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止渴

　　如果现在能把康宇送走，林慕苒愿意立刻离开餐桌，可惜对方就住在后面的家属区，走几步路便到，根本不用开车。

　　她整个人都不顺气。

　　伊菲坐在对面看热闹，刚才慕苒姐姐居然说好，让她瞪大眼睛，从不记得对方在这种事上应过声。

　　追堂姐的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多优秀的都有，慕苒总是一副与我无关状态，加上思静也不上心，基本不出两周就会结束。

　　这次怎么突然转性，莫非年纪大了就要做媒人。

　　“姐夫，你真有戏啊！”伊菲激动地又快站起来，“慕苒姐姐开了口，基本可以准备婚礼。”

　　康宇顿时受宠若惊，连忙端起杯子又意识到对方不能喝酒，赶紧换成饮料对着慕苒，肉眼可见得局促，“咱们以茶代酒，先谢谢你。”

　　不肖问也知道没什么恋爱经验，浑身散发着不自然又急于求成的渴望，慕苒随手拿起思静刚才喝的酸奶，慢悠悠往杯子里倒。

　　“太客气啦，别听伊菲胡说，这种事要看缘分，我又不是思静的亲生父母，再说都什么年代，就算是也不能包办吧。”

　　语气不乐意中带有几分忿忿不平，相亲也属于家长安排，染了些包办的意味，她在这里好似若有所指，慕苒随即改了口风，“当然，如果想了解思静，我随时可以帮忙。”

　　她喝下半杯酸奶，再不接话，康宇当然明白这种帮忙是双向存在，最终目的还是考察自己。

　　康宇对这方面并不担心，他这个人历史简单，大学谈过一次似是而非的恋爱，毕业后很快分手，除此之外感情一片空白，工作业余就是看书，不抽烟不喝酒不去酒吧，早睡早起，生活习惯健康。

　　除了嘴笨之外，应该没什么能让人挑剔。

　　对方精明干练，漂亮得让人肃穆，眼尾藏着若有若无凌厉感，实在不是个好惹角色，但人家两个从小长到大，思静说过比亲姐姐还近，他肯定要过这一关。

　　康宇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开口：“谢谢你，能有这句话心里有底多了，思静太优秀，我一直觉得配不上。”

　　“你也很优秀啊，怎么开始妄自菲薄。”冉一瞧着对面这个腼腆的年轻人，忍不住发善心鼓励，“放心大胆地追就是了，我们家思静再好也不是七仙女下凡，俗话说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谈恋爱也一样，要是看到没希望就退，一辈子也追不到意中人。”

　　“姑姑很有心得啊——”伊菲靠在桌边笑得像个小铃铛，“改天传授我点。”

　　“你再多点经验只怕要上天。”

　　刚接完太太的苏烈阳站在门厅，听到冉一在高谈大论，亲妹妹到现在还是个单身贵族 ，有空不如多操心自己，眼见着单位一茬接一茬的优秀青年都名草有主，苏烈阳一脸愁云密布，就连准备给冉一介绍的刚离婚同事，前几天居然也找了个年轻小姑娘，他如何能不着急。

　　俗话说长兄如父，苏家老爷子去得早，几个孩子都算省心，就是冉一让人头疼。

　　本来家里只有冉一是女孩，她又生得美，聪明机灵和思静一模一样，到哪里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能猜到会年纪一大把还落单。

　　说起来都怪高中时遇见的那个人渣，让妹妹神魂颠倒，后来怎么样，对方倒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渺无音信，只剩冉一受了情伤，直到现在。

　　苏烈阳想起来就牙根痒，怪自己当初一门心思考学忽略了妹妹，要是时光倒流，肯定先把那位大卸八块。

　　所以他一直遗憾，对思静的婚事特别上心，还好小丫头不爱谈朋友，全部青春期只有一个好姐姐林慕苒。

　　安全得很，他很欣慰。

　　“小康，你可要听姑姑的话。”苏烈阳把太太的包放下，自然而然地调侃：“你姑姑属于经验之谈，当初吃的亏现在都是金科玉律，血泪教训。”

　　“哪有你这样给妹妹说话。”边上伊菲的妈妈忍不住打了自己老公一下，“没大没小。”

　　“就是，嫂子，你快教训教训我哥，她总欺负我。”冉一忿忿不平：“一直欺负到大。”

　　全家人在桌子上斗嘴，康宇瞬间又成了个尴尬的局外人，虽然看似是主角，其实别扭得很，一顿饭也没吃几口，心里开始惦记屋里人。

　　“思静要不要去看一下？吐了没有。”康宇扭过头，小心翼翼地与林慕苒搭话。

　　“不用，睡一会儿就好。”对方抿口酸奶，淡淡地回：“不好意思，要不是替我喝酒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耽误你了——”

　　“没有，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这个人面子薄也不太会说话，有些事不好意思问思静，今后还要靠你多指点。”

　　“好说。” 慕苒已经开始烦心。

　　那位却渐入佳境，连忙趁热打铁，“我们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微信电话都可以，你放心，我知道你也属于公众人物，不会乱来。”

　　“严重了。”慕苒站起来，从包里拿出张名片，“你有事就联系我就好。”

　　有一点公事公办，但与对方的清冷气质很符合，康宇也不是个自来熟，没觉得别扭，笑着接过来，“好，多谢。”

