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恋的人

作者:西西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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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说家,每天都过着被编辑催稿的日子,偶尔出趟门采购生活必需品,给我的养的花浇浇水,自己到阳台晒晒太阳,这基本上就是我一天的活动量。

      今天周一,家里冰箱的冰棍已经吃完了,我准备出门购进一批新出的雪糕。
      我排着队,手里拿着手机,等着付钱。
      在另外一个长长的队伍里,有一个瘦高的男生,在三十度上下的高温里,还穿着两件全黑的衣服。
      里面似乎是一件黑T恤,外面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被男生拉起来戴着,因为那个帽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却让我感到熟悉,就像是我校园时期的暗恋的男生。
      有一道声音,它催促着我,跟上去,拦住他。
      我手心里出了汗,黏腻的,一点也不舒服。我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砰砰砰的快速跳动起来,它在欢呼。
      我顺从心里的声音,跟上了他。
      我想知道是不是他。

      高温让街上的人格外的少,他越走越快,帽子始终没有掉下来,他就像是不怕热一样。
      我感觉到我的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头发也紧贴着额头脸颊。
      我追着他到了一片老旧的小区,小区的道路左拐右绕的,十分遗憾,我跟丢了他。

      ……

      我暗恋着一个男生,一个逃课打架,上课睡觉,整天只是混日子的男生。
      我从同校生的交谈中知道,他爸爸嗜赌,妈妈胃癌晚期,他逃课是去兼/职,打架也是收了钱做别人的代打。
      我开始变得像个变态。
      去学画画,在本子上勾绘出他的一举一动,偷听他平时小声哼的歌,在手机里找到,下载。
      他喜欢打球,偶尔会接过自己买的水,附带一句小声的谢谢。
      他喜欢林俊杰的江南,每天都会在学校的树林草坪上哼着这首歌,待上一小会儿,一看到他去了,我就会拿着铅笔和绘本跑下去,和他待满那短暂的一小会儿。
      一开始他根本不会看我,可能是次数多了,后来他偶尔会和我聊上几句,还会要我的画看。

      后来,他妈妈病重,学校为他筹集了捐款。
      我是个孤儿,我的爸爸妈妈留下的财产已经够我几辈子花销,我就多捐一些,反正是匿名,也没人会知道谁捐的。
      他四十七天没来学校。
      再之后,他母亲走了,父亲卷走了学校为他筹集的全部钱,他也成的孤儿。

      他不再逃课,也不再打架,只是偶尔会看见他在奶茶店、餐厅这些地方兼/职,学校里捐了款的同学从最低数额开始,都接连收到了当初他们捐的相同数额的钱。

      当时我是非常慌的。
      他没了捐的钱,还要把兼/职的钱还出来还人,生活过的肯定很糟糕。
      我想方设法的换着花样分给他吃的,送给他吃的,但他一次也没接受。
      同伴的同学都劝他不要这么执着,钱都是每个人自愿捐的,没必要还的,他却不听。
      周围的人都收到的钱,上面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谢谢。
      应该,好像,只剩下我了。
      我装作不知道,对钱有关的话题我一率屏蔽。
      也有人问过我,问我到底捐了多少,为什么还没收到。
      我其实希望我一直收不到,那样起码还能有联系的借口。
      我说,我没捐啊,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我就好奇上去看了一眼不行嘛。
      他们都说我骗人,的确是这样。

      一直到高考,我在高考完回到家,收到一份外卖,一份他自己做的布丁。
      他拿着一个信封,上面有张便利贴,就和他之前还钱的包装一模一样。
      他说,你捐的数额太大了,我现在还不了,他手里拿着信封说这是他存的所有积蓄,还有一张欠条,他说,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现在还不了,以后总会还得了的。
      我只拿走了布丁和欠条,我怕他过的不好。
      你这话说的像是要离开这里一样,我还差点就信了。
      我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来就是和你道别的,你帮了我很多。
      他这样说。
      我骗不了自己了。
      那张支票是我爸爸以前的律师开的,你不需要还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什么欠条。
      我当着他的面把欠条撕了,强硬的把他推走了。
      这么做后,我又开始后悔。
      我把欠条撕了,那我和他最后一点可以用来联系的借口也没了。
      我把落在地上的碎纸片收集起来放好,打开门想看看他走了没,却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他来时没有带伞。
      知道可能追不上了,可能他真的已经走了,我还是拿着伞冲了进去。
      我绕着曾经他经常走的路跑,没有看见一个像他的身影,我莫名的跑到他的家,是一栋老旧的小区。
      回到家,洗澡,吹头,我仔细的把碎纸片用胶带粘起来,放进亚克力小相框里。
      这可能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直接的联系了吧。

