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废柴就不配拯救世界了吗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上，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五运历年记》

　　（一）化身

　　所有故事都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开始。盘古的身躯化作日月、天空、大地、海洋、山川和田野后，遗留在那古老的大地上的，共有七位神祗。他们分别是：木神、火神、水神、土神、风神、兽神和巫神。木神掌管着森林和山谷，火神掌管着烈焰和金石，水神掌管着江海和雨泽，土神掌管着土地和幽冥，风神掌管着大风和雷电，兽神掌管着虫豸和走兽，巫神掌管着创造和平衡。

　　神祗们继承了盘古的力量和精魂，其中六位管辖着各自的领土和子民，巫神女娲则依照他们的请求，做出各式各样的造物。她为木神造出一千种树木，为火神造出一千种金属，为水神造出一千种鱼虾，为土神造出一千种岩石，为风神造出一千种飞鸟，为兽神造出一千种野兽。她用灵巧的双手捏成胚体，用有力的怀抱灌注力量，用高亢的呼唤点燃生命。她对美丽和丑陋的造物一视同仁，只要是这生生不息、循环不止的大地上的成员，便受到她的喜爱。

　　数万年过去了，其他神祗们渐渐停止了索求——他们不再需要新的子民了。女娲可做的事越来越少，她孤独的在大地上游荡，变换成各种形象，与她所创造的生灵们为伍。她变成鹰一千年，变成鲸一千年，变成蛇一千年，变成蛹一千年。有一天，她与一群野鹿到湖泊边休憩，当低头饮水时，水中的倒影震惊了她：她竟分不清这白色斑点的母鹿是她的造物还是她本身！晚霞中，她与那倒影里的双目对视，一整个傍晚过去了，一整个黑夜过去了，一整个晨曦过去了，一整个白昼过去了，直到血红色的夕阳再次倒映在水中，她才终于想起自己原本的模样，变回本身。

　　次日，女娲用湖边的泥土造物，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子民。她将他们造得与自己像极了，称他们为“人”，为他们点燃火种，教导他们利用土地、河流、气候、植物、飞禽和走兽。因为她经常变换形象，因此在她的子民之间，她有很多名字：燧人、神农、嫘祖、仓颉……

　　数百年过去了，人类开枝散叶，遍布大地。女娲满意自己的杰作，却不曾想到这正是一切奇妙与灾难的开端。

　　（二）拜访

　　第一位拜访女娲的是木神，他穿着松针织成的披风，戴着野百合王冠，手持一支长满树瘤的手杖。他来到女娲面前，用低沉的声音吟咏：“掌管平衡的巫神啊，为何你的子民拥有独特的力量？你可知他们做了什么？在森林和山谷中，他们的砍伐没有止境。那些生长百年的树木，顷刻间便成了他们房屋中的一根柱子，火炉中的一根木柴，或是驱赶羊群的一根木棍。掌管平衡的巫神啊，为何让你的子民凌驾于万物之上？”

　　女娲沉思后，回答：“掌管森林的木神啊，我的子民滥用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我该如何补偿你？我能创造出快速生长的树木，比春雨中的竹笋长得更快；我还能创造出质地坚硬的树木，让挥动斧头的双手酸痛无比。”

　　木神吟咏：“不，我所需要的是看管森林和山谷的智慧和力量。请为我创造森林的守卫吧。”

　　女娲让木神五十年后再来，那时她会献出一百位森林守卫。

　　第二位拜访女娲的是水神，她穿着鱼鳞编织的长裙，披散着蓝色的长发，皮肤像水的波纹。她来到女娲面前，用悦耳的声音吟咏：“掌管平衡的巫神啊，为何你的子民拥有独特的力量？你可知他们做了什么？在河流和海洋中，他们的捕捞没有止境。那些繁衍百年的鱼群，顷刻间便成了他们渔网中堆叠的猎物，渔船上破碎的尸体，或是水箱中待宰的食物。掌管平衡的巫神啊，为何让你的子民凌驾于万物之上？”

