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圣父不可能这么疯

　　男人眉眼弯弯，那粒血珠被他随意地涂抹开去，给清隽的面容添上难言的昳丽和姝色。

　　他本就生得好看，如珩君子，羽衣昱耀。即使什么都不做，光在那站着，眉眼流转间自有霁月之色，溶溶仙意。

　　然而此时他这般瞧着她，耐心地、温柔地，仿若要叫她醉死在那含了碎碎金辉的眸子里。不似仙神，却似那些个九幽里以惑人为业的妖物。

　　林依依唇珠一颤，一时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不，不生气了。”

　　“当真？”

　　裴念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笑，清冽的嗓音喑哑而低沉。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林依依禁不住后退一步。

　　那边桃花妖长啸一声，费劲全力才将那颗念珠绞碎，然而谁都能看出此刻她有多么狼狈。

　　妃色烟罗裙尽数被血染红，她捧着断手，难以置信地望向青年。本以为她至少能在此人手上走过几招，但没想到不过瞬间，她就差点没命。

　　喘//着粗气，忽察觉到动静，桃花妖心神一动，看向桃枝巢穴。

　　这边，林依依努力稳住噗通乱跳的心脏，咽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嗓子眼：“真的，不生气了。”

　　她仰头看着青年，道：“谢谢裴大哥。”

　　眼见少女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但裴念之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对方。他跟着上前一步，循循善诱：“林小姐不问问我么？”

　　她不想问可不可以？林依依欲哭无泪。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了，之前还暗地里背刺她，这会儿跟她是什么珍宝似的。

　　她真的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

　　青年再度抚上少女的面颊，拇指逡巡，将剩下的血珠一点点拭去。直到血色消尽，柔软的脸颊恢复成白皙之色，他才满意地收回手，眉眼温和：

　　“林小姐不想知道为什么我选你，不选她吗？”

　　心中的警铃“铛铛铛”敲响，但此时已退无可退，林依依唇瓣打架，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裴大哥为什么不和桃花妖做交易呢？”

　　“林小姐不清楚？”

　　她该清楚吗？

　　林依依想了想，抬眸试探道：“因为我好看？”

　　裴念之唇角一僵，很快又上扬，叹道：“林小姐说笑了。”

　　不是，这么直接否认她也很受伤好不好？林依依撇撇嘴，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是因为什么？”

　　裴念之看她，瘦削修长的食指轻点在少女额头，注意到她募地睁大的双眼，道：“林小姐竟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指尖自额头沿着挺翘的鼻梁骨一路下滑，明明没有接触到皮肤，却让林依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沉的嗓音徐徐传到耳畔：“林小姐曾说过是来救我的，既是救人，那与杀人者的命如何等同？”

　　青年眸子里的碎金不知何时变得摄人心魄，那温润的背后藏了深不见底的幽邃，林依依被盯得头皮发麻。冰凉凉的指尖最后一点鼻尖，他收回手，勾唇微笑，声线还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

　　“我很期待，林小姐。”

　　干净的人呐，染上恶念之时会是什么样子？

　　期待...林依依细嚼这两个字，终是回味过来，圣父这是在给她下战书？

　　好嘛，来就来！

　　她要叫他这辈子过得无比顺遂，人生圆满儿孙满堂，然后在将老之时握着她的手感激涕零，忏悔曾经对她的怀疑和猜忌！

　　被脑海里幻想的画面激起斗志，林依依握拳，整个人精神振奋。

　　便是这时候，女童尖叫声响起：“桃夭！”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浑身鲜血淋漓的桃花妖，既是不可置信也是心疼，下一瞬看向他们，怨毒道：“是你们？竟然伤桃夭，找死！”

　　“阿薇，不可！”

　　可惜桃花妖的阻止慢了一步，女童五指成利爪状，强烈的阴煞之气呼啸着扑来。

　　谈话被打断，裴念之敛了那副神情，淡淡朝女童一瞥。

　　他抬手于空中虚虚一划，无形的空中出现数道波纹，一时没有人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唯见转瞬之间波纹扩散，接着女童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整个魂体眨眼间溃散大半。

　　“阿薇——！”桃花妖撕心裂肺，连滚带爬地朝女童跑去，将人抱在怀里，不顾自己的伤势，拼了命为其输送妖力，只为维持她的形体。

　　“妾身错了，”桃花妖目露惊惧，对裴念之哀求道：“是妾身的错，一切都是妾身所为，阿薇她只是个可怜人，仙人请您发发善心，不要杀阿薇。”

　　“桃...夭...”女童的气息几不可闻，黑雾紧了又散，看上去撑不了多久。

　　阴煞之气弥漫开来，腐臭与花香交织。

　　桃花妖死死护住女童，林依依看得心下一软。可她并没有心善到明明知道对方想杀她，还能为她们求情的地步。

　　况且这一妖一鬼虽然可怜，但并非毫无过错。

　　原主的父亲和兄长罪有应得，然林家剩下那些旁支子弟死得却是无辜。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林恒所做之事，只是突然有一天灾祸降临到头上，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更何况先前被拉进阵法时，那女童还扬言要血洗整个桃花村，只为宣泄其怨愤。

