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止渴

　　清晨六点整，窗外一片青白，屋内薄纱帘也透出淡淡蓝色，悠悠地染上窗台，沙发与整个地板。

　　林慕苒的屋子属于典型性/冷淡风，黑白两色为主，家具不多，客厅只有白沙发，白茶几，黑色电视墙，她平时很少在家，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卧室还有书房。

　　所以此时跌到沙发底下，懵懵懂懂，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自己家，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就像一个熟悉的字盯久了总觉得哪里写错似得迷瞪。

　　卧室的门打开，苏思静披条薄毯走出来，屋里能看清，她没按灯，瞧着慕苒傻乎乎地坐在沙发边，忍不住笑出声。

　　林慕苒这个人一直严谨细致，衣服角都能熨烫到一丝不苟，简直不像个大活人，现在这幅样子好比日出西边，任谁看到都得乐。

　　思静把薄毯子盖到对方身上，抿嘴笑，“你昨晚就睡沙发了啊？冷不冷，搞得我和洪水猛兽一样，来霸占你的屋子。”

　　林慕苒回过神，刚出了一身汗，现在才觉得冷，紧紧毯子，眉眼又恢复常态，“看着电脑就睡着啦，不是因为你。”

　　“睡着了还能掉下来啊，这么宽的沙发。”思静瞥了一眼，满脸讪讪色，“还好你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距离宽，要不磕到头怎么办？”

　　她说着来摸她的头，亲昵又自然，眸子在淡蓝色的晨光里潋滟，秋波流转，丝带裙子并不服帖，褶皱下露出雪般柔嫩的腿，一股奶香。

　　慕苒目光所及，脑海里还是刚才的梦，随即打了个寒颤，习惯性地躲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越变越美，如此得诱人，本来就很好看，从小到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可是居然还能更漂亮，心里不禁开始埋怨。

　　普通一点就好了，更平凡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惦记，自己也能控制得更有分寸。

　　她即便变得普通一些，也还是她的小猫儿，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万众瞩目还是跌落尘埃，在自己心里的位置都不会变。

　　林慕苒满脑子胡思乱想，眼神疏离又迷乱，苏思静的手悬在半空中，心里不舒服，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以前同床睡，同桌吃，简直形影不离，现在居然连碰一下都不可以。

　　工作后慕苒姐姐就莫名其妙地变了，虽然还很温柔，但那份亲昵感越来越少，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头，反正就像隔着层雾，仔细想想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从那次温泉回来就别别扭扭，难道耽误了对方工作，惹人家不高兴，觉得自己粘人。

　　但泡温泉也不是她提的啊，明明是对方打电话说孟学姐和朋友要去附近新开的温泉旅馆玩，刚好四个人一起。

　　她就是陪着去，全程气氛融洽，但那夜慕苒就住在旅馆卧室外的小厅，也是借口工作，和昨夜一模一样。

　　思静最不喜欢藏心事，她知道她工作忙，压力大，但刻意冷着自己太无厘头，就算对方谈男友啦——她能想到唯一合适的理由，不都说重色轻友嘛，可也没必要这样吧。

　　苏思静收回手，曲起腿，两只胳膊绕在腿上，沉下眸子在生气，连呼吸都不均匀起来。

　　林慕苒当然不是傻子。

　　她移动下身子，勾头瞧对方，看思静浓密而卷长的睫毛在瓷白脸颊落下阴影，红唇一点，照着半明不暗的晨光依旧软绵绵得莹润 ，其实她多想和以前一样，和她无所顾忌地打打闹闹，相拥入怀，如果不能成为恋人，当个亲密无间的姐妹也好吧。

　　林慕苒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到，毕竟她如此自律又冷淡，爱情这种东西听上去就不符合逻辑，两个完全长在不同环境的人，没认识多久突然就爱得要死要活，更别提还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只觉得可笑。

　　她一直对男人不感兴趣，很好——但没想到会喜欢女人，其实到现在都有点迷糊，有时她甚至会自我安慰，可能对思静属于单纯的闺蜜占有，友情也会产生占有欲，不要想太多。

　　直到那天与孟梓潼四个人去泡温泉，她瞧着思静穿了件墨绿色比基尼，对方转了一圈，甜丝丝地问：“好看吗？我挑了你最喜欢的颜色。”

　　慕苒喜欢各种绿色，思静喜欢嫩黄色，彼此都清楚。

　　思静不算瘦，身体丰腴，皮肤在墨绿色胸衣下一捧雪白，腰肢细软，她忽地就心跳加速，压住眸子回：“太暴露，换一件，外面有卖。”

　　对方眨眨眼，不知道林慕苒哪根筋不对，是泡温泉啊，而且都是女孩——比基尼有问题？

　　林慕苒当然觉得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孟梓潼和那位女友不都喜欢女人，坦胸露背不成样子。

