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曾言不可说

作者:阿什么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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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


      这两日,京城简直就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汤,上至皇亲下至群臣都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发了疯一般地寻找皇帝。这倒不是他们多么忠君爱国,而是因为谢承旸带走了玉玺。

      玉玺,国之重器,权力象征,这小小的一方玺印究竟能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卫兵们几乎把京畿地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劫匪和皇帝的影子。

      至于劫匪在干什么……她在努力给谢承旸治病。谢承旸虽然一副快要病死的模样,但好在大夫医术超然,天材地宝多得像不要钱一样,只要人没死透,都有法子给他吊回来。

      谢承旸起初不愿喝药。皇帝久居深宫,跋扈惯了。李微言煮了半天的安神汤刚端上来就被一把扫落在地,李微言一边默念着两千两一边陪笑着把碎瓷片捡起来。“您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朕什么药都不喝!”谢承旸吼道。

      李微言自从见到谢承旸,他就没有一刻不是神经兮兮的,整个人好似一张即将绷断的弓。被摔了几次碗,李某人耐心耗尽,终于露出真面目。“你都已经落到我手上了还挑三拣四,如今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谢承旸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无礼粗暴地摁着头灌药过,差点呛得半死,他也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就算他恶狠狠地咒骂要诛她九族,她也毫无所谓。“我九族就剩我一个,你爱诛就诛呗。”

      灌了两天药,他的气色倒确实见好转。谢承旸明显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好转,便也不那么抗拒喝药了,精神状态也稳定了许多。

      城中风声紧,但皇宫此时的防备则形同虚设,李微言随便翻了墙头进去,在御书房翻找一番,竟找出了几份还未加盖玉玺的圣旨。前几份都是官员的任免,最后一份却是要立长生教为国教。

      李微言把几份圣旨都拿给谢承旸看,谢承旸刚刚恢复一点的身体又被气得吐血。

      “他们,他们竟然敢伪造圣旨!!”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李微言揪心地看着他吐出来的血,这是血吗?这是她那些被浪费的珍贵药材。“您说的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谢承旸把假圣旨恶狠狠地摔到地上。“当然是我的好皇叔,雍王和他那一众党羽!他们给朕下毒,架空朕的权势,欲将朕取而代之!他们都是对大梁,对朕不忠不孝的叛逆!!”

      “雍王啊……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李微言捡起圣旨,拿出其中长生教的那部分。

      “听说当年先皇被叛军所围时,雍王带着自己两百亲卫杀入重围,孤身救驾,身中十数刀才救出了先皇,据说雍王带着先皇回到城中时,血几乎都流干了,因此皇帝赐了他宝剑,准他配剑入宫。

      后来陛下陷入危难之时,雍王用自己的儿子替换了您到敌营做人质,最后死在了敌营,连全尸都未能收回……以雍王前半生的经历来看,他对大梁忠不忠不知道,对老谢家倒确实忠心一片。”

      李微言省略了当时她就在不远处旁观,还赞叹过他忠勇非常这件事。

      “那是以前,人都是会变的,父皇薨逝时,朕尚年幼,他把持朝政近十年,尝到了权力的甜头,自然不肯轻易放手。”

      权力是会改变人不假,但不会改变人真正的秉性。李微言虽不在朝中,但对雍王的消息倒是知道不少,他即便是在摄政的十年,也是兢兢业业奉公守己的,谢承旸一到弱冠之年,他就几乎立刻还政,即便是那些保皇派的老儒对他也是交口称赞。

      而他教养出来的那个姑娘,虽刁蛮跋扈了些,但本性也并不坏。

      一个前半生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和家人贯彻忠心的人,怎么就突然扭转成了一个对皇帝下毒,培植邪教,意欲反叛的狂徒了?