      ……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他。
      我想把他找出来。
      我想亲自确认一下。
      如果不是他,总得让自己断了这个念想。
      我开始汇总这些年有关他的线索,即使是微毫。
      他从没在同学群发过言,没有人和他保持联系,自己的账户从两年半前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三千到四千不等的汇款,而汇款人不明,汇款的账号也查不到。
      我用赶稿都没有的这股认真劲,整理一个下午,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在做一些不得了的事。
      凭着他那股倔强劲儿,我觉得,如果我在他没还完钱的时候出事了,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于是,我熬着夜,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周二。
      本来不该是我出门的日子,但为了我的计划,我准备好一切,踏出了家门。
      连续了两周,我都会拿着从银行取出来的钱在傍晚去往不同的地方,把钱交给雇来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打手那里。
      还真别说,我爸的律师朋友还真靠谱,话不会多问,找来的人意外的符合标准。
      我的计划真的很成功,他可能看出来了是我的把戏,但他依然出现了。
      就在今天,我照计划出门,我才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拽着手腕拉走了。

      一定是他。
      我很肯定。

      他看起来很愤怒,却压着没对我发火,装作很平静的问我最近在做什么。
      我没有说话,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看起来就像是妻子给丈夫带了绿帽那样愤怒,他两只手攥紧了我的胳膊,压着怒火在和我说话,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和我说,我能帮你的,就像你以前帮我那样帮你。
      我账户上每个月多出来的那笔钱是你打给我打吧。

      我不明白。
      为什么在却不肯出来,为什么知道却不相认。
      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才能无视我到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才会每个月给我打那么多钱。
      你别说你是为了还当年那张支票,我说了,不是我捐的,我不需要。

      我有好多的疑问,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回答,毕竟他的嘴比焊牢的铁还硬。
      他沉默下来。
      我只是担心你。
      他这样说。
      那你能和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
      抱歉,不能。
      果然。
      那你能告诉我你主要是在做什么吗?
      我……有点在意。
      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在纠结。
      不行。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能见到你吗?
      他看起来很诧异。

      我觉得我说的话很直白了,就是不知道他听没听懂。

      能的,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我就没再多问。

      我和他约定了时间,不过我的工作对时间没那么多要求,大多时候都是依照他的要求见面的。
      有时见面,他身上会有一股酒味,有时又是烟味,有时又两者都有,少数几次我还隐约闻到了血腥味,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我请律师叔叔帮我调查,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和我说,他还差点被人阴了。

      又是一次的见面,我直接问他,你做的事犯罪吗?
      他摇摇头,不,是保护你们的工作。
      那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他还是摇头。
      我不敢肯定会一直保护你,但只要我在,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我发誓,我将会一辈子记得他今天说的这句话。
      ‘我也是,我也会一直保护你,用我的方式。’
      我在心里暗暗的发下誓言。

      今天周三。
      今天他没来。
      我没有傻傻的一直等,他说过,他不会让我等他的,如果我多等的一分钟,那就走吧,不要等了。
      我又去了和他重逢的商场。
      但是很不幸,商场似乎是有人闹事。
      楼上的一家店铺异常‘热闹’,一群人推搡着挤出来,又有一波人冲了进去。
      炸弹。
      我听见好多人这么说。
      我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想再回去看看。

      但我的幸运女神可能不高兴离家出走了,我被当作人质了,被一个身后有一大群尾巴的瘦小男人拿着刀横脖子上了。

      他相较于他身后的尾巴显得很瘦小,但和我比起来,还是算是一个比较高的成年男性。
      虽说我是人质,暂时死不了,但我如果挣扎,可能就会刺/激到他,导致鱼死网破的结局,所以,我很安静,我没有挣扎,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到他。
      刀锋冰冷,刺/激得皮肤引起一阵阵的颤栗。
      身后是罪犯,脖子上是刀子,面前的是武警吧。
      明明状况十分危急,我却控制不住的思维发散。