　　她真就一本正经跑出去，买了件严严实实的泳衣给苏思静套上，事后都觉得自己可笑，旁边的孟大老板秉承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笑而不语。

　　这是间开在山上的室外温泉旅馆，建筑风格古色古香，几个联排小池子被山石分开，孟梓潼拉着一身黑色泳衣的慕苒先跳下去，满脸讳莫如深，“哎呀，我记得刚才思静的泳衣很漂亮呀，怎么转眼就换成另一件，好可惜。”

　　慕苒不吭声，听见孟梓潼的女友和思静下到后面池子，很近，扭头就能看见，她准备游过去，随意回：“你年纪大了眼花，她没带泳衣，这是新买的。”

　　孟梓潼噎一下，从没见有人能睁眼说瞎话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地步，可见这人啊，最难的就是自知。

　　温泉咕嘟咕嘟，水花飘了几下。

　　“思静这么好看，有男朋友了吗？”那边忽地传来声音，是孟梓潼的女友咯咯笑着问：“肯定很多男孩追吧。”

　　林慕苒准备扎下水的动作停了一下。

　　“没有啊，我很烦这些。”思静温温柔柔地接话，“一个人多自在。”

　　“哦，那我们思静是独身主义嘛。”那边又好奇地问：“现在也很流行，就是太可惜了吧。”

　　苏思静笑起来，一边在水里顽皮地踢腿，一边回：“也不是哦，没遇到合适的人。”

　　“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别人吗？或者谈过男朋友。”

　　“没有。”

　　“那——思静会不会喜欢女孩子呢？”

　　林慕苒的心提了起来，不知为何扑通扑通乱跳，热气腾腾熏了她的眼，眼眶发紧，浑身燥热。

　　石头后的苏思静似乎是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停住半晌，孟学姐与眼前女子的关系她不清楚，还以为只是好朋友，嗯了声说：“其实喜欢女孩也挺好的，两个人在一起肯定特别合拍，就像我和慕苒姐姐一样。”

　　林慕苒不由自主扶住身边的圆石，指尖又凉又滑，开始屏气凝神。

　　“不过我是个直女啦，真可惜，再说我家里人古板得很，会打死我的。”随即是一阵娇滴滴的笑声，落到水面，掀起巨浪，让慕苒的身子发软。

　　还能怎么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个世界上最可悲又尴尬的事莫过于此，她发现自己是弯的，但喜欢上的人是直的，同时发生，双重绝望。

　　林慕苒借口温泉水太热离开，魂都丢一半，孟梓潼瞅了眼温度计，二十五度，最舒适的水温。

　　她要自救，没别的方法，秋阳一点点亮起来，慕苒伸手搂了搂躲在毯子里不顺气的思静，柔声哄：“怎么啦，别生气，我刚才做梦，糊涂着呢。”

　　苏思静抬起头，索性拉住对方的手，双手握着放到腿上，问：“慕苒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是烦啊，总在自己心上闹腾，慕苒点头说：“可不是嘛，烦得很，不过我喜欢被你烦着。”

　　幸亏有后面那句，思静的火才灭了一半，她把头凑过来，继续认真地问：“如果不烦我，那你——是谈男朋友了吗？”

　　林慕苒傻眼，真不知道对方满脑子都哪跟哪，但苏思静肯定是这里出了问题，要不没理由啊！

　　“是不是嘛——”看到对方愣住，愈发肯定，昨晚还觉得不可能的事，现在彻底被推翻，反正她这个人也不太坚定自己的想法，着急地确定：“是不是真的啊？那——对方什么样的人。”

　　她急得彩霞染面，林慕苒忽地起了心思，自己也摸不准的心思，抿嘴一笑，顺着她的话说：“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就是摸不准，忽远忽近。”

　　居然——承认了。

　　苏思静瞬间有点坐不稳，心里腾地乱成麻，实在太突然，林慕苒竟谈恋爱了，她呆住半晌问：“你——那个——”

　　慕苒笑得欢。

　　“你笑什么啊，怎么能爱上一个渣男！”

　　“不算渣吧。”坐直身子，搂住思静挪到宽大的沙发上，“也许她也不清楚爱不爱我。”

　　“这就是渣！”苏思静义愤填膺，凭慕苒姐姐这种条件还有人不上心，简直天理难容，“你找个靠谱一点的吧，那人真不行，人品太差，肯定是那种不接受也不拒绝，快点甩了他，咱们找更好的，不知好歹的家伙。”

　　林慕苒靠到沙发背上笑弯腰，顺手把她揽过来，盖好毯子，眸子温柔如水，落到对方脖颈间的链子上，和她一模一样的链子上，说：“她就算再闹，我也舍不得。”

　　苏思静觉得她的慕苒姐姐真是纯情到犯规，大概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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