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撩了那个反派

　　知味斋在京中算不上顶尖的饭馆，却以经济实惠受到一众百姓的喜爱，尤其在当今圣上颁布了约束官员消费行为的律法之后，许多京官的宴请招待，也通常选在此处。

　　这家店选址极佳，隐匿于街市深处，若没有熟人带着，总免不了七拐八绕，而比这饭馆位置还要隐秘的，就是其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

　　鲜少有人知道，这是刑部尚书韩志家的小舅子开的。

　　“你出来还背只箱子做什么？”凌盛一见沈亭舟，只见她正吃力地将一只小箱子抱在手里，他顺手接过，替她捧着，没想到还挺沉。

　　“这不是一会儿我们要用的道具嘛。”沈亭舟揉揉手臂，“先别问这个，路线你找到了吗？”

　　凌盛之前去过一次知味斋，他平日甚少参加同僚们的聚会，但那回实在推脱不开，便随着他们一同去了，因此今晚，他与沈亭舟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到了知味斋的大门口。

　　一间不起眼的瓦房，对联上还写着陶渊明的两句诗。

　　沈亭舟边往里走，边念着刚才那诗词，感叹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知味斋的老板，有点意思。”

　　凌盛习惯性地四周看了一圈，还是觉得不像沈亭舟说的那么玄乎，便问道：“这里来往的都是寻常布衣，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待他们入座之后，店小二热情地问道：“二位客官今儿想吃点什么？”

　　沈亭舟摇着扇子，浅浅一笑：“凌大哥，你是本地人，你来点吧。”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二人今日均未穿官服，沈亭舟特意换上男子衣袍，此刻手执折扇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凌盛正专心喝茶，险些被她那声“凌大哥”给呛着。

　　他抬眼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沈亭舟，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花样。

　　菜单上均是些家常菜肴，凌盛点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还加了一壶清酒，暗自算了算不过一百文钱，确实算得上实惠。

　　“客官，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的话，小的就先退下了。”店小二正要下去吩咐厨房准备，却被沈亭舟喊住了。

　　“我听朋友说，你们这里有一个五斗米套餐挺不错的，给我上一套尝尝。”

　　店小二一愣，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小的从未听说过，小公子可是找错了地方？”

　　沈亭舟压低了嗓音，对店小二说道：“不会有错的，你只管吩咐厨子去准备就是了。”

　　待那店小二退下了之后，凌盛想开口问她：“沈……”

　　平日里都是互称官职，今日他们乃是匿名前来，着实不便继续这么喊，凌盛犹疑了片刻，改口说道：“沈公子，何为五斗米套餐？为何在刚才的菜单上没有看见？”

　　沈亭舟却端起面前的茶杯：“凌大哥且等着，待会儿自然见分晓。”

　　一餐饭吃下来，凌盛也没等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奇怪的反而是沈亭舟，她似乎胃口很好，一直在吃，还劝自己多吃点。

　　四菜一汤被他们二人尽数吃完，倒也没有浪费。

　　“掌柜，结账！”沈亭舟抱起那只小箱子，走到柜台前。

　　掌柜在一堆账单中翻了翻，找出一张来，一脸笑意地走到他们这桌，格外热情：“这位公子，这是您这桌今晚的消费账单。”

　　凌盛连忙抢过她手里的账单，一边说着：“怎么能让你付钱呢，还是……”

　　我来吧，那三个字，哽在凌盛的喉咙口，在看清了账单上的金额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其中果然有古怪。

　　沈亭舟却丝毫不意外，她将那只小箱子往前推了推：“今日品尝了五斗米套餐，不禁觉得你家老板乃是个妙人，我从越州过来，这里面是些越州特产，劳烦掌柜的替我送给你家老板。”

　　掌柜接过箱子，移到了柜台底下，他迅速打开看了一眼之后，满意地合上了盖子：“我家老板素来喜欢结交小公子这样的朋友，明晚他在湖上的私船内设宴，小公子可愿意前去一叙？”