      我想起,我还没有写过关于军人的小说,等回去了我就挖坑。
      我想起,他欠我的钱还没有还完,而且,今天还失约了,等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我想起,高中的时候都是我在送他吃的,遇见他后还没有向他要过吃的,等下次见到他得让他请回来。
      我想起,我还没有好好的,认真的和他说过他有多好,有多么值得人喜欢,也还没有说过,我喜欢他。

      我才感觉到我的腿在发软。
      我没有目的的寻视着这个商场,耳边的怒吼、威胁仿佛离我很远,发生的一切也都与我无关。
      可事实不是这样。
      我看见三楼有一个黑影,很像他,很像他。
      之后就是脖子上温温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我的眼前黑了。

      ……

      现在我在医院。
      听护士姐姐的描述,我到医院的时候脖子上全是血,就连胸前也是,一路跑,一路流,脸上还都是眼泪,中途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也只是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说,差点以为人傻了,事实是我没傻,还好的不得了,就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
      也不完全是。
      至少我清醒的睁开眼后是有一瞬间的懵逼的,然后清脑子清了好久才理清。
      由于我的编辑大人一天没联系上我,时间不够又不能立案,只能靠本办法大海捞针的到处找人,最后找到医院来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表示我很无辜,但我的编辑大人不这么想。
      她确认我是真的没什么后遗症后,急冲冲的掏出电脑和键盘,督促我完成今日份码字。
      确认了,真亲编辑无疑。
      我和编辑说,我想写军人的小说,编辑表示很不相信,最后还是在我的撒泼打滚的攻势下勉强同意了。
      于是我一写就写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今天周四了。
      又过了……记不清了,大概是半个多月吧,我终于摆脱让我生根的医院了。
      这半个多月,每天都是──吃饭,码字,睡觉,然后莫名其妙的营养餐,接着就是被编辑审讯,其实挺无聊的,就是营养餐还挺好吃的,不知道是谁做的。
      我一出院就找借口把编辑赶走了。

      我还得见他了,编辑大大在不走那就是大大的危。

      我穿上衣柜里的小雏菊白裙,出门赴约。
      高中时期,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我就是穿的这条裙子。

      那次,我拿着本子和画笔,慢吞吞的找了一个观察的绝佳位置坐下画画,画到最后,不仅脖子痛,腰也是一种酸痛的感觉,之后再去,就没再穿裙子去了,觉得还是裤子方便一些。
      也是在树林的时候,第一次和他说起话,他说,我好像每次都能看见你在这里画画,你都在画什么?我能看看吗?
      我记得我当时的反应,说不出话,两只手也是抓紧了本子,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
      他好像是看出来我的紧张,半开玩笑的说,这么紧张,难不成你画的很丑?还是说,你偷偷画了不该画的人?
      我觉得电视剧里的击鼓申冤都没有自己此刻的心脏跳的快。
      我摇头,开口说的话像是碎裂的纸张,东缺一张西少一块的。
      是,有点,有点丑,但绝对没有,没有,画,画不该画的。
      那我可以看看你的画本吗?
      我到现在也都记得当时他那温柔的语气还有脸上的笑容。
      如果没有在他拿到画本的那一刻下起了雨就更好了。
      最终,那个画本,他也没有看,即使后来每次都有机会,他也没再开口向我讨要画本。
      后来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之后又不看了?
      他说,我拿到画本就下起了雨,可能是老天也不想让我看,所以我就不看了。
      那时的我杀了所谓的‘老天’的心都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意思。
      我沉浸在悲愤情绪的心又被他拉回来。
      他从蓝白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只缃叶色的星星发夹,说,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看它的的好时机,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再给我看,你觉得呢?

      ……

      好啊。
      如果我忘记了,你得亲自来找我要。

      ……

      我从抽屉拿出了那本名为‘青春年少’的画本,我查了今天的天气预报,今天天气29度,晴,空气优,一直到晚上也不会下雨,所以我认为,今天就是一个翻看的好时机。

      今天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比之前闻到的更浓了。
      他眼神很焦急,语气带着关切。
      我说我没事,就是人没睡醒迷糊的摔了一下,把被劫持当作人质的事模糊了,没有和他细说。

