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凌君

作者:CHA枝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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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忆往事


      姜媃年满十一那年,便是姜祈遇到意外的那一年。

      巨大的打击令姜媃的情绪极度不稳定,几近发疯。她抱着姜祈发臭的尸体痛哭,不愿下葬,荆家父子出于无奈,便将她迷晕。

      药下得重,姜媃睡了两日,醒时状态好了许多,但照看她的荆泗渊见状反而连连后退,大约是先前被发疯的姜媃砸破了头,此时心有余悸。

      姜祈逝世一事并未过多久,沿江的炎湖镇便陷入了洪灾之中。

      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暴雨铺天盖地袭来。肆意的洪水由山谷奔泻而下,滔滔江水漫上岸,水似猛兽吞没大街小巷,将人尽数卷入其中。

      众人落荒而逃,纷纷朝城中避去。

      水已漫过腰间,可姜媃仍只一心想要奔去寻她阿爹……然而离开医坊并没多久,水便已经淹至胸口,将她逼退,最终荆远骞将她抱回,在倾盆大雨之间随着人群逃亡。

      姜媃因无法带走姜祈,伤心欲绝,一路上都在强忍着心中难受,直到接近垣山城的主道时,因雨势太大无法前行,众人在附近找了个勉强能够歇息的地方停留,她便再没忍住放声大哭。

      歇息处的人大多都知道姜祈的事情,便也没加以阻止。

      若说姜媃为何会忽然忆起这些事,是因为她在当年便见过杨珩与苏兰芷。

      还有襁褓之中的杨浣银。

      当时,玉圣堂为难民们提供了充饥的食物,在分发之际,有几人起了冲突,却不是为了食物。

      一对夫妇怀中抱着婴儿,与之对立的是便是杨珩。

      薄颈巾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仍然遮不住他满脸蜿蜒可怖的紫红疤痕。一只眼睛如赤玉般血红,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放声大哭的婴儿好似也是因他的面貌才如此。

      起初人们并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从夫妇的口中他们才得知,竟是这可怕男子要抢夺他们怀中的孩子。

      避难处的人本身就是逃难者,自知遇到困难时他人伸出的援手是多么的重要。于是,在第一个人的呐喊声中,男子纷纷掷下手中的食物,上前去帮助那对夫妇,而妇女则护着家中孩童向后躲去。

      姜媃呆呆地愣在原地,因那张脸产生的惊恐正慢慢地掐住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等她缓过神时,已经被旁人挤到墙边。

      耳边尽是惊呼声,姜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手中的粥米在方才的拥挤之中被摔碎,她被吓得恍惚,连荆家父子的手都没牵上,便被众人挤到了屋子深处。

      此时她一心只想找到荆家父子,于是卖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努力将脚踮起,抬头去寻找熟悉的面孔。没有方向可寻,她糊糊涂涂地回到了方才发生意外的地方,只见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某一点的外部形成了一个圈,而圈子中心便是方才抢夺孩子的丑恶男子。

      此时,襁褓已经被男子夺走。他的左手抱着哭哑了的婴儿,而另一只手竟然握着一把长剑。

      长剑通身青银,男子将其横档在身前。布满红痕的眼睛过分可怕,无一人敢靠近他。

      那对夫妇紧张慌乱,企图以失子之悲煽动在场的人。

      夫妇口中所言刺激到了姜媃,使她心中的正义感以及刚刚失去骨肉至亲的悲痛纷纷涌起,只是刀剑与恶徒并不是儿戏,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死于他的剑下,何况她只是孩童,根本无力制止。

      姜媃环顾四周,见几人眼神示意彼此,身体蠢蠢欲动,似乎打算合力制止持剑恶徒,心中顿时万分担忧。

      分发粮食的那几人,本就是玉圣堂的学医之人,手无寸铁也无法与刀剑硬碰硬,见此情此景也只能向启延门的弟子寻求帮助,不知能否在出人性命之前赶回来。

      这时,荆远骞忽然出现在姜媃身边,将她拉到怀中护着。

      姜媃刹那间鼻子酸疼,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紧紧抱住荆远骞,害怕人群再次把他们冲散。

      不一会儿,姜媃担忧起了那些想一同制止恶人的勇者,抬头见素来善心泛滥的荆远骞此时毫无窘迫之意,不免感到疑惑。

      “那妇人说她是孩子生母,可这孩子分明才出世不久,她却没有半点孕妇面相,可见他们说的并非实情。”

      姜媃还未从这话当中缓过神,便察觉到不远处的夫妇面露迟疑,而四周的群众同样是面露难色。

      造成这一场景的源头,不过是持剑男子的一番话。

      “此乃女婴,为何不信?”