　　在掌柜合上盖子的那一瞬间，凌盛分明瞥见了，是一小箱白花花的银子。

　　而那张菜单上的金额，与他先前点菜时看到的分明是两个价格，原先不过百文钱的一餐饭，居然要价值百两。

　　果然有猫腻。

　　沈亭舟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如此便先谢过了，明晚在下一定准时赴约。”

　　掌柜点点头：“那明晚戌正时分，小公子便在码头稍等，届时会有仆从指引。”

　　出了知味斋，凌盛的脸色有些凝重，之前听沈亭舟说，这家店的幕后老板是刑部侍郎家的小舅子，他原本以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总不能因为家中有人做官，便断了全家人的生计，他自己是从四品，父亲也在街市上做些小生意，况且知味斋就是以经济实惠出名的，更是让人找不到一点奇怪的地方。

　　但今天却意外地发现他们暗地里搞阴阳菜单，收受贿赂，那些金银钱财，还有掌柜临别前的邀约，分明就是钱权交易的暗示。

　　“没想到韩志明面上清流做派，居然也会行此勾当。”凌盛没有想到，韩志竟然也会与那张骥一般，阳奉阴违。

　　大理寺与刑部时常有往来，韩志虽拜入古谦门下，但却与一般的前朝旧臣不同，他原是穷苦出身，十年寒窗，总算出头，兢兢业业，秉公无私，才有如今的官阶。

　　沈亭舟没想到，素来冷情的凌少卿，此刻会露出这样痛恨又惋惜的神情，对于她而言，这些人不过就是游戏里普通的支线人物，她斜着头看他：“喂，你怎么就不好奇，我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可曾贪腐？”

　　凌盛嗤之一笑：“沈大人的家业，凌某还是略有耳闻的。”

　　“不是沈家的。”她摇摇头，为他的无趣而叹息，“就不能发挥想象力，再猜一猜吗？”

　　凌盛停下脚步：“偷的，抢的，捡来的？”

　　沈亭舟拿起扇子在他头顶一敲：“笨蛋，本官岂能知法犯法，这些银子，是我打了欠条，去国库中借的。”

　　“你——”凌盛再好的涵养，也被沈亭舟一次次惊世骇俗的行为给震惊到了。

　　她忽然眼前一亮：“哎呀，我最喜欢吃冰糖葫芦！那边居然有卖的！”

　　凌盛看着街市一角那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皱了皱眉。

　　不是让他在家好好歇着吗，怎么又背着他偷偷来夜市摆摊？

　　“你吃吗？”沈亭舟挑了一支抓在手上，回头去问凌盛。

　　凌盛摇摇头：“我不吃，你今晚请我吃了一顿饭，那我来请你吃冰糖葫芦吧。”

　　沈亭舟咬下一颗包裹着糖霜的山楂球，酸甜的口感让她口水直流，只听见她口里囫囵说着：“那怎么好意思，欠条上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希望明日一切顺利，否则咱俩欠了这么多，怕是要为朝廷白做工几十年……”

　　“沈亭舟！”凌盛忍无可忍，破天荒地直呼其名。

　　“阿盛，这位沈公子是你朋友吗？”卖冰糖葫芦的大叔笑盈盈地看着面前打闹的两个孩子，一种由衷地喜悦洋溢在心头。

　　他甚少见到凌盛这样有生气的模样，这个清秀的小公子是何人？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凌云自我介绍道：“沈公子好，我是阿盛的爹。”

　　凌盛扭过脸去，沈亭舟却点点头：“凌叔你好，我叫沈亭舟，是阿盛的朋友。”

　　“没大没小，你也管我叫阿盛？”凌盛脸上虽没有缓和，但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他又对着凌云说道，“不是让你晚上歇着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凌云讪讪地笑笑：“在家也闷得慌，趁着这几日不太热，生意还能好些。”

　　沈亭舟硬是被凌云按着坐在他带来的小马扎上，一口一口吃着糖葫芦，街边人来人往，她一抬眼，忽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恰好回眸，也看向了她所在的方位。

　　两人中间隔着闹嚷的人流，容湛却觉得，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

　　然而走近了，才看清她身旁还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容湛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探究：“沈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沈亭舟站起身：“想来臣与中山王，果真是有些缘分的。”