      谢承旸抓过李微言的领子,脸凑得极近,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朕拟了一道密旨,让你那只鸟送到长陵,诏建安侯入京。”

      “……勤王?”李微言补上了后两个字。“我没记错的话,建安侯是你娘舅吧。”

      “你倒知道得不少。”

      “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您是真不怕被卖了。”

      谢承旸笑了起来:“你只需记得,无论别人出多高的价,朕都一定拿得出更多。”

      谢承旸这不知何来的信任让李微言很是困惑,如果她是个坏人,这会都够她把皇帝卖给蛮子了,说不准还真能卖出两千两黄金。

      长陵离京城不算远,万里半天就能飞到。但建安侯何时来勤王,就是另一码事了……就是快马加鞭,怕是也需一周,更别说调动兵马了,若要隐秘行军,则更加困难。

      京城上空缠绕着黑气,翻腾汹涌,阴沉沉的,将天压得极地,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可周围却诡异得没有一丝风,沉闷且压抑。长廊中,李微言抬头望了一眼,啧啧摇头。“大凶。”

      赵广拎着食盒走过来:“大胸?什么大胸?”

      “没什么,大雨要来了,这么大的雨,怕是会耽误了农时。赵兄弟,你若是晒着什么东西,就赶紧收起来吧。”李微言又挂上那副淳朴憨厚的笑容。“对了,今日怎么都没看到表弟,你可知他去哪了?”

      “长风兄啊……早上就出门了,也没跟我说,哎呀他没带伞呢!”

      “嗐,他又不是没长腿,会自己躲雨的。听表弟说,您是陵阳赵家的二公子?”李微言摆了摆手,换上一副市侩嘴脸,眼睛射出一股子精光。

      “是……”

      “哎呀,那太有缘了,我祖籍也是陵阳的!赵二公子离家多年,想必一定想尝尝家乡特产,正好我会做才三鲜,这就给公子尝尝鲜!”

      赵广并不喜欢这种眼神,这种充满目的性的巴结,但对方是兄弟的亲戚,不好发作,他连连摆手:“不,不必了,您是客人,怎么能让您做饭呢,而且我刚买了吃食回来,您叫上表嫂咱一起吃吧。”

      见他客气,刚刚还恨不得就杆爬的表哥又婉言谢绝。“贱内体弱,又生着病,怕将病气过给二公子。”

      赵广拍了拍胸口:“我身体好得很,这点病气算什么。”

      “嘿嘿,没想到二公子几年前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如今还如此生龙活虎,身形魁梧,孔武有力,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实在叫人羡慕啊……只是贱内实在是见不了风,这样,我也不好拂了二公子好意,要不我把食盒拎到屋里去吧。”

      赵广生病是在遇到凌长风之前的事情,赵家本就极有声望,他又是最受关注的二公子,他一病,赵家重金求医,动静大得几乎整个陵阳都知道。所以长风表哥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客气完他就连着赵广那份一起拿走了,赵广摸着空瘪的肚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天,还是耸耸肩去屋里找把伞再出门找饭吃。

      廊角下,青年男子脸上市侩的笑意消散无踪,全无半分刚刚说笑模样,只是静静看着赵广提着伞走出大门。

      青鸟落在肩头。

      『大人,我都不知道您还会做陵阳的特产美食啊。』

      “我不会。”

      『?』

      “陵阳根本没有什么才三鲜。送完信之后,再去一趟陵阳。”李微言冷着脸,好像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是。』

      最近在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处处都透着一股怪异,皇帝,雍王,李弃,长生楼,长生教,如今还加上一个赵广,李微言试图将这些线索连接在一起,却总觉得缺了什么关键。

      天空愈发阴沉了,似有蒙蒙细雨落下。院墙外传来由远及近的口号声。

      『长生大神,怜我百姓,悠悠苍天,赐我长生——』

      『悠悠苍天,赐我长生——』

      李微言走到院门口,只见一队长生教信徒如苦行僧一般,一步一拜一跪一长呼,其中有花甲老者,也有束发少年,他们整齐划一地在长队中随着众人一齐跪拜长呼。四周百姓也纷纷双手合十,躬身低头,生怕冲撞了长生大神。在这狂热的宗教气氛中,只有李微言一人显得格格不入,直愣愣地站着。

      信徒们的队伍渐渐走远,有邻里来问李微言:“你不怕冲撞了神明吗?”

