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症

　　一模考试持续了三天，除了第一天的有惊无险，后面两天因为又换了班级和座位倒是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因为离高考没有多长时间，老师们这几天都在加班批试卷。

　　孟宛萼从第一名掉了下来，考了年级第二。

　　年级第一是一班班长，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成绩和孟宛萼不相上下。

　　课间，孟宛萼一直盯着数学试卷发呆。

　　平时清晰有理的思绪，现在不知怎么变的有些模糊。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此刻在她眼里就像是活了的蝌蚪，四处游窜，不知方向。

　　这时上课铃声急促响起，她连忙将数学试卷胡乱塞进抽屉，这才想起来这节是体育课。

　　而现在班上其他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操场。

　　高中三年，每一学期的体育课都在不知不觉中规律递减，到了高三下学期就只剩一个月一节。

　　所有人潜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体育也是要考试的。

　　不过一班学生对体育课并不是很执着。

　　孟宛萼亦是如此，于她而言学习时间总是不够的。

　　方丽英问过她要不要报个辅导班，考虑到辅导班一节课就要不少钱，她便拒绝了。

　　来到操场，体育老师正在整合队伍并安排这节课的内容。

　　孟宛萼的父母个子都不算很高，身高一米六二的孟宛萼因为偏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身高要高一些。而比她小两岁的孟宛溯则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

　　在班上，孟宛萼身高中等，每次体育课都站在队伍中排。

　　相较于高一时的朝气蓬勃，现在的体育课明显缺乏活力。

　　上课后，体育老师根据高考项目安排女生排球垫球，男生篮球运球。

　　对于一年打不了几次的排球，孟宛萼自然是不擅长的。眼下能看似不费力的垫球也是因为应付考试在寒暑假期间加紧练习的成果。

　　“你们看见言檀没，我怎么没瞧见他？”

　　“你说谁，二班的言檀？”

　　“是啊，这学期我们和二班都是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我知道啊，但我就没见过他几次。”

　　“上个月体育课我见过他打篮球，好帅……”

　　“你们说他毕业后会不会进娱乐圈？”

　　“那是不是得考上电影学院？但是听说他成绩不咋好，能考上吗？”

　　……

　　花坛边有几个女生正兴致勃勃的讨论，在听到她们说到言檀这个名字时孟宛萼连垫了十五个的排球掉地了。

　　这时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感，从来没注意过的人，一旦上了心，便哪哪都是他。

　　她捡起球继续垫，但不远不近的讨论声仿佛更清晰了。

　　“孟宛萼，你手臂流血了！”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孟宛萼耳边响起。

　　说话的是同班的贾歆。

　　孟宛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用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

　　贾歆的声音令四周的同学纷纷注目于孟宛萼，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她，目光中伴随着猜测与惊讶。

　　孟宛萼向体育老师请了假，在班上同学的注视下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二楼尽头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远离了教室里传出来的读书声，更显得宁静。

　　这里倒是很适合午休。

　　孟宛萼如此想道。

　　医务室的门是开着的，她前脚刚跨进，就看见坐在窗户边看书的言檀。

　　窗户半开，纯白色的窗帘被微风吹起拂过少年的肩头，少年神色淡漠，眼底流露出的漫不经心与四周的素白融为一体。

　　孟宛萼收回刚刚跨出的右脚退到门外，纠结着要不要等会儿再来。

　　这时她听见医务室里响起一个略带撒娇的女声。

　　“别看漫画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孟宛萼闻声愣在门口。

　　医务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有漫画好看？”

　　孟宛萼听见言檀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女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而是捏着嗓子甜甜说道：“我当然比漫画好看，你仔细看。”

　　话音落下，回答她的确实短暂的沉默。

　　就在孟宛萼以为没有下文了的时候，她听见了“砰”的一声，同时伴随着女生的低声惊呼。

　　孟宛萼怔住，反应过来后，她慢慢移动脚步到医务室门前。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令她大脑持续了好几秒呈空白状态。

　　女生被推在墙角，言檀两只手分别抵在女生两侧的墙上，上半身压低与女生面对面，距离暧昧。

　　女生又是激动又是害羞，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攥住言檀的衣摆，撑着一双大眼睛专注的望着言檀，似乎在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我看的仔细吗。”言檀对着女生的耳畔低语。

　　女生娇声道：“言檀，我喜欢你，我能当你女朋友吗？”

　　之后言檀说了什么，孟宛萼一个字也没听见，她没有继续待下去。

　　回到操场后，她这才想起来还没给手臂换药。但一想到刚刚医务室看见的画面，她还是决定忍到放学回家再处理伤口。

　　离下课还剩两分钟，体育老师喊了声集合，“人齐了？”

　　“老师，孔晶不在！”

　　队伍是按照身高排的，贾歆的右边应该是孔晶。

　　听到孔晶这个名字，孟宛萼的脑子里又闪过了刚刚医务室的画面，被言檀压在墙上的女生就是孔晶。

　　体育老师不耐烦的皱眉，刚要说话，就见孔晶慢悠悠的走进队伍。

　　体育老师懒得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下课。

　　放学后，她先去了图书馆，再到面馆时已经天黑。

　　面馆装修简陋，面积也不大，进门口的一侧放着一个矮柜，上面放着孟宛溯用木头雕刻的作品。

　　孟宛溯从小就爱用小刀雕刻动物，方丽英担心他出去闯祸或是被欺负，便在木材厂低价买了不少废旧木材给他玩，没想到他雕刻得有模有样，一点也不比外面售卖的工艺品差。

　　于是方丽英便将孟宛溯的作品放在面馆当装饰，一开始就没想过能以此挣钱，可后来真有人问价格，每个月竟能出售十多个，算是补贴家用了。

　　孟宛萼到了面馆后先去厨房后面的洗手间换下校服戴上围裙，然后去前面帮方丽英端面收拾桌子。孟宛溯则安静的坐在厨房角落，在方丽英的眼皮子底下削着木头。

　　这家面馆几乎是方丽英一个人撑着，既负责煮面又负责洗碗收桌子，再加上说话障碍，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孟宛萼要上学，想多帮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又临近高考，方丽英更是不想她分心，就怕耽误她学习。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面馆没什么人，孟宛萼捧着书坐在收银台前默背文言文。

