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排档

　　原来此刻恐慌跪下、对她很是不客气的小厮，那日本要听从宋管事的话直接倒掉那酸辣汤。

　　可一揭开食盒就被那汤的酸辣味给勾住了他胃里的馋虫。

　　那碗胡椒酸辣汤明明已经凉了，但他自己的双手却不听使唤，端起那本该倒掉的酸辣汤就往嘴里送。

　　一大口下去竟喝下去了小半碗，他咂巴着嘴，细细回味着酸辣汤的滋味——酸和辛辣融合恰当，还带着胡萝卜的回甘和菌菇的鲜美，不愧是呈给太夫人的吃食，这滋味真是不一般。

　　他刚想赶紧把剩下的酸辣汤一饮而尽，就被那后来日日来买酸辣汤的小厮逮了个正着，“你又在偷吃什么好东西！”

　　“你想吓死我啊！”小厮被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顺气，给对方看看自己手里的碗，“喏，酸辣汤。”

　　“那快给我尝尝！”他早就闻到了香味，刚说完就抢过对方手里的碗往自己嘴里送。

　　小厮看着他仰头吞咽、没有要停下来的模样，有些急了，赶紧将他的手拿开。

　　可惜晚了一步，那酸辣汤已经被他一饮而尽，只留下挂着薄薄一层汤汁的碗底。

　　“你怎么全都喝完了！”看着空碗，他嗓门都不自觉得大了起来。

　　“嘿嘿，没忍住。”他见对方有些生气，自己也确实全喝完了一口没剩，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是在哪里买的，我明日再给你买一碗赔罪。”

　　一听这话，对方这提议确实是个好法子，自己定是不能为了一口酸辣汤出现在那小寡妇面前，便装作不在意，“你去那夜市，寻那寡妇村来的年轻小寡妇，她就是卖这酸辣汤的。”

　　“啊？”他完全想不到这如此美味的吃食，竟是晦气小寡妇做的，怕自己沾上晦气，多少有些犹豫。

　　小厮见他迟疑了，连忙问他，“怎么，你都应了，还想反悔？”

　　“没有，没有。”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刚刚都答应了，还了这人情，就去一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小厮后来想着自己去都去了，不如一次性多买些，还能赚点辛苦钱，便将那胡椒酸辣汤的滋味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时间赵家的小厮、丫鬟，都听闻明日他要去夜市买那光听着就让人直流口水的胡椒酸辣汤，纷纷下单。

　　从此那小厮便开启了他的“代购”业务，一碗的分量他分成两碗来卖，定价也比顾楚楚摊位上的低上一文钱，赵家内部薄利多销，每日他还能多赚十几文。

　　只是就在昨日晚上，出了些纰漏。

　　顾楚楚的胡椒酸辣汤在赵家下人内部风靡一时，喝过的人都说好，酸辣汤更是一碗难求。

　　而太夫人房内的丫鬟彩蝶也不以例外，接连几日她都没抢到，昨日终于托自己的好姐妹帮自己抢到了一碗。

　　她本想着服侍太夫人睡下后，躲在房间外偷喝胡椒酸辣汤的，却不想竟惊动了太夫人。

　　那碗刚热过的胡椒酸辣汤，她刚吹两下还么来得及入口，就看见一双踩着蜀绣布鞋的双脚。

　　那人正是太夫人。

　　太夫人的突然出现吓得彩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捧着汤碗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太夫人本就性情古怪、不爱说话，此时她抿着嘴盯着彩蝶许久，吓得彩蝶下一秒就要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可是下一秒，她并没有晕倒，那太夫人竟然竟蹲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胡椒酸辣汤。

　　这太夫人躺在床上本来想入睡的，却突然鼻腔嗅到一股酸酸辣辣的香味，只想着是府里的丫鬟小厮偷着开小灶，自己年纪老矣，没什么胃口，并不想起床惊扰这帮只是孩子年纪、食欲正旺的下人们。

　　却不想那香味久久没有从她鼻腔散去，竟让她的肚子久违地发出“咕咕”的声响，她才感到好奇起身查看。

　　这太夫人本想只是闻一闻是何物勾起了她肠胃，却不想刚拿近，自己的嘴巴就不受控制地喝上了一大口。

　　那酸辣汤入口滑嫩粘稠，汤汁从口腔顺着喉咙抵达胃部，胡椒的辛辣并不刺激，反而激活了胃部的暖意，从内而外地让她感到舒畅。

　　太夫人她之前在京中也吃过不少名厨的得意菜品，甚至还入宫吃过御膳，舌头自然是挑剔的，但她一喝这酸辣汤便知这汤下了不少功夫。

　　汤汁如此粘稠却不粘口，是那芡勾得刚刚好，但凡少一点便薄，多一点便厚。

　　自从赵老太师去世后，她的胃口一天不如一天，今日遇到如此合自己口味还犯馋开胃的吃食，很是意外。

　　这才细细询问彩蝶这胡椒酸辣汤从何而来，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日日倒卖酸辣汤的小厮。