　　女娲回答：“掌管河流的水神啊，我的子民滥用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我该如何补偿你？我能创造出游得最快的鱼，没有任何渔船能追赶上它；我还能创造出牙齿锋利的鱼怪，让企图捕获它的双手伤痕累累。”

　　水神吟咏：“不，我所需要的是看管河流和海洋的智慧和力量。请为我创造河流的守卫吧。”

　　女娲让水神五十年后再来，那时她会献出一百位河流守卫。

　　土神、火神、风神也接连来访，女娲答应为他们创造大地守卫、火焰守卫和风雷守卫。最后来的是兽神，他的愤怒最大，要求最多。女娲答应为他创造三百位野兽守卫。

　　（三）守卫

　　五十年后，众神在天地山海的中心聚首。女娲素来是少女模样，这时却是憔悴老妇，力量衰微，犹如残烛。她的身后站着几人，被引领进入这神圣之地。

　　来者有的高大如山丘，有的矮小如鼠兔，有的明亮似太阳，有的黯淡如黑夜。

　　“木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森林守卫。”女娲揭下其中一人的斗笠。“他虽然是人的形象，却能够洞察万物。在森林里他将睁开眼睛，为那些没有眼睛的生物看清命运。”

　　“水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河流守卫。”女娲揭下另一人的斗笠。“她虽然用双足站立，却能够驰骋江河。在水流里她将化身为鲛，为那些没有利爪的鲸鱼驱逐敌人。”

　　“土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大地守卫。他虽然畏惧光明，却能够看守幽冥。在大地下他将化身巨人，为那些长居黑暗的幽灵把守门户。”

　　“火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火焰守卫。她虽是血肉之躯，却能够拥抱金石。在太阳下她将升起高温，为那些冰冷潮湿的地方带去热量。”

　　“风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风雷守卫。他虽然看似柔弱，却能够守护天空。在微风中他将展开羽翼，为那些纯洁炽烈的精灵巡视疆域。”

　　“兽神啊，这是我为你献上的野兽守卫。”女娲揭下第六人、第七人和第八人的斗笠。“他们虽有一半人类血脉，却拥有比野兽更强大的力量。在号令下他们将扬起沙尘，为受难的同胞征战四方。”

　　“他们的九十九位兄弟姊妹已经散布在大地各处，等待你们的检验。”

　　神祗们谢过女娲，约定一百年后重聚，然后领了各自的守卫离开。

　　（四）礼物

　　大地上忽然多出许多比“人”更强大的造物，拥有各不相同的智慧和力量。他们遵从创生时的法则，依托神祗的力量，守卫着各自的子民。他们让森林前所未有的繁茂，让河流前所未有的美丽，让土地前所未有的富饶，让矿藏前所未有的安全，让兽群前所未有的繁荣。

　　一百年过去了，这是非同凡响的一百年。神祗们在天地山海的中心聚首。木神、水神、土神、火神和风神都满意女娲给他们的造物，并带来了谢礼。木神送给女娲一支手杖，水神送给女娲一只海螺，土神送给女娲一张面具，火神送给女娲一块宝石，风神送给女娲一件霓衣。

　　木神用低沉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老树一样智慧。他们调节气候，消除病瘴，指示噩兆。我愿称他们为三目人，赋予他们世代守护森林和山谷的权力。”

　　女娲回答：“那么他们就是三目人。”

　　水神用悦耳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浪花一样敏捷。他们消解毒素，调节水流，照顾鱼群。我愿称他们为鲛，赋予他们世代守护河流和海洋的权力。”

　　“那么他们就是鲛。”

　　土神用沙哑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野草一样顽强。他们托起大地，束缚暗影，把守幽冥。我愿称他们为长人，赋予他们世代守护大地和幽冥的权力。”

　　“那么他们就是长人。”

　　火神用激昂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金刚石一样可靠。他们吸纳高温，吞吐岩浆，烧尽腐朽，让我的火焰前所未有的灿烂。我愿称他们为魃，赋予他们世代守护烈焰的权力。”

　　“那么他们就是魃。”

　　风神用迷人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闪电一样耀眼。他们翱翔天空，骑乘雷电，看护鸟群。我愿称他们为鸢，赋予他们世代守护天空的权力。”

