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凌君

　　她从没见过那样血腥的画面，回去缓了半个多月才能正常进食。

　　后来她向别人询问起了那地，才知道，那样的地方都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女婴坡。

　　虽叫女婴坡，却不一定是坡。

　　此名有典故。

　　听闻曾经有一位孤女，无名无姓，大家只当她与那些被抛弃的女婴一样，于是背地里叫她女婴。她很幸运，虽然没有庇护她的家人，却在巫妖迫世的世道中活了下来。

　　她不忍那些因弃而死的女婴落入野兽口中，于是将所见的死婴都葬入了一块山坡里。她一生未嫁无子，穷困潦倒，但从没停下做这件事情，直到死去，那片山坡已经葬满了孩子的尸体。

　　有传言，那女子死去的那晚，葬满了孩子的山坡里，响起了悲哀的哭声，一夜不断……

　　后来有人把那坡叫做死婴坡，顾名思义，全是死婴的山坡，也有人管那地叫女婴坡，因为前者太过骇人，于是大家都选择了后者。

　　慢慢的，很多人也把那些丢弃了许多女婴的地方叫作女婴坡。

　　听了这个故事，她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后来，她开始游历于各州，不知不觉做起了惩恶扬善的好事。她身手不凡，从未失手，久而久之，她的事迹传遍各地，成了一位无名女侠。

　　入乡随俗，她还练了一手好剑。

　　她做游侠，主要穿梭于普通百姓之间，几个年头过去，她深陷于人间疾苦之中，尤其是女子的处境，令她极为难受。

　　都说凫溪界的四等人活得毫无尊严，犹如禽畜，可灵界有些女子甚至活得连四等人都不如，她们就不像活物。

　　起初，她虽然想着好好苟活，苟到与姐姐相聚的那天，可当她第一次用自己的能力救人时，她便沦陷在这助人的感受之中了。

　　这是曾经没有过的感受。

　　感激之情，仰慕之情，向往之情……

　　于是她逐渐偏离了想法，做起了游侠。

　　女侠，对于人们来说，堪比巫妖改行，是不可能的存在，而她的出现，刺激到了一些女子，令她们震惊——原来女子也可以活成这般！

　　许多女子生出了同样的想法，于是她也开始做思考。

　　若是想要改变女子的处境，就要从根源出发，应该让她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几年她主要活动于北边，凌江四周的州地，后来她南下，到了碧枫州，因为管辖此州的门派是华封派，它是七个大门派的领头。

　　她心生了一个想法，她要改变这世间的规矩，她要让那些不收女子的门派改变规矩。

　　擒贼先擒王，因为王有颁布号令的权力，门派之首就好似那手里握着一定话语权的王。

　　这些年，她见闻不少，对于各门各派也多有了解。

　　如今，人族靠着各门派的存在勉强能与灵族抗衡，可死于灵族手中的性命只增不减，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无法得知灵族的踪迹，无法及时制止他们行凶。

　　她虽然能在灵界飞行，却几乎不在夜间使用这项能力，因为夜里的天空，全都是脚下悬剑的门派弟子。

　　他们在巡逻。

　　灵界如今，分为四十七个州地，大大小小共有一百五十七个门派，每个州地都驻有三四个门派，华封派的势力较大，于是独揽一州地的管辖，也是南方唯一的大门派。

　　一个州地何其广阔，只三四个门派，派出的巡逻弟子还必须多人一组，否则无法对抗灵族，门中弟子又频繁死于斗争中……显而易见，就算是整个门派的人都被派出巡逻，也根本是杯水车薪，对于解决问题起不到太大作用。

　　各门派都在寻找办法改善这被动的处境，她也在想，可她还没有头目，她想先加入华封派，日后再详细思索。

　　华封派不收女子，于是她想方设法将自己伪装成男子。表面的伪装存在许多风险，她必须想到万无一失的办法。

　　凫溪术法她精通，但在灵界大打折扣，于是她也在学习运用灵界的灵气修炼，但两种不同脉络的术法总是在体内打架，她还要时常克制。

　　索性，她将凫溪一脉的精力全部倾出，将她变作男子，这样不仅解决了两脉不合的难题，也能让她对于男像的维持无后顾之忧。

　　选定男子容貌时，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人的面孔，可不知怎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一张行刑告示上。

　　不知凫溪界怎么样了……

　　最终，她选择用了安祈王的相貌。

　　她顺利进入了华封派，成了北阚门的弟子。

　　她靠着过人的天赋，顺利得到了北阚师的重视。

　　她担任了文学教导的初训师长，师父还在修炼上给她开小灶，不仅偷偷传授独家剑术，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在灵力充沛的碧灵山上修行。

　　因为是难得的奇才，北阚师便时常拉她出来炫耀，直夸他这徒弟初来时毫无修为，短短两年却已经能独战魄童巫了！

　　其他门师听说了她，同样对她欣赏有加，夸她的同时不免也要赞扬她师父。有些门派更是有人直言，这全靠北阚师教导有方，名师出高徒，要向他请教方法等等，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笑得合不上嘴。