　　可怜也可恨，面对这样的人，她该怎么做呢？

　　正在林依依犹豫是否要阻止裴念之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滴，检测到有新的剧情碎片产生，请问宿主是否加载？】

　　现在？林依依一愣，默念道：“加载。”

　　这厢面对桃花妖的苦苦哀泣，裴念之不知想到什么，竟停下了动作。

　　他垂眸，俯视这楚楚可怜的一妖一鬼，道：“你愿意为了她放弃你的生命？”

　　桃花妖胆战心惊，但并不妨碍她抓住这一线生机：“我愿意！”

　　眼角余光将那头的少女收入眼底，桃花妖只能打碎牙血往肚子里吞。

　　她不甘心...然而再不甘心也只能自己咽下苦果，是她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全无方才提出交易时的从容，桃花妖愤恨着低下头，重重磕在地上：“请仙人，放过芳薇。”

　　“真是动人。”裴念之感慨，面上似乎有所动容。

　　听见他的话，桃花妖心下不禁一喜，莫非这人当真被她们感化了？

　　不料下一秒却听得青年继续道：“林小姐，此事当由你来决断。”

　　裴念之摩挲念珠，毫无感情的视线扫过跪着的桃花妖。

　　明明内心无所波动，面上仍能摆出一副慈悲的模样，他眉头微蹙，似是为难地叹口气：“她们的目标是你，你觉得该杀还是不该杀？”

　　他换主意了，不想杀林依依了。

　　比起杀她，他更想看见她的欲念，疯狂与恶意，想让她沉沦于罪业的深渊，挣扎在浮世的秽恶里，想叫那纯粹的灵魂堕落。

　　他想毁了那一隅之地的纯净，好让她变得同旁人一样，沾染上妄念。

　　他要毁了她。

　　没想到这人竟将她们的命交到了林依依手上，桃花妖心生绝望。

　　她多次对林依依下杀手，又怎期望她能饶过她们？

　　期待着从少女口中吐出含有杀意的话语，裴念之轻笑，宛如诱人沉沦的恶鬼：“林小姐，若放过她们，往后可未必能保证你的性命无恙，有时候仁慈可不是好事。”

　　“况且为恶者，”他眸中滑过一抹嘲弄，不知是在讥讽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话一出，桃花妖浑身脱力。

　　她知晓今日必将丧命，只是...她看向女童，她的身躯在妖力的维持下不再有溃散的趋势。

　　她得让阿薇逃出去才行！

　　这片空间由她的妖力组成，若自爆，至少能拖上那么一时半刻，桃花妖的眸中存了死意。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裴念之眉头蹙起，转过身“林小...”话至一半却被所见之景截在口中。

　　只见少女立在那处，白净的面庞上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掉落。她秀眉轻拧，不知好笑还是悲伤，哭得却抽抽嗒嗒，莹润的眸子尽数泡在了泪水里。

　　这表情复杂又纠结。

　　方才面对桃花妖那样的哀戚都不为所动，见了这一幕，裴念之指尖一颤，有股窸窣的痒意爬上脊背。然下一瞬，他眸子沉下。

　　她为什么哭？

　　他不解，但并不妨碍他心中骤然生出的不虞。

　　他想让她生出杀念，却不曾想看见她的眼泪。

　　为了要杀自己的人流泪，何其愚蠢又何其软弱？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裴念之轻嗤道：“林小姐倒是心善。”

　　林依依胡乱抹去泪花，方才系统给出的剧情碎片里含了一切始末。她深吸口气，眉梢一竖，那纠结的表情上猝然添上一股子愤怒。

　　她一甩手蹬蹬蹬走到桃花妖面前。

　　裴念之：“林小姐想做什么？”

　　林依依扬起手，下一秒，亮起“啪”一声清脆的响，紧接着是少女恨铁不成钢的叱责：“傻子！”

　　裴念之惊愕，眼睁睁看着少女脸上泪痕犹未干，也眼睁睁看她气势汹汹地甩了桃花妖一个巴掌。

　　他眨眨眼，思绪一时滞涩。

　　右颊上火辣辣地疼，桃花妖没回过神来，很快怒火夹杂着屈辱腾地升起，她猛地转过头：“林依依？！”

　　林依依机灵地跳到裴念之身后，从侧面探出一个脑袋，还不忘火上浇油：“桃夭你就是个傻子！”

　　桃花妖怒极出手，裴念之抬眸，弹出一颗念珠，桃花妖两膝骤然被崩碎，血花扬了满地，她惨叫着倒下。

　　林依依倒吸口凉气，被眼前血腥的场面惊到，下意识离青年远了两步。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都不打个招呼的吗？

　　见桃花妖再无行动之力，她从裴念之身后挪出来。直视对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的视线，深吸口气，道：“桃夭，是芳薇给你取的名字，是吗？”

　　桃花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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