　　那小厮原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却不想那太夫人只是寻问了自己做着酸辣汤的是何人，还有如此种种酸辣汤的详细事情。

　　那小厮怕自己倒卖酸辣汤赚钱的事情暴露，受到更重的处罚，只胡诌了番谎话，只字未提吃到这酸辣汤的前因后果。

　　太夫人早就识破他那漏洞百出的谎话，但是她听闻做这酸辣汤是个年轻小娘子时，注意力全都被他口中所说的小娘子所吸引了。

　　她并不相信，因为她知道勾芡又是最考验厨师手艺的，年轻轻轻怎会有如此老道的手艺，便命他今日带她亲自去寻那小娘子。

　　而那小厮还以为自己的谎话没被识破，逃过一劫，便既庆幸又忐忑地带这太夫人去夜市寻这做酸辣汤的小寡妇。

　　说来这太夫人还真是古怪，偏生警告他不让他在夜市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让他告诉府上的其他人。

　　宋管事听闻太夫人带回了个小娘子在厨房做饭，一询问那小娘子的模样，听对方的形容发现和那日的小寡妇体貌特征差不多。

　　心想大事不妙，放下手上的事就慌忙赶来厨房。

　　赶来之时正听到那跪下的小厮狡辩：“我是看她是从侗坝村来的寡妇，所以才……”

　　那小厮也突然噤声，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赵老太师两年前去世，太夫人现在也是寡妇，他找此借口，便是犯了太夫人的忌讳。

　　宋管事见如此情形，赶紧到太夫人跟前跪下，毕恭毕敬地认错道：“太夫人，是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利，厨房那帮人加热娘子酸辣汤时不小心弄饭弄撒了，娘子也没留下个，只说在夜市做吃食买卖，所以才造成今日这场误会。”

　　“是我办事疏忽，我们还有厨房那帮人都该罚，还请太夫人处罚。”

　　赵太夫人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抬头看向顾楚楚，“你希望我如何罚他们？”

　　顾楚楚本在旁边吃瓜吃得正香，突然被太夫人点名，根本没反应过来，“我？”

　　太夫人点点头，她也想知道这年纪不大却或做一手好菜的小丫头，做人做事是否也如她的厨艺那般通透。

　　她有些犯难，这明明是太夫人的家事，虽然自己算半个受害人，但那也轮不得到自己在这里置喙。

　　不明真相的顾楚楚听闻宋管事刚刚的说辞，自己梳理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便朝太夫人微微福礼，不卑不亢道：“这本就是一个小插曲，我只是一片好心想让太夫人恢复胃口。既然现在太夫人已寻到我，也吃到了我做的吃食，太夫人从轻发落，表以惩诫便是。”

　　她并没有想要为难他们，一来自己当时那碗酸辣汤所说并没有直接呈到太夫人那里，但最终任务也阴差阳错地完成了。

　　二来宋管事当日不仅客气地收下了酸辣汤，也确实询问了自己在夜市何地做生意，自己确实没有告知，既然只是意外，自己何必有太夫人撑腰就狐假虎威地给自己平白无故树敌呢。

　　太夫人见顾楚楚如此回答，既满意又意外，如此年纪和出身竟能说出如此有理有节的话，实属难得。

　　“那便扣除宋管事还有厨房相关人等半月月俸，那小厮仗责十下，罚一月月俸，罢免职务，罚洗、运送恭桶处。”

　　太夫人发号施令后，一干人等纷纷领罚退下，只留顾楚楚一人和太夫人在厨房。

　　太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一直盯着她瞧，顾楚楚神经一下紧张了起来，赶紧端起太夫人还没来得及吃的梅渍番茄，缓和气氛，“太夫人，这你还没来及尝，放了一会儿现在番茄也入味不少，口感肯定更好。”

　　太夫人看她这幅模样，突然想逗逗她，“怎么？现在不喊我婆婆了？”

　　顾楚楚此刻后悔地只想穿回刚刚打自己一拳，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楚楚刚刚无礼了，不知太夫人身份，还请太夫人谅解。”

　　一听她这话，太夫人直接“扑哧”笑出了声，“丫头，这里没别人，你别在这儿装的跟真的似得。”