　　那三位门师里，南离师给她的印象便是庄严，不苟言笑，是所有门师里最不近人情的一位，对弟子一视同仁，虽然赏识秦夙，但不会因此便给予她任何特权。

　　有次南离门的几位小弟子偷偷到碧灵山修炼，却意外损坏了南离师栽培的兰花林，恰巧被秦夙遇到，见他们急得焦头烂额，仿佛天塌了一般，干脆替他们顶了罪，然后遭到南离师一顿好骂。

　　这南离师才不管曾经对她多么赏识，或她是谁谁谁的得意门生，直把她训得怀疑人生……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就被东桢师知道了，他是几位门师里辈分最低的一位，他虽然知道真相，却没想着澄清，而是直接找上了秦夙，也不论两人身份，就要跟她做好友，她自然是欣然接受，并且对东桢师活脱的性格更加深刻。

　　西祋师便有名极了，她是唯一一位女门师，不仅是华封派的，也是这各门各派中的罕见存在。

　　她十分祥和，看人的眼神满是温善，但身上有着不可僭越的威严。

　　她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一切，秦夙总觉得她早已看出自己这幅皮囊下的女子身份。

　　外界对于她能入门的原因，至今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她与前任西祋师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样的谣言四起，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平静得很。

　　秦夙入门的又一原因便是西祋师。她最初的想法是入西祋门，却没想到被分去了北阚门。

　　得到北阚师的器重后，她也在不断试探自己不能触碰的底线是什么，却发觉她这师父似乎对女子颇有偏见。但他对西祋师却没有这份偏见，反而极其欣赏。

　　一问之下，才得知西祋师入门时大闹华封派的辉煌事迹。

　　当时她毫不怯场，旁若无人地跟随着招纳会的队伍进入了殿堂。

　　她一身女装，极其引人注目，但结果自然是被好言劝退，可她却不动，执意要检验灵脉，那些弟子便只好动粗，却不想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精彩的是，她阻止众人行动所用的武器，是她来时路上随手折的树枝。她丢掉树枝后，夺了一把剑，直接御剑越过了殿堂所在的外峰，飞向华封派的内部。

　　众人大惊失色，只道来者不善，连忙传音给自己师父，只片刻，华封派便在门内展开了一场浩大的追捕。

　　却不想捉拿了一天一夜竟还是没能抓住她！

　　当时所有人都又惊又怕又奇怪，这修为极高的女子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偏偏这女子的目的又令人费解，她将追她的弟子打退，却不伤害他们，只是逃，在各个山峰上窜来窜去，将整个华封派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最后她是被几位门师截住的。她搅乱了招纳会，理应严惩，问她是哪个门派的人，她却道自己无门无派，今日来，便是想要入华封派。

　　众人自然是不信，几乎半个门派的人都出动了也没能抓住她，没门没派怎么可能修炼到这个地步。

　　正当大家商量着怎么定夺主意时，她忽然拱手，态度真诚道，“我想入华封派的心意绝对不假，因为没有门派愿意收留女子，我才出此下策。我的修为在场的各位也看到了，有我在，门派负担定能减轻不少。”

　　她的胆量实在过人，修为又高得令人膜拜，如果收入门下，绝对是一桩美谈。

　　可几位门师还是有许多顾虑。于是她选择主动出击，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西祋师的身前，那声音响得实在，她叩拜道，“希望您收我为徒。”

　　西祋师捻了捻他那花白的胡子，思忖一番，同意了。

　　这事距今六十来年了，秦夙的师父是当时北阚师的首徒，也是追捕那大闹华封派的女子的其中一人。

　　后来，西祋师没过多久便退隐了，他选指了当时资历最高的女徒弟来接自己的位置，无人不服，这才有了如今女门师的存在。

　　没人知道这位女门师当初选择西祋师的原因是什么，但听到这里时，秦夙却偷偷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

　　……也许她当初选择西祋师是因为他的年纪最大？

　　毕竟秦夙也在期盼自己的师父早日退隐，好让她快点顶替上去……

　　秦夙一直在拉拢西祋师与她一起实现目标，在察觉到她师父没可能被劝说成功时，她去西祋门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可她这位师伯的态度却很隐晦，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同时她也在诱劝东桢师加入她的阵营。

　　东桢师倒是乐意，但他与许多人的想法一样，觉得女子不仅体弱，自我意识也弱。他认为女子已经习惯了现状，想要改变的人不多，能改变、有条件改变的人更是少。

　　可秦夙是真真接触过那些女子的，她知道她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习惯了现状的是各门派吧。”

　　“门派建立三百多年以来，从没考虑过女子，设施是为男而设，规矩是为男而立，修炼术法更是据男而改进，如果要融入新的角色，这一切就都要做修改。”

　　“这样的变动，不仅麻烦，而且，对男子来说更像是在分割他们的权力，根本是在自讨苦吃，不如就这样吧……对吧。”

　　东桢师奇怪地看了眼秦夙，说不上来的别扭，但他很快便陷入了沉思，似乎是从没站在这个角度看过问题。

　　“我相识的女子，不论贫富强弱，没有不想成为一名修炼者的，如果能为她们开设招纳会，必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当初师姐要招收女弟子时，却没有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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