　　方丽英给她削了一个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碗里给她吃。

　　孟宛萼笑着说了句谢谢。

　　方丽英也笑了，接着回到到厨房刷碗。

　　这时推门声响起，孟宛萼将书本推到一旁后抬头，下一秒毫无预兆的撞上了言檀的视线。

　　“听说这家店的熏鱼面绝了，我还没吃过呢，必须尝尝。”郑泓站在言檀身边对着孟宛萼头顶上方的菜单牌叽叽喳喳：“大排面和鳝鱼面好像也不错，要不吃肉丝面？选哪个呢……”

　　言檀没给他时间纠结，直接对孟宛萼说：“两碗熏鱼面。”

　　孟宛萼在收银机上飞快点了几下，根本来不及去想言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郑泓一脸不乐意，抗议道：“我还没想好吃什么呢！”

　　见言檀正看着自己，孟宛萼心头微微一跳，连忙说道：“面条马上煮，你们先找空位坐下，一会儿给你们端过去。”

　　郑泓没注意到孟宛萼就是考数学时帮他传纸条的人，他现在依旧沉浸在是熏鱼面更好吃还是大排面更好吃的猜想中。

　　言檀听后却没有移动脚步，他手中握着手机，食指不紧不慢的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

　　孟宛萼面露无措，她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言檀认出了自己。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为前几天他救了她的事再次道谢时，言檀淡淡开口。

　　“多少钱。”

　　孟宛萼面色微窘，原来她忘了结账。

　　“一共三十二元。”孟宛萼指了指一旁的扫码设备说：“这里扫一下。”

　　言檀两手机屏幕对准设备，付款成功后走到郑泓对面坐下。

　　孟宛萼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里，方丽英正在洗碗，孟宛萼走到灶台前熟稔的烧水煮面，方丽英见状立马用围裙擦去手上的水，然后接过孟宛萼手中的汤勺子，比划道：厨房闷热，我来煮，好了喊你。

　　孟宛萼被推到边上，并没有听方丽英的话离开厨房。

　　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之就是不想出去。

　　方丽英忙着煮面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倒是一旁观察许久的孟宛溯冷不丁来了一句。

　　“姐姐耳朵红了。”

　　孟宛萼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觉得厨房里如此憋闷。

　　方丽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孟宛萼连连摇头：“就是有点热。”

　　很快方丽英就煮好了面，孟宛萼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踌躇片刻后才慢吞吞的将两碗面放在托盘上端了出去，一碗放在言檀面前，一碗放在郑泓面前。

　　忙活完这一切，她又重新回到收银台前看书，只是这会儿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只一眼又光速收回目光。

　　郑泓一边吃一边竖大拇指，赞叹熏鱼炸的酥脆，卤的入味。

　　好吃！

　　言檀吃的很安静，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吃到一半，郑泓忽然问：“对了，你数学考了多少分？”

　　言檀咽下嘴里的面条，慢条斯理的说：“托你的福，九十五。”

　　“你说多少？！”郑泓惊的差点一口面条喷言檀脸上，“我才考了六十，你竟然考了九十五。”

　　听见两人谈话内容的孟宛萼不由将脑袋埋低。

　　“你给我的纸条上都是正确答案。”言檀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失忆了？”

　　“我哪有这本事！”郑泓震惊道：“我是觉得我考的不错，但试卷发下来我才发现我给你写的答案有一半都是错的。等等，你是不是有正确答案但不告诉我，只想自己考及格？”

　　言檀吃完最后一口面，说：“我哪来的正确答案。”

　　“谁知道是你哪个女朋友发给你的，你还是不是我兄弟，真不够义气。”郑泓气哼哼道。

　　孟宛萼：“……”

　　她是不是不该改答案。

　　“毛病。”言檀不再搭理郑泓，起身向面馆外走。

　　“恼羞成怒了是不是！”郑泓像弹簧似的跳起来追了上去，“等等我！”

　　“那、那个……是我……”孟宛萼鼓起勇气刚想帮言檀澄清，可一抬头已不见两人的影子。

　　不管是那天的道谢，还是现在的澄清，她似乎总是慢一步。

　　第二天是周六，高三正常上课。

　　孟宛萼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帮言檀澄清一下，否则总感觉心里压着一件事，怪对不住他的。

　　她想了好多种澄清方法，最终决定以写信的方式说明这件事。

　　信昨晚就写好了，因为没有信封，又担心别人看见信中内容，于是她将信折成了兔子的形状准备找个机会给郑泓。

　　中午吃饭时间，孟宛萼想着这个时间应该所有人都去了食堂，便带着信去了二班。

　　果然，这个时候二班一个人也没有。

　　课间休息时她故意路过二班确定了郑泓的座位在哪，所以此刻她直奔二组倒数第二排，用最快的速度将信塞进了郑泓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轻轻呼了一口气，终于感到心中平静了些。

　　自从在医务室见到言檀和孔晶的暧昧后，她就知道自己和他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自己必须远离他。

　　所以，今天过后她会彻底将言檀这个人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从此他们依旧是陌生人，也只会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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