　　目光落到这张淡蓝色名片上，设计简单大方，也和眼前人相配，spark娱乐公司，Serendipity音乐工作室，这几个词突然勾起某种记忆，“哦——这个，是不是承办蔷薇与火摇滚音乐会的那家？”

　　慕苒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这场音乐会在下个月，非常小众也没做过几次宣传，对面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居然知道。

　　“你也听摇滚？”她有点好奇。

　　“哦，我其实不了解摇滚，前几天听朋友提过，觉得还挺有特点，想请思静去听，不知道她喜欢吗？"

　　“这是小型音乐会，歌曲就是人们常说的慢摇，她应该可以接受，去问问吧。”

　　康宇受到莫大鼓励，像个得到大人回应的孩子，“好。”

　　确实是个看上去不错的人，慕苒已经记不起第几次这样想，胃突然连着心口烧，今天的菜太辣，酸奶又喝得多，她很少碰奶制品，本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工作，消化就不好。

　　想自己真可笑，用着小丫头杯子，喝着对方最爱的草莓味酸奶，不知不觉就停不下来。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会爱上一个人，习惯她的一切，然后就留下记忆，再接着又要慢慢疏远，活生生从心里割出去。

　　与其有一天被人突然用刀剜走，还不如自己来进行这个过程，刀紧紧放在手心，她来挑个人。

　　她站起身，走到屋里去看思静。

　　小丫头也不知睡够没，酒应该已经醒了。

　　房门推开，床上的被子掀开半边，人却已经不见。

　　她愣了愣，忽地身后生风，一个软绵绵的身体直接扑到后背，太不设防，她禁不住晃了晃，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慕苒习惯性地翻身，顺势搂住，不用想也知道是思静，一股奶香还带着甘甜酒气，“小心点，又闹。”

　　“姐姐——”思静趴到对方身上，她的头依旧晕，肯定还是醉着，醉着的人可以无所顾忌，“我都等姐姐半天呐，你和外面的人聊什么嘛，不来看我。”

　　思静从小就喜欢这种躲迷藏，从后面吓唬自己的把戏，开始时劲很小，不会把人弄倒，后来就越来越投入，整个人挂到身上，头从只能碰到腰部以上，再到胸口，现在已经爬上脖颈，下巴蹭在耳后，让慕苒心魂飘荡。

　　“你现在真的长高了。”慕苒柔柔地说。

　　“我都多大了，再过几年都老啦，还不长高啊，不像你——”依然把头埋在对方肩上，呢喃细语：“姐姐总是很高，那会儿就高，一样的校服，一样的蓝裙子，姐姐穿起来就比别人好看。”

　　苏思静就是这样，长再大也没用，语气还是小孩子，一个有着柔美身体的孩子，眸子清澈，偶而露出淡淡忧愁，只一眼便让人陷进去，而她自己却是没心没肺，惹人生气。

　　亦或是惹人爱，惹自己爱。

　　慕苒的手放到小丫头长发上，黑色瀑布泛起窗外金光潋滟，由着自己的手随意驰骋，就在一分钟前，她还起了把她给人的心思，现在真真实实地拥在怀里，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大概是伊菲吃完饭，随手打开客厅电视，里面有人在唱歌，安静的旋律飘出来，带着一个温柔女声，缓缓流淌。

　　“我多平常，我可以推开过往，我多能撒谎，谁能推开过往，局是局的局，庄是庄的庄，听无常，胡坦荡①——”

　　她听得入了神，这双在录音棚听过无数动人旋律的耳朵忽地就痴迷，午后阳光太温暖，身上小丫头太柔软，脑海里所有的温情纷至沓来。

　　记起两人第一次挨训罚站，那是偷偷跑出去看某位歌星的演唱会，弄不到票就在外面站着，听体育场内的人声人海，乱遭遭到最后也没挤进去，赶上末班车回学校，思静困得靠在她肩头睡着。

　　车内极安静，灯光幽暗，唯有窗户外的星光打下来，让她有一种驶入时光隧道的错觉，可能这辆车永远都不会停，她们再也不用下车。

　　就这样头靠头，肩并肩走下去。

　　好像此时一样，又不碍着别人什么事，她就爱着她，明明白白发生的事为何还要隐藏，不宣之于口难道就能抹杀掉，发生了——永远也擦不掉！

　　谁能有这份本事，连自己也没有。

　　林慕苒的思绪飘了出去，半晌瞧身上的思静抬起头，长睫毛羽翼般落下阴影，小丫头迷迷糊糊说：“这首歌我听过呀，不信我给你唱。”

　　“你看你拉住我的模样，你别慌张，你如此慌张，你看十里繁华长街长，看满荒唐写纸上。”

　　声音甜美音也准，只是气息不稳，一听就是业余选手，却讨着身下人欢心，慕苒闭起眼，寻思起歌词里荒唐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可爱。

　　“歌词真好。”她笑着问：“能不能解释一下荒唐两个字的意思啊，我的小作家。”

　　“荒唐呢，行为与别人都不一样，无视礼教。”思静笑嘻嘻地答，“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曾经说过，荒唐就是想要站在河面喝水的鸟儿，其实它只是选错了落脚点，本身并没有错。”

　　“又是你杜撰。”

　　“我没有，我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嘛，因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姐姐啊。”

　　她想她笑得这么美，如何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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