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乐

　　夜半
　　旸羽又做梦了。
　　一个他做了一年多的梦。
　　那时，他初初坐上镇北将军的位置，急需一份战功来稳固军心，他凭借着自己的身手，三入敌营，终是生擒了蛮夷首领，可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背心、大腿都中了数箭，据说，那箭上还抹了能让人丧失神智的毒药。
　　不过他熬过来了，没有损伤神智、甚至连暗伤旧疾都没留下，连军医都连连称奇。
　　独独有一件事，他开始做梦了。
　　他每天循环在一样的梦境里。
　　梦里，他和现实中一样，三入敌营，生擒了蛮夷首领，可是他没有药性，终是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只从下属口中得知，他名叫旸羽，是镇北大将军。
　　好在身手还在，行军打仗已经刻进了他的本能里。
　　他凭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在接下去的一年中大杀四方，终于将剩下的蛮夷部落打的溃不成军。
　　然后，他依照着陛下的圣谕，凯旋回京，万人空巷相迎。
　　然后，他被陛下赐婚，他拒绝过，但是终是没有抗住陛下的软磨硬泡。
　　然后，他就留在了京中，天下太平，没有战事，也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他还是不记得前尘往事，不记得他家在何处，只觉得内心永远都是空空落落的，仿佛遗忘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日升月落，长公主与他表面和睦，其实并不相亲。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习武，一个人睡觉。
　　他总觉得不该如此，可他想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
　　那天，他偶然出府，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青衫少年。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样貌，神容俊秀，身形纤细。
　　他突然感觉心脏处被巨石砸中，怔楞在原地。
　　脑海中隐隐浮现一个身影……
　　他回到府中，牵了自己的马，不顾下人的惊慌和疑惑，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
　　他终于回忆起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个三年的承诺，一个青衫的少年……
　　可如今，三年又三年，一晃已经二十载，他……还在那里吗？
　　一路风餐露宿，他顾不得吃饭，也顾不得睡觉，只在临近目的地时，找了一家客栈，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
　　不论如何，他总是在意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形象的。
　　虽如今，他已不再年少，但在自己定格了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青衫少年。
　　可是，当他回到了家中，看到了屋中的人时，他再次愣住了。
　　那不是他。
　　“这位老爷是……”屋中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看着面前呆呆立着的人，奇怪地询问。
　　“我……我找人。”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疯狂席卷的记忆切割得粗粝。
　　“找人？”老者更加疑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您是要找黎公子？”
　　“嗯……”他应声，又急着开口：“敢问老先生，黎、黎青现在何处？”
　　“黎公子……唉！”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怎么了？”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急切，却又有了一丝惶恐。
　　“黎公子，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了。”
　　“……”他只觉得脑中惊雷一片，心里也陡然一空，“怎么会，他怎么……”
　　“唉，”老者又叹口气，“黎公子说来也是个怪人，终日待在家中，誊抄经卷古籍，作些字画维持生计，从不轻易出门，十几年前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大家伙儿都劝他去城里看个好大夫看看，他说什么都不去，想给他介绍个婆娘照顾他，他也不愿，说是要等什么人回来。”
　　“……他为何会死？”
　　“这病根拖得久了，小病又变成了大病啦！大夫来了也说治不了，实在拖得太久了。”老者一边说一边叹息，似乎实在为口中的这位黎公子可惜。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黎公子突然来家中寻我，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说是让我帮他照看着个屋子，说他有个挚友，可能会回来此处寻他。没过两天，他便去世了。”
　　“这位老爷，您就是黎公子口中的那位挚友吗？”老者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忍不住问出口。
　　“嗯。”
　　“那您可真是来得太晚啦！”老者语气中带了一丝责备，“我来到此处近二十年，从认识黎公子开始，他就是一个人。”
　　“我……出了些意外，失去了记忆，不久前才想起来……”
　　想起来这里，绣球花开又落，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归来，一年又一年。
　　“原来是这样。”老者恍然，随即又连连叹息，“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啊！”
　　“老人家，”他轻声开口，“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
　　“好，好！”老者闻言，立马起身往屋外，快要走出大门时，又突然回头，冲着他喊到：“对了，黎公子还托我给他的挚友带句话。”
　　“什么？”
　　“他说，生辰快乐。”
　　一句话音刚落，他只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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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青！”睡梦中的旸羽猛的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
　　“嗯？”身旁熟睡的黎青被惊醒，有些奇怪地应着：“你怎么了？”
　　“黎青。”
　　“嗯。”
　　“黎青。”
　　“嗯？”
　　“黎青。”
　　“我在呢，你到底怎么了？”
　　“……”沉默半晌，旸羽终于冷静下来，“没事，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梦到我没有遵守承诺，不曾回去寻你，你就在一直那里等我，等了很多很多年。”旸羽垂眸，说出了梦中的场景。
　　“……”黎青脸色苍白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镇静，“只是个梦罢了，我没有死守在那里等你，我们也在京中重新相遇了，这才是真实的。”
　　“嗯。”旸羽轻声应了，吁了口气，又回想起了梦境中最后的场景。
　　等一下。
　　“青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该有子时初了。”
　　“子时初了……”旸羽轻声重复了一句，复又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黎青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身旁的旸羽终于开口：“黎青。”
　　“嗯？”黎青有些困倦地应着。
　　“生辰快乐。”
　　黑暗中的黎青蓦地睁开眼睛，良久，他微微笑了，开口的声音温柔：“生辰快乐。”

　　同年同月同日的缘分
　　同屋同塌同眠的亲密
　　前世，他苦守了十几年
　　没有等来的这句生辰快乐
　　终于还是在今生等到了

　　——若此处等不到你，
　　我便跨山海万重，向你而来。

　　所有美好的遇见，都需要双向的奔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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