      这一番话令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可随着男子粗鲁地将女婴身子坦露于外,那对夫妇悲伤的表情却蓦然僵住。

      男婴是做买卖的好商品,可女婴……将女婴带在身边,无疑是将自己的颈脖放于刀口之下。

      显然贼人夫妇没有想到这是个女婴,不知是偷孩子前没有观察清楚,还是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人在逃难时将这么一个索命符带在身边。

      避难处自有正派弟子守护,魄童巫并不会以同伴之命换取女童魂魄,他们过分看重同伴之命,这是姜媃入华封派多年所观察到的,可村镇百姓却不知,因此将女童带在身边的人少之又少,何况是女婴。

      初生婴儿毫无意识,只会哭闹,带在身边未免过于麻烦。

      众人意识到不对,便将目光转向偷孩子的夫妇。

      钳制住两人后,众人本想向男子道歉,可回头却不见那抱着女婴的男子。实际是糟闹之际,他已经退出了屋子,返回了旁边的避难屋。

      启延门的弟子将夫妇带走后,屋中很快便恢复了原先的安详。众人因赶路早已精疲力尽,眼下再也禁不起任何闹腾了。

      然而荆泗渊却不见了踪迹。

      荆远骞嘴上虽不停地责备他的不懂事,但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着急。

      此时屋外正大雨滂沱,伴随着雷声轰鸣,天色逐渐暗淡。

      就此屋中的逃难者而言,与亲属失散的人不计其数,如今的情况,玉圣堂或启延门的人是绝不会派人去寻人的,他们只得自己找。

      姜媃自己寻到了旁屋。屋中的人比她那处的要多许多,人已经被挤到了门口,就风口处席地躺下,浑身湿漉的人一经风吹便忍不住打颤。

      那人缩着肩膀向里挤去,却遭到旁人不满,只得继续缩回原先的位置,余光见了姜媃,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忍着饥饿入睡。

      因事发突然,姜媃如今穿戴的仍是女童的服饰,只是一路风吹雨打,早已一身泥色,脚上那双姜祈亲手做的鞋子也已经脏的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

      一路奔逃,脸上被蹭抹了许多脏泥,姜媃从没被这样对待过,只觉得肮脏恶心,但心中回想着荆远骞所说的,脸上带泥,巫妖认不清男女,为了性命,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忍住难受。

      向屋内环视了好一会儿,姜媃终于在紧闭却仍然透着大风的窗前找到了荆泗渊,他正坐在一孩童身边。

      那孩童与他的年龄相仿,虽被污泥弄得狼狈不堪,却仍能窥见脏物下的秀丽五官。

      这是江家成衣铺的姑娘小婉。

      江家当家的男子在这场洪灾之中丢了性命,江小婉随母逃难时却又与之失了联系,此时只能一人抱着身子缩在墙角暗泣,哭也不敢哭出声来,害怕闹着旁人,若因此而被赶出屋子,便真的孤身一人了。

      姜媃想进屋喊出荆泗渊,可她根本无法挤进去,见地上躺着许多已经入睡的人,她又不敢大声叫喊。

      荆泗渊在窗户下静默,姜媃便想绕到屋侧,在窗前低声提醒他。

      她贴着墙面走,躲避着屋檐外的雨水,却忽然见着一人站在窗前,若不是屋中透出朦胧的灯火,她大约得走到此人跟前才能够发现他。

      风将他破旧的衣裳吹得好似如临大敌,在风雨声之中不断地四处摇摆。

      姜媃拉着身上的衣裳,担心它会被吹走一般。

      姜媃缩着身子看向那人,不知是因为他今日傍晚的见义勇为,还是因为屋中的柔光照在他的脸上,眼下姜媃并不觉得他那满脸的疤痕多么恐怖,傍晚时分产生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