　　顾楚楚见太夫人是在跟自己玩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抬起头也跟着笑了笑。

　　太夫人见她不似刚刚那般拘束，才接过她手中的汤盅，用勺子舀起一勺话梅糖水放入口中，番茄的汤汁已经完美融入了糖水之中，酸甜可口，生津开胃。

　　如此惊艳的口感，让太夫人紧接着又挖了勺番茄果肉，因为去了皮，那番茄没有了粘口腔内壁的果渣，而那原本只有酸味的番茄，也因吸收了糖水变得酸甜柔软。

　　这番茄是邻国的作物，原是呈到御前的贡品，也是最近才运输到此地界，价高且少见，就连京城除了御厨外很少有人能烹调，她竟然能如此熟练地烹调，确实厉害又奇怪。

　　“你刚刚还有问题没回答我呢。”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刚刚那个被搅了的问题，还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其实也只是听说过番茄肉厚味酸，和我村子里的一种酸野果相似。在家里我们就是用这种方法处理酸野果的，我今日也是斗胆一试，没想到还真成了。”顾楚楚硬着头皮说了一通胡话，心里默默祈求这太夫人能相信。

　　太夫人虽心存怀疑，但见她岁数和模样都不似邻国鲜族人特征，从头到尾她说的话也挑不出差错，便相信这是一场巧合，是自己多虑了。

　　她眼瞅着顾楚楚觉得这丫头确实有趣，而且做的吃食还合自己胃口，想着留在自己身边，定是能增添不少乐子，便开口，“那你可有想留在我府内当厨娘的想法？”

　　顾楚楚没想到这太夫人竟要留自己在府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

　　那太夫人又说，“一个月八两月钱，只用负责我的饮食。”

　　八两月钱？！

　　顾楚楚被这开价属实一惊，要知道八两就是八贯钱，整整八千文！

　　对她们家来说简直是一笔横财了，可是她还是不能答应，“太夫人，我……”

　　“丫头，别喊我太夫人，喊我婆婆就行。”

　　顾楚楚在心里愁眉苦脸，这我哪儿敢啊，但是客户是上帝，更何况站在自己面前是个自己得罪不起的大金主啊！

　　既然金主提要求，她就努力完成，“婆？婆婆，是这样的，您开的价确实难以拒绝且能解我的燃眉之急，但是我确实不能留下来当您的厨娘。”

　　“怎么？对工钱不满意？”太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己，以为她还在跟自己喊价。

　　“不是的，不是的。婆婆，是这样的，您刚刚可也听见那小厮说的了，我是从那侗坝村来的，也就是他说的寡妇村，我们那儿的女人因为两年前的战事几乎家里都没了男人了，日子已经够苦的了，就这还要被其他人说晦气、风水不好。”

　　“我尚且有点手艺能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但是即便这样生意还是不好做。我只想着如果我努力把生意做大，是不是可以让这里的人不再对我们抱有迷信的偏见，让我同村和我一样命苦的女人们未来也能过上，不说好日子，至少不要再这么苦了。”顾楚楚一口气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了太夫人。

　　说完之后，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她知道她说的这事换作旁人想都不敢想，而且自己和太夫人属实交浅言深，也不知有没有犯太夫人忌讳。

　　却不知她这番话，让太夫人很是动容，她完全没想到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的农家小寡妇竟有如此抱负，若她是个男儿定是要科考、上官场发光发热的。

　　太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她，“丫头，我懂你意思了，是我老太婆想窄了。”

　　顾楚楚生怕这太夫人给予自己太多厚望，赶紧解释，“不敢不敢，我只是苦日子过久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而已。”

　　但是太夫人只以为她是谦逊，欣慰地笑看着她直点头。

　　顾楚楚看太夫人这副模样，便知自己解释不清，只好全部认下，心里默默含泪和那八两银子说再见。

　　太夫人本想赏给顾楚楚些什么，但看她这般有想法和尊严，不好直接赏赐银两，便想着自己很是喜欢她做的梅渍番茄，刚刚又听她说可以放到冰窖里保存，便让她把府上所有的番茄全部做成梅渍番茄后，给了她两百文当作报酬。

　　为了不耽搁顾楚楚的大排档生意，待她完成后，便派宋管事帮她拿扁担送她离开。

　　不明真相的顾楚楚见宋管事衣着整洁还帮自己挑着扁担，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宋管事，还这般送我到门口。”

　　宋管事一如既往地客气道：“我才应该多谢小娘子，今日出言相助。”

　　“不敢不敢，你们本就没什么错，而且那日还是宋管事没嫌弃我才是。”说着两人就到了门口，顾楚楚接过对方手中的扁担，“那我走了，宋管事有空来我那大排档光顾，我定好好招待。”

　　宋管事站在赵家大门口笑着点点头，还挥手向她示意。

　　待顾楚楚转身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虽然嘴角还向上扯着，但是眼神却失去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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