      我问他,你周四那天为什么没来啊?有急事吗?
      也许是想到为难的事,他眼神暗淡下去,声音也变得很低沉。
      那天,我确实是有急事,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了。
      我第一次见他哭,还哭的那么,那么卑微。
      他额头抵着膝盖,只能从他不断抖动的身体看出来,他哭的很厉害。
      说实话,我不会哄人,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男生。
      你别哭了,我没事,真的没事的,别哭别哭,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陪着你。
      我只能想着我写过的小说里面,学着男主哄人的做法,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把头抬起来好不好?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非常听话,安静的擦掉脸上的泪水看着我。
      我把画本递给他,他看起来有一丝的茫然。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我经常去小树林画画,那时的你特别想看,但你没那个福气。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的心情有那么一点得意,哼了一声继续说着。
      你刚拿到本子,天就下起了大雨,就没看成,后来你说,挑一个好时机给我看,这样老天就不会下雨阻拦我了,今天,我拿来了,因为我就觉得现在的时机就刚刚好。

      画本躺在他的腿上,他看着其中一页一直没有再翻动。
      我凑过去看,发现是以前偷看他时画的他,一个坐在草地,身体后仰双手撑住草坪,抬头望着天空的笑着的蓝白校服少年。

      我记得,他说,你第一次去那里画画就是穿的这条裙子,只不过,之后就再没穿过裙子去小树林里。
      你今天戴的发夹也是我送你的唯一一件礼物,画本的事我也记得,我都记得。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我不会忘的。
      我会一直记得。
      今天也是聊天非常快乐的一天。

      回到家的我躺在沙发上,双目放空。
      我今晚打算通宵码字。

      今天周五。
      他出乎意料的站在我家门口。

      具体就是,我今天兴致来了,想试试熬一锅山药瘦肉粥,于是我简单洗漱一下,顶着拳头大的黑眼圈就出门了,然后一开门就是提着黄色袋子,准备将东西放在我家门口的他。

      他见门开了,有些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准备跑路,我怎么会让他跑掉呢。于是,他被我逮进来了。
      我正想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他比我先开口了。
      今天之后我不会来见你了。
      我正在拆他带来的早餐,背对着他,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暂时的吗?还是,永远都不会来见我了?
      我不想他走。
      非常不想。
      所以我问出来了,我觉得如果我不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他可能就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真的一定要走吗?不走不可以吗?
      他没说话,只是摇头,我看不到,也就当他是默认。
      我擦掉无声滚落的眼泪,做出和平常一样的姿态,笑着说,这很正常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聚就有散,只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他带来的是粥。
      我安静的吃着,他安静的坐着。
      他等我吃完,就沉默着离开了,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餐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显示着:四点三十七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我调整好状态,若无其事的回房继续码字。

      五点十三分。
      我活动脖子,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才发觉外面正下着雨,和高中时期的那场雨一样,下的不合时宜,就好像是同一场雨,而人和事却早就已经变了。
      其实再仔细想一想,他走了,对我的生活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我们从相遇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现在的工作,生活环境,也不知道对方的经济状况,就连社交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交换,他这一走,影响一点也不大,完全可以把这一个多月当作是自己的梦,自己幻想出来重逢罢了。
      对,影响一点也不大,和以前的生活完全没有区别嘛。

      ……

      那,为什么,我这么想哭呢?
      他这次一走,就真的再难遇见了。
      世界陆地面积约1.48亿平方公里,世界人口75亿,国家约200个,我得是有多幸运才能在这么多个数字庞大的组织里,找到那个我想找的人呢。

      ……

      我想,再问他一个问题,哪怕他不回答我,我也想问,如果可以,我还想对他说一句话。
      就和高中那时的我一样,我拿起两把伞,冲了出去,即使我并不知道具体方向,大概路线,但我就是这么想了,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高中的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
      现在的我,除了他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依旧在很努力的找他。
      去曾经重逢的商场,去第一次跟踪掉他的旧小区,去曾经相处的那些地方,去一些未曾去过的地方。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还是没有。
      就算再来一次,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找不到他,我永远都找不到他。
      我蹲在一个我从没有来过的公园,抱着膝盖,借着雨水和雨声哭。

      不过好在大雨天路上行人不多,不然我可能哭的更厉害了。

      发泄后,我把记忆装进了大箱子,锁进了阁楼,想让它一直落灰,直至忘却。
      之后的日子又平淡起来,就和没和他重逢之前的生活一样平淡。

      又到了新的一周的周六。
      期间,编辑大大不请自来说是突击检查一下,还带来了一大堆吃的,又让我好几天没有出门,除了扔垃圾。
      编辑大大不来送粮,就只能自己出去屯粮了。
      这次,我换了一个商场,虽然我有点懒,路还有点远,但我就是要去远一点的那个商场。

