很注意的。”然后在我的沉默眼神中，又怯怯地改口，“我其实偶尔会这样啦……可能前一个晚上熬夜了，起得不利索，然后就晒被子，被子是很温暖的啊，肯定靠着比较舒服……”然后在我继续无语的反应里，拍了拍胸口，保证：“我以后一定注意安全，不闭着眼睛过马路！”

　　这个家伙，说话总是语无伦次，但是却总是这样老实，暖暖的，小孩子一个样的个性像是照进我生命里一道奇怪的阳光。年夕啊，我不过是不说话，你怎么偏偏那么多话题就脱口而出了呢？感谢这次奇怪的相遇，仿佛还是一大清早做了一个梦的延续。

　　——但是，我却记得你了，记得你，才会在A大看到你的时候异常关注你；

　　关注你，才会在你被摔倒的时候变得生气，忍不住要帮助你；

　　帮助你，才认识了你，认识你，才会越来越喜欢你……

　　原来，不是我不懂缘分，只是尚未经历。

　　未经历，自然不可能明白，经历了，我就不会再放手。

　　如果没有后来的再次相遇，我会不会去S大找年夕，我并没有继续往下想，因为我可能还不允许我的骄傲让自己承认这么轻易地一见钟情。

　　但命中注定，相逢的人总是会再相逢——那便是年夕所认为的“初见”，她总觉得自己是在那个水果超市第一次见到我，然后在我向摔在地上的她伸手的时候爱上我。我每次都笑着支吾过去，是啊，谁先爱上谁，这有什么好争的？她既然喜欢，我愿意这样告诉她。

　　第一次，除了母亲以外，有了另一个可以让我如此在乎的女子。

　　那个叫陆小童的丫头是她的高中同学，算得上手帕交一样的挚友，性格爽朗，大大咧咧而且很热情，大有迫不及待把年夕转交给我保管的意思。目送那对“肇事”的情侣后边嚷着要为我的仗义请我吃饭。作为男生，与陆小童还是校友，怎么可能让女生破费？倒是年夕迷迷糊糊的样子，竟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脸上有两朵可爱的小红云，十分可爱。我走在前面，一直在笑，笑得自己都觉得傻，可是依然觉得妙不可言。

　　席间的陆小童哪还有点医学院要做外科大夫的阵势，一张利嘴八卦得够可以。但的确多亏了她，气氛在陌生人之间才不显得冷场。

　　她说：“我知道的啦，苏昀嘛，大名鼎鼎的，计算机系美名早就传到我们医学院了啊。”

　　“怎么不可能？虽说医学院的女生少，男生多，可惜个个顶着酒瓶底厚的眼镜，一点情调都没有。”

　　“苏昀眼光高得厉害，再美艳动人冰雪聪明的人都看不上，上次校学生会副主席都被你拒绝了吧？”
　　……

　　前面听得还没什么感觉，本就是大学里谈论的熟悉调调，不想她突然来了一句：“我家小夕不错吧，这回苏昀你是不是很有来电的感觉？”

　　我无奈，难道我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一伸手，就注定一生吗？有点唐突，却又有幸福的感觉探头探脑地钻出来，让人心痒，跃跃欲试。所以我没有否认，看到年夕的眼睛在西湖牛肉羹腾腾的热气上闪得晶亮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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