　　“那么他们就是鸢。”

　　最后到来的是兽神，他虽然满意，但并不满足。他用威严的声音吟咏：“巫神啊，你的守卫们就像我一样勇猛。他们用腹部、用蹄子、用爪子完成使命。我愿称他们为兽人，赋予他们世代守护兽群的权力。”

　　“那么他们就是兽人。”

　　“但是他们并不完美，他们会被其他守卫欺骗和侵害。鲛人会将鱼群隐藏在浪花下，魃会带来干旱，金乌会用雷电猎杀兽群。我的兽群如此庞大，守卫们难道不该多得到一些力量吗？”

　　女娲陷入沉默。六位神祗争执起来。他们厌恶对方，历数自己子民的伤痛。争执持续了很长时间，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当太阳和月亮来去了七个循环。他们终于厌倦了，各个愤而离去。

　　（五）纷争

　　随后是充满纷争的五百年。神祗们将力量传给各自的子民，让他们在大地上具有优势。森林守卫与大地守卫寸土必争，河流守卫与烈焰守卫水火不容，风雷守卫与野兽守卫互相驱逐。因兼具力量和智慧的种族的崛起，盘古化身以来的循环与平衡消失了，烈火、硝烟、洪水、飓风、地震、雷暴和战争愈演愈烈，神祗们的势力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大地上永无宁日。

　　人在其间苟延残喘。

　　（六）巫师

　　女娲再次召唤众神在天地山海的中心聚首。她佝偻苍老，由两名年轻人搀扶。六位神祗也带着守卫前来。守卫们形貌各异，但可幻化为人，与人同行。

　　女娲说：“掌管天地万物的众神啊，我的时日无多了。在离开前，我想献给你们最后一件造物。”

　　六位神祗大感震惊，因为他们的生命应当是永恒无限的。

　　女娲说：“他们叫巫，我用肠子做了他们的身躯，用精魂灌注他们的心脏。他们的生命与人类一样有限，但力量的边界与你我一样无限。”

　　神祗们询问这造物的使命。

　　女娲回答：“他们将代替我们，守护万物的兴衰与平衡，做万物的仆人和主人，做众人之中的引路人。我与诸位将归于盘古的精神，在混沌中深眠。直到甜梦变成噩梦，再苏醒来看这片大地。”

　　神祗们震惊了。他们的震惊让天地变色，山海动摇。木神的胡须像树根一样盘绕一万里，水神的头发像海浪一样卷起一万里，火神的鼻息像烈焰一样喷出一万里，土神的指尖像流沙一样漫延一万里，风神的视线像闪电一样笼罩一万里，兽神的汗毛像利刃一样伸长一万里。

　　两名年轻人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是兄弟俩，哥哥用力量铸成墙壁，保护着女娲；弟弟将身躯化作树根上的嫩枝和花朵，海浪中的水花和银鱼，烈焰上的火星和蓝光，流沙间的甲虫和石块，闪电中的云雾和燕雀，还有利刃旁的双手和唇。

　　世界安静下来。

　　神祗们的怒气渐渐平息，因为他们每一位都感受到如同自己儿女般的气息。其中一位问。

　　“巫神啊，你用你的名字为他们命名，称他们为巫，为何他们却有我们的气息？”

　　女娲回答：“掌管天地万物的众神啊，我曾深入混沌的深处，采集创生的清泉，呼唤你我共同的名字，以此赋予他们平衡的力量和心灵。巫便是你我的化身和子民，人类和守卫皆是他们的手足。”

　　神祗们的低语犹如叹息，他们确确实实明了了这新造物的由来和目的。

　　其中一位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同行？”

　　女娲露出微笑。整个世界的纷争都在微笑中，所有答案也在微笑中。她的造物带给她的悲伤，以及神祗的子民带给神祗的悲伤，就像孩子带给母亲的悲伤，只有在微笑中才能领悟。

　　“为了给这大地带来长久的和平。”