      远一点的这个商场人也变得格外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今天天气好的原因。
      其实我在看到人这么多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的,但我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在倒回去总感觉划不来,于是,我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当时的我,如果知道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我肯定不会进去,而是直接掉头回家,但是,我知道他在,所以,我不后悔,哪怕粉身碎骨,结局惨痛。

      我也忘记我是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劲的,总之等我察觉到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我被五花大绑了,字面意思,就连嘴也被胶布粘上了。
      在发现挣扎只是无用功后我就放弃了,安安静静的等着来人。

      这应该是一间废弃了的储物间,但是格外的空旷,物件没几件,只有几根木头柱子,一张木桌子,几张木头小凳。

      我不知道时间,只能按着我昏迷之前的天色大概估算着过了多久,因为再不来人我就得饿死了。
      好在,老是不合时宜下雨的老天可能听到了我的心声,终于有人来给我送吃的了。

      来人是个矮冬瓜,还戴着一幅黑框眼镜,除去身材,放人群中也是那种毫不起眼的类型。
      他拿了盒饭来,身后跟着的几个二流子打扮的人都守在门外。
      我是看见了那群二流子的数量和身高的,所以,即便矮冬瓜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也不太敢开口,但,我忍不住了,受不了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吃饭?说实话,很不习惯。
      矮冬瓜盯着盯着就笑了。
      他问:你认识警察吗?
      我很老实的回答:我不认识,因为工作性质,我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所以不可能。
      他的笑容更大了,那你的朋友里,有没有行为举止让你觉得奇怪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心跳一下就加快了。
      他意有所指。

      我努力的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又带着迷茫。
      我看着他,装作仔细的回想,好半响平复下加快的心跳和干涩的喉咙,才回答,没有,我平时接触的人只有我工作上的朋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我自认回答的滴水不漏,却迎来了矮冬瓜的拳头。

      他再矮也是一个成年男性,还是一个不知道已经犯了多少罪的成年男性。

      我手里没吃完的盒饭没了支撑,只能回到地上,我也被他大力的一拳打偏了脑袋,我已经尝到了嘴里的血的味道,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痛感。

      明明此刻我的状况一点也不好,我却在想他,在想他是不是安全的。

      没让我再想更多不合时宜的人和事,矮冬瓜抓起我的头发,把我从趴在地上的姿势变得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和他挨得很近,近到我能从他瞳孔里看到模样狼狈的我。

      你在骗我,我再问你,你身边到底有没有警察?
      我闭上眼睛,表示我不想回答。
      他像是被我的举动气笑了,他笑的很大声,有几分神经质的感觉。
      你不说也没关系,卧底是谁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问候你一下而已。

      我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要抬起头去看他,但我不行我控制住了这个欲望,我担心他是匡我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反而更危险。
      我跪坐在地上,垂着头,散落的头发很好的遮掩住我此时的表情,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此刻无比希望他们没有那么聪明。

      ……

      总是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老天啊,我恳求您,保佑他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哪怕一生平淡,永远沉于柴米油盐,也要安安稳稳。

      ……

      我清楚的听见矮冬瓜叫来门口的人,说着给点教训,别弄死了的话。

      ……

      是我没有随身携带平安符的原因吗?
      还是是我没有把平安符给他的原因?
      又或者,是因为不是我自己亲自去求,所以不灵的原因吗?
      好痛啊。
      好想他啊。
      好想哭啊。

      痛到昏过去,醒来时屋子黑漆漆的,应该是晚上了。
      身上被殴打的痕迹还在隐隐作痛,没填上几分的肚咕咕叫起来。
      昏昏沉沉间我又睡了过去,最后一秒我想的居然是:幸好今天没穿裙子。

      再一次醒过来,不大的房间几乎站满了人,我在里面看到了昨天的矮冬瓜,他正颇有几分自得的站在一个戴金框眼镜的旁边,全场坐着的,除了我这个坐在地上的,就只有他了。
      不仅如此,我还在里面看见了一个我最眼熟的人。
      不过,此时的他眼神冷漠,表情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阴狠,就像是一条隐匿在暗处的毒蛇。
      我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视线只是粗略的大概扫了一遍就又落回昨天见过的矮冬瓜身上。
      矮冬瓜凑近戴金框眼镜的人耳边,悄咪/咪的嘀咕一番,随后就又是和昨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和一模一样的回答,只是那个金框眼镜十分‘友好’的没有让人对自己动粗。