      李微言回答:“不要迷信。”

      邻里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瞥了她一眼,急匆匆地躲开了,生怕沾了晦气。

      雨丝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倾盆泼下,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到人脸上都有些疼,叫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样的大雨没多长时间,地面就变得泥泞难行。而远去的信徒们的呼声,依旧隐约地从雨声中传过来,只是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得稀碎,很快就隐没在了雨中。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雨下了很久,见不到太阳,辩不出时间。或许是因为雨实在太大了,赵广那把小破伞顶不住这么大的风雨,没能回来。

      李微言在院中枯坐,看着大雨把树叶砸得乱晃,初春新抽的嫩叶,在大雨中上下翻飞,好像随时就要落下。雨水砸在屋瓦上,石砖上,叶子上,吵得人心烦。

      她变回了自己的模样,衣物有些松垮。

      他也没带伞,或许今天也不回来了吧。

      谢承旸远远地看着廊边的李微言,她静坐时身上不见半分平日里表现出的浮躁和活泼,而是显出几分世外之人的气质来。她垂着双目,平静地看着雨中的一切,好像往那一坐,便能坐到天地枯朽。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信任她,只是在崇德殿中看到那双金目时,心中突兀地觉得她能救自己,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或许,当他重返皇宫,真的会给她封个天师什么的。

      雨打得周围的温度很低,谢承旸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发抖,回了屋中。

      李微言并不讨厌下雨,晴也好雨也罢,对她并无什么不同。但她不喜欢下雪,不喜欢万物凋敝,不喜欢从雪地里捞起那个念叨着狐狸的糊涂老人。

      『不要淋雨,会生病。』

      李微言挥了挥袖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幻听交谈:“我是神仙,不会生病,你莫担心了。”

      天色从灰白逐渐变得灰暗,天已渐晚了,他还没有回来,想必应是不回来了。李微言卷起潮湿的袖子,准备自己下厨给谢承旸搞点饭吃,皇帝矜贵得很,饿着一点都要发火。

      她正要起身,却见朦胧雨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走进来,狼狈地摔倒在雨水中。李微言以为他受了伤,连忙跑进雨中,将他搀扶起来。“长风?”

      凌长风抬起头,雨水顺着额头淌下来。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发不出声音,只能勾起一个支离破碎的惨笑。李微言看不明白,只觉得他四肢无力,便打横将他抱起,带回屋里。

      一摸额头,滚烫,李微言赶忙宽下他湿透的衣物,晾到一旁,他却从背后抱住了她。冰凉的雨水渗到本就潮湿的衣衫里,李微言感觉到他在发抖,“冷的话就赶紧换衣服……”

      她挣开这个怀抱,想继续把他的衣服换下来。转身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这个吻很粗暴,她的唇被咬破,口腔立刻被血腥味所占据,他也几乎用他全部的力气把她锁在怀里,要让她窒息。

      李微言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反常。“唔……长风……?”

      良久,他才悻悻地离开那张因肿胀和鲜血而显得格外艳丽的唇。“您……爱我吗……?”他问。

      “自然是……”哄人的话本应是张口就来的,可李微言看着那双蒙着一层悲伤的眼睛,那个字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说出口。“……是爱的。”

      凌长风笑了起来,但是笑得很难看,因为那双眼睛分明就在哭。“那如果,我不是他,我不是那个竹先生,您也会爱我吗?哪怕一点?”

      那个名字一出口,李微言浑身一僵,瞳孔骤缩。“你怎么会……?!”