      那人从一开始便察觉到了姜媃的接近,眼下见她毫无惊恐之意,眼神微不可查的发生了变化。

      姜媃对这位男子的记忆便停留在这,她忘了后来是她还是男子去叫的荆泗渊,她只记得,窗户后与荆泗渊同坐着的不仅是孩童,还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

      孩子所用的襁褓十分单薄,并且有一大片肮脏污渍,分明就是眼前男子在傍晚时所救的女婴。

      荆泗渊出屋后,便同姜媃一起去找了他爹。

      被荆远骞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荆泗渊显然有些不服气,反驳道,“分明是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先前已经同你说了我要出去一会儿,是你自己没听见,反倒来怪我。”

      “你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哪怕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我也不可能同意你离开我的身边。”

      “我的爹,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是那个让你轻易丢下河里去的小孩子了,我能自理,您能不能别总是自以为是。”

      父子两自从姜祈过世后便一直争吵不断,一点小事都能让两人瞬间横眉怒目。

      也许是少了姜祈这位劝架人,因此他们吵起架来便毫无停下之意了。

      黑夜当中,吵闹声点燃了屋中休憩之人的怒火,有几人已经站在门口,充满怨气的眼神仿佛在下最后的警告,可姜媃全然不知该如何劝分这对父子,见荆远骞的衣裳被雨水浸湿,便赶忙借此做理由。

      “哥!你看伯伯的衣裳!”

      姜媃如此一喊,荆泗渊果然注意到了他爹为了寻他而将自己的衣裳弄得湿透,不自主抿了抿嘴,沉默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自己都管不好还管我。”

      “媃儿,我们快进屋,看你脸都冻红了。”荆泗渊拉着姜媃回屋,嘴里虽关心着姜媃,可眼睛却向后瞥去。

      再后来。

      过了好几日,雨势才小下去。

      沿江河的村镇损毁惨重,唯独炎湖镇。

      虽说炎湖镇的屋舍也损坏了许多,但与周围那些被泥石淹没,因洪水而塌陷,无法再供人生活的村镇相比较,未免过于幸运。

      姜祈的坟墓被这场灾难摧毁,尸骨至今下落不明,姜媃始终不得释怀。

      如今再次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心中仍不是滋味,只是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仿佛失去了阿爹,世界便会崩塌。

      看着不远处已经停下纷争,与她辞别并且准备回家的一家人,姜媃心中骤然感到一阵幸福。

      虽说她的家庭并不完整,没有娘亲,也没有阿爹,只有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但如似亲人的两个家人,但她已知足,因为她能够为他人带去幸福安康。

      担任擒巫的责任,便是她生来的意义。

      她为擒巫而来。

      她为黎民幸福而来。

      一家三口已回屋,姜媃欣慰的表情也就此停住。

      ”看够了,便出来吧。”

      令姜媃熟悉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她……是今日在酒楼时所感受到的,那道令人警觉且浑身不舒服的目光。

      手中的剑已经露出部分锋芒,待见到来人时,手向剑鞘当中推了推,但最终还是没有推进去。

      沈絮恭敬地行礼道,“师姐。”

      “为何在此,”姜媃反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我只是……”面对逐渐逼近的姜媃,沈絮本能地向后退,好似心虚一般,她闪躲了下眼神,回答道,“我见师姐这么晚了还没回客栈,有些担心,所以才……”

      沈絮并没有与其他人一起上街,而是留在了客栈。姜媃说过她不会在启延门耽误太久,但眼下因为一些事情而滞留了,沈絮借此做借口也确实是合理的。

      “那今日下午你又在担心什么? ”

      姜媃步步紧逼,令沈絮面露难色。大约是因为姜媃当时没有看见她,于是她有了反驳的底气。

      “我不知道师姐是什么意思,但师妹担心师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是我想多了。”

      姜媃不动声色地将剑完全推入剑鞘之中,眼神也不再警惕,心中却肯定,绝对是她。

      酒楼的那道目光是她,姜媃独自一人练剑时感到的赤.裸目光也是她,东桢师为林玉葆疗伤时,总是令她莫名警惕的目光,都是她……

      沈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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