      你的职业是作家对吧,那我可以叫你作家小姐吗?
      就连问题听上去也十分正常,正常到过度的友好。
      当然可以,您高兴就好。
      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笑着这么说,我看到的是一只牙齿沾毒的笑面虎。

      聪明的孩子都懂得明哲保身,相信你也是这样。
      金框站起来,举止优雅的仿佛身处贵族圈子的派对上,而不是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屋子。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聪明的孩子,来,告诉我,我身后的这些人里,有没有你认识的?只要你指出来了,我就可以放了你,
      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他的话也听不太清楚,大概意思我还是懂了,还是让我亲手指出卧底是谁。
      我就不。
      我感觉我可能有点发烧。
      我装作没听见一样,垂着头,没有另外的动作。
      看来没有人教这位聪明的作家小姐‘明哲保身’的意思啊。
      金框的语气听上去很惊讶,下的命令却是冷酷又无情。
      把她打到说话为止。
      于是,漫长的折磨开始了。

      好几个魁梧的男人对着我拳打脚踢,我反抗不了,只能狼狈的蜷缩着身体,用手护着头,但这样每用,他们会扯住我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向着地面或者墙砸过去,会有人用力的踢着我的肚子,甚至有人想扒光我,我大叫着用尽所有的力量扇了那男人巴掌,换来了更残暴的对待。
      金框似乎是欣赏够了,阻止了那些施暴者变成禽兽的行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圈他自己带来的人,又看了一眼我,最后带着所有人走了,只留下了满身青紫、伤痕累累的我。

      我的脸上湿热一片,有血也有泪水,我没有想过他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底的法外之地,他们根本不懂法是什么。
      我又想起他们说的,早就知道卧底是谁,我又忍不住的去担心。
      担心他会受伤,担心他暴露,担心他走不掉。
      如果都走不掉,都留在了这里,这算不算是殉情呢?
      如果是这样,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

      一点也不好。
      我想他活着,活的开心,活的快乐,无忧也无虑,没有这样的危险,哪怕不会和他相遇重逢。

      他们离开后,没有人来过,也有可能有人来看过,只不过我没有听见。
      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水,我已经快两天没有进水了,我只觉得我的喉咙像是快要干裂了。

      我是被人叫醒的。
      他抱起我,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一边跑一边说话,外面会有人接应你的,等出去了就安全。
      我想说,那你呢?张了张嘴,喉咙很痛,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不好,留下来也是拖后腿,但我一点也不想走。
      我担心有人知道我跑了去报告给那个金框,担心他们是真的知道卧底是谁,担心他会因此受到那些恶魔的折磨。
      我很想陪着他。
      这是我的工作,保护你也是我的工作。
      他在我身边,我放松的快要闭上眼,听见他说的这句话,有些迷糊的心脏又不合时宜的加快了。

      砰——

      他在枪响之前就找了遮蔽物躲了起来。
      开枪的是矮冬瓜。
      矮冬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应该是看见了他抱着我跑路,才开枪的。
      我就知道是你,警察的卧底。
      我早就知道是你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拆穿你,老大也知道是你。
      矮冬瓜还在喋喋不休,我看见他拿出了一把枪,攥在手里,额头上的汗也争相冒头。

      我可能……不能带你安全出去了。
      他没有拿枪的手握的死死的,表情也特别难看。
      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
      我说,我猜到了你的工作,虽然准头差了一点,但还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留在这里,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陪着你。
      而且,你不是说外面有人接应的嘛,我们太久没出去他肯定也能猜到我们出了意外,就一定会叫人来帮忙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安全出去了。
      不要想那么多不好的,别担心。
      他定定的看着我,我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用眼睛回应着他。
      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拿着一把枪,带着我,时而躲藏时而攻击遇到的人。
      矮冬瓜倒是执着,一直锲而不舍的追着我和他,还时不时想用激将法把我们激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牵着我的那只手滚烫,手心传来汗的黏腻感。
      他表现的非常紧张。

      不知道跑了多远,只是发觉已经听不到矮冬瓜的声音了,却在下一秒抬头,看见拿着枪的金框和他身后的一堵人墙。
      看来是走不掉了。
      看来,幸运女神是抛弃了我们。