      她的反应他并不意外,可心里还是猛得揪痛,最后一个用来自我欺骗的借口也荡然无存。发丝胡乱地被雨水沾在脸上,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激动地发抖,几乎乞求一般望着她。“告诉我……您会爱我吗?”

      李微言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她本是最擅长胡言乱语的,可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我……”

      凌长风几近绝望地等着她再说出几个字来,可是没有。她的犹疑和沉默,是最锋利的刀。他强忍着眼泪,抓着她的肩的那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您哪怕是骗骗我呢……现在只要您开口,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信的,求求您……”

      可就连欺骗也没有。

      李微言要如何说呢?他问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她即便确实把他当做凌长风来看,尊重他每一世的选择和想法,可终归是因为那根命绳另一头系着的人是他。她心之所见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人。

      凌长风松开了她,苦笑着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我曾以为……您是爱我的这张脸,当时我想……即便只是脸也可以,至少,这是我自己的,只是跟别人长得像。可连这个都不是……哈哈哈……”

      “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看着我的时候,究竟是在看着谁?”

      “您可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爱着凌长风,而不是……竹先生?”

      李微言想抓住他,让他冷静下来,而他第一次甩开了她伸来的手。

      他转头看向镜中自己的脸,绝望地大笑起来,随后突然拔剑,在这张脸上留下了一道横跨了半张脸的伤口,鲜血从伤口殷出,混着还未擦净的雨水,衬得他癫狂无比。

      李微言心头一紧,赶忙要夺下剑,怕他再做出什么疯事来,下一刻,灵均剑就已经割断了他左手腕上那根陪了他二十多年的红绳。他丢下剑,推开窗户,奋力将那根红绳丢出了窗外,窗外风雨大作,红绳一离开他的手,立刻就被狂风卷到了天边。

      李微言将他从窗边拉了回来,关上窗户,连忙去看他手腕上流血不止的伤口是否有伤及筋脉。“凌长风,你疯了!”

      凌长风却笑着看她。

      他不知何来的力气,反抓住李微言的手,将她重重摔到了床上,随后欺身而上,任由自己的血滴落到她脸上。

      “凌长风,你冷静点。”李微言被锁着双手,想要挣脱又怕伤了他。

      “我很冷静,李微言,我不会再比现在更冷静了。”

      李微言从未见过凌长风这样冷的目光。“究竟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那重要吗?”凌长风笑起来时牵动脸上的伤口,鲜血顺着颌角淌下,那里还有一个未愈的牙印。“我知道的比您想象的还要多……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我要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那张原本漂亮的脸蛋,被伤口和鲜血浸得异常的癫狂可怖。他却笑得像往常每一次时那样,垂眸慢慢地俯下身。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温柔的吻和爱抚,而是粗暴蛮横的占有以及剧烈的疼痛感。即便是吻也充斥着血腥气。

      毫无任何铺垫的长驱直入几乎痛得她想逃。

      粗暴的,狂乱的,羞辱的。

      李微言在他面前第一次感觉到恐慌和委屈,她试图去安抚他,换来的却只有更粗暴的回应。

      “疼……长风,很疼啊……”李微言攥着他的衣领,痛得几乎蜷缩,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她并不是怕疼的人,可此时却觉得疼得难以承受。

      凌长风看到她的眼泪,怔住了,他吻掉那些眼泪,终于还是没有狠下心。

      “…我爱您啊……”

      李微言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周围空无一人,浑身都很痛。她坐起身来,默默地穿好衣服。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还没有停。

      凌长风做好了早饭,一如既往地等着她来一起,只是相顾无言,饭桌上沉闷得让人窒息。李微言将他之前给的银票尽数摆在桌上,推了回去,他却没有接。

      凌长风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血痂,他垂着眸子,并不看她。“您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拿来给您,您不必还我。”

      “我并不喜欢钱。”李微言喝完粥,起身要给那位陛下带饭,脖颈上的淤红淤紫瞬间隐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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