　　（七）补天

　　神祗们商议后决定，将在太阳和月亮来去七个循环后沉睡。他们回到大地上，为自己的子民讲述最后的故事。女娲则倾尽残余的力量，将自己的心脏化作一块五彩石。

　　到了约定之日，神祗们重新聚首，天地山海的中心有无数光芒和暗影，像长河大江、长风烈焰般流动，其中跳跃着无数日月星辰的倒影。

　　神祗们独自前来，面容跟内心一样肃穆。他们撇去了王冠、权杖和长袍，互相牵着手，赤脚趟入光芒和暗影之中，或高或低的唱着创生之时的歌。

　　率真的风神首先离开众神，她踏着轻快的步伐，张开双臂拥抱光芒和暗影，释放出自己全部的力量；接着离开的是土神，他谦卑的低着头，将身躯沉入光影之中；接着火神、木神和水神也相继离开；最后剩下兽神与女娲，他们等待着，在沉寂中对望。终于，他们彼此牵着手，同时释放出自己全部的力量。这时候，苍老的女娲忽然重回少女模样，美丽的容貌如烛光闪动。

　　烛光灭了。世界一片混沌。

　　忽然间，空中出现一头巨兽，它有鹿的角、马的鬃毛、蛇的身体和虎豹的爪子，腾空而来，猛撞在烛光泯灭处！随着一声巨响，混沌的天空中出现一道裂痕，顺着裂痕落下一颗流星，落入大地深处。

　　一直在大地上观望的、名为巫的兄弟俩，哥哥立刻用女娲教给他的法术，在流星坠落处布下封印；弟弟则赶在巨兽再次撞击苍穹前，双手抓住它的犄角，双脚蹬住它的牙齿，奋力搏斗。

　　天空中的裂痕仍在不断坠落流星，一颗，两颗，三颗。每一颗流星都是一滴混沌的力量和精神，包裹着兽神因释放力量而分裂的身体。他的手、足、躯干、脑袋都落在了大地上，但赶在第七颗流星坠落前，哥哥用女娲留下的五彩石封住了裂痕。

　　恰好是兽神的心脏没有落下，永远的留在了混沌中。兽神恢复了完整的身姿，但他愤怒的嘶吼着，满腔恐惧与绝望。他举起双手想要出击，但失去心脏便是失去了力量的源泉，混沌吞食了兽神的空壳，将他融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被兽神创造的巨兽——被后世称为龙的野兽——是世上唯一不属于女娲的造物。龙感受到发生的事，双眼流出鲜血，不顾性命的与弟弟搏斗。他们在半空中翻翻滚滚，飞向远方。

　　这时，落在地面上的混沌开始吞食一切，所到之处山峰、峡谷、田野、江河皆归于虚无。哥哥依凭着最初的封印之地，犹如狂海上的芥舟。他念起最古老的咒语，那是天地万物都懂得的语言：

　　“混沌啊，木神已经沉睡，他将嫩芽留在荒芜之间，

　　混沌啊，水神已经沉睡，她将清泉留在沙漠深处，

　　混沌啊，土神已经沉睡，他将幽冥留在大地之下，

　　混沌啊，火神已经沉睡，他将火焰留在群山中心，

　　混沌啊，风神已经沉睡，她将烈风留在雪峰之巅，

　　混沌啊，兽神已经死去，他将生灵们留在原野之上，

　　混沌啊，倾听他们的声音吧，你是天地万物的主人，我们都是你的仆人。

　　我以赐予我生命的巫神之名向你起誓，我以被赐予的生命与你约定。

　　这片大地将重现平衡与循环，就同最初从你之中被创造出来时一样。”

　　他念啊，念啊，念啊。风沙灌哑了他的嗓子，烈日烤焦了他的舌头，冰雨打碎了他的牙齿；他念啊，念啊，念啊。皮肤从他的身上剥落，血液像汗水一样流出；他念啊，念啊，念啊。混沌听着他的言语，放慢了脚步。

　　当弟弟归来时，大地上已经吹起了春风。

　　兄弟俩封印了混沌。此后，在这封印之地上，建造了属于巫的第一个庭院。

　　巫师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