      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带着一个包袱。
      我和他都被绑起来带走了。
      金框开始了废话路程,说牺牲了多少多少兄弟,又有多少多少的钱被截了胡,以至于他没有收进腰包。
      金框越说越气愤,最后拿着枪就朝他腿上开了两枪。
      我想过去,却被打的离他更远了。
      我看见他的右腿中枪的地方不断在流血,蔓延在地上。

      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喜欢截胡吗,我的货没卖出去,就都给你,好吧。
      我心里不详的预感更强了,我摇着脑袋,拼命的想要去到他身边,守着我的男人收到金框的指令,把我的嘴再次封上,又朝我挥出了拳头。

      我看见金框从一个黑箱子拿出来一根针管注射器,里面是透明液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我知道,那绝不可能就是普通的水,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金框拿着针管,喃喃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拿它来招待卧底先生也不会怠慢了你。
      他还蜷缩着身体,脸上还带着痛苦,即便是看见金框的动作,也没有分毫的犹豫。
      他就像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将士,不屈不饶。
      我的眼前被泪水覆盖,我在为他哭,我不明白为什么。

      金框戴着手套,硬生生的将手指插进了他的伤口里,似乎是要用手将子弹抠出来。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的惨叫和我无声的哭泣。

      他腿上的被金框用手指搅的血肉模糊。
      金框说着抱歉的话,手上又将那液体注射进了他身体里。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我头很晕,心中是一股冲劲。
      我动不了手,但还能用脚。
      我晃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想也没想,就冲向了金框。
      可能是觉得我是女人,又很久没进食进水,所以并没有很防备我,我这突然的一撞还真给撞到了。
      金框看上去气急了,那些男人有些拿着棍棒,有些还是用手脚,一股脑的朝我身上招呼,我努力的去看他,他就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神涣散。
      我不争气的又哭了。

      那些人打够了就散开了,金框的手里又拿着一根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注射器。
      金框脸上还是那个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我。
      我的手臂被金框抓住。
      他肯定没有学过怎么给人扎针,我感觉刺痛从手臂上传来,接着就是陌生的液体进入体内。
      从被强迫注射之后就一直没有反应的人突然开始挣扎,他用着难看的姿势,爬过来,想学着我用身体撞开金框,却被金框一拳打开,在他还想冲过来时有人控制住了他。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现在还多出了眼泪。
      他大叫着,嘶吼着让金框住手,诅咒着,怒骂着金框。
      我现在又累又痛,随着那股液体的进入,又多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了,但我已经想不了太多了。

      ……

      我看见红的一片,黑的一片,怒吼和叫骂混织成一张大网。
      我像是在风暴中心的一艘木舟,随着海浪的起伏颠簸,时不时有陌生的温热或者滚烫扶上我的面颊。

      ……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孔,一睁眼全是白色。
      我醒来后,房间里就接连涌入医生和护士,还有军装的人站在一旁和我讲述我晕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我平静的听完,知道病房里的人都走完。
      原来之前的不是梦,那些红的火,烫的血,黑的烟,还有暖的手都是真的。
      原来,他已经走了啊。
      原来,他是没有名字的英雄啊。
      滴落被子上的泪蔓延开,氤氲出明显的深色。

      我收下他交代他同事在他走后一定要给我的东西,轻轻的放好,再次穿上了那件连衣裙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身上已经干净了,只有那些遍布的伤口格外刺眼。

      你看,我今天又穿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裙子。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结果拖到现在才问你。
      你觉得,我穿这条裙子好看吗?
      ……
      谢谢,我也知道我很好看。
      ……
      我惊觉,和他重逢后,我哭了好多次,像是把之前的眼泪都留在了和他重逢之后。

      你很冷吗?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我握住他冰冷得不似活人的手,轻柔的来回摩擦着。

      我陪了他很久很久,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不过大部分都是关于以前的事。
      我爱你。
      我为他盖上白布。
      我会一直爱你,永远记得你。
      我走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把之前的小说坑填完,另一本还没有发出去的文定好时,再联系编辑处理好所有事,我离开了我毕业后就住到现在的房子。

      他的葬礼我没有去。

      我开始旅游,用脚丈量他保护的土地,用眼去观察他保护的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努力的去保护一群不知善恶的人,努力到赔上自己的命,现在,我可能有些明白了。

      善于恶的界线十分模糊,一步踏错可能就再也回不来,所以才要努力的阻止已经变坏的人带走更多还没有变坏的人。

      我自认不是一个恶人,但也不算一个善人,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走错路。

      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因为这是新的一年了,而我很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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