　　凌盛父子一听中山王名号，就要行礼。

　　容湛却制止：“此处乃是闹市，不必多礼。”

　　他看着沈亭舟手里吃了半截的冰糖葫芦，想到她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要与自己一道去镜州，不禁戏谑道：“沈大人好兴致，难得一日休沐，还不忘来街上寻吃食。”

　　不知为何，凌盛看着沈亭舟的目光让他觉得不是很畅快，而他的父亲看起来眼神也有些怪异。

　　容湛又问了句：“怎么还不回家？手可好些了？”

　　此刻没有穿官服，也不是在朝堂之上，沈亭舟并未像凌盛父子那么拘束，她指了指凌云的摊位对容湛说：“我们等着凌大叔的糖葫芦全都卖完，就走了。”

　　容湛以眼神示意，徐铉便心领神会，他取出一个钱袋，放在凌云的面前，随后又将街市上来回奔跑的孩童们召唤来。

　　“这是我家爷请你们吃的。”

　　说罢，将那些冰糖葫芦挨个递到孩子们手中，不一会儿，所有的冰糖葫芦都已经分完，孩子们领了吃食，高高兴兴地谢过了容湛与徐铉，继续去各处玩耍了。

　　“走吧，送你回家。”容湛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原来他今日是坐车来的。

　　容湛说完之后，就朝着马车方向走去了，沈亭舟挥挥手朝凌盛父子二人告别，急忙跟了上去。

　　他的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比十年前多了些成熟与稳重，同时，也多了些肃杀之气。

　　凌云努力控制了许久，才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地过于明显，然而他怔愣着的模样，却还是引起了凌盛的关心。

　　“爹，你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凌云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儿。对了阿盛，那位沈公子，是你的同僚吗？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为何能与王爷这么熟络？”

　　凌盛无奈地解释：“爹，你搞错了，人家不是公子，是位姑娘。”

　　姑娘？凌云这才慢慢思索起来。

　　虽说开了女子应试，但毕竟是头一年，放眼整个天越朝，如今女子为官的也就那么一位。

　　凌云恍然：“原来，她就是沈将军家的姑娘？”

　　“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凌盛替他收拾着摊子，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我似乎没有提过她的家世。”

　　凌云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老爹走街串巷，什么皇家秘闻，前朝旧事不知道，看不起谁呢，还想知道什么，回家给我煮碗馄饨！”

　　凌盛只当他又在说浑话，无奈地笑笑：“行吧，咱们也回家吧。”

　　说完之后，貌似无意地朝着中山王与她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也是，她那样身份的世家小姐，本就该与王公贵族走在一起，才算相配。

　　就算不是太子，还有中山王，又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呢？

　　*

　　“方才那个人是谁？”容湛问道，原先在春和苑见她与顾绍十分亲昵，没想到今日又撞见她在大街上陪着一个陌生男子卖糖葫芦。

　　沈亭舟这才想起来，那日中山王还朝时，自己与凌盛因为官阶不够，没能前去观礼，容湛自然还不认得他。

　　“刚才那位是大理寺少卿，他姓凌，单名一个盛字，卖糖葫芦的那个，是他家父亲。”

　　容湛点点头，从一开始的敌意转为些许欣赏：“难得他做到了从四品，还愿意陪着老父亲上街摆摊，倒是个秉性纯良的。”

　　沈亭舟深感赞同，以凌盛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若是能够加入中山王阵营，会令她的胜算加倍，于是她便劝道：“臣觉得，凌少卿堪当大任，若王爷能够将他收入麾下，必然如虎添翼。”

　　“这话是凌少卿托你来带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容湛问道。

　　沈亭舟一心拉近与容湛的距离，赶忙回道：“是臣的意思，但凌少卿必然与臣所想一致。”

　　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然而容湛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露出满意的笑容并且褒奖她。

　　他的脸色深沉，笑容森森，带着危险的气息突然逼近她身旁。

　　“本王倒是不知道，沈大人还有这么多入幕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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