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好生活

　　一九九零年夏 首都
　　下午五点半，京大附中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最后一堂课是历史课，老师没有拖堂的习惯，一听铃响，很利落地结束了这节课，跟同学们再见后很快离开了。
　　同学们也都嬉笑打闹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商量着要去哪里玩。
　　程双收拾好书包，刚起身就被人从背后勾住了脖子，“双儿，时间还早，打球去呗。”
　　“不去，我要回家。还有，请叫我全名。”程双掰开赵岩的胳膊，并不想跟他一块儿去。
　　太阳还没落下去，温度也是居高不下，想着待会儿浑身黏腻腻的一身汗，程双就感觉不舒服的。
　　“哎呀，走嘛双儿，这么早回家干嘛。”赵岩不死心，拉着他书包拖着他，对于被对方纠正的称呼过耳不入心。
　　赵家跟程家是邻居，赵岩第一次见到程双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小妹妹呢——长得实在是可爱极了，名字也一听就是小姑娘的名字，尤其听她家里人叫她小名又又，更是认定了这就是个妹妹。
　　小孩子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就算被纠正后，还是固执的觉得这就是他求来的妹妹。
　　同样作为独生子的混世魔王赵岩那会儿想要个妹妹都快想疯了。
　　小孩子也不能理解什么是计划生育，天天在家里催他爸妈给他生个妹妹，不给生就撒泼打滚的，要不是程双的到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赵爸赵妈估计能给逼疯了。
　　春天八零年毕业，程川是八一年毕业的，两人都同时没有考虑读研的事儿，而是想着先工作，把老家的三人尽快接过来。
　　作为优秀毕业生的两人一毕业便在京大附属高中入职，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语文。
　　只是那会儿还没有分房子，两人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房把爹娘还有又又给接了过来。
　　老两口见着闺女这里实在是挤得慌，他们又都没啥收入，本来想着待一段时间就回去，可呆了几天后见闺女女婿工作实在是忙，便主动接过了接送孙子上下学还有买菜做饭的活，再也不说回去的话。
　　工作一年后春天跟程川又先后通过京大研究生考试，一边当着助教老师，一边上着学，三年后顺利在京大任职。
　　八四年分到京大这边的家属院，一家人住的地方这才宽敞起来。
　　赵岩便是程家搬到家属院后的邻居。
　　彼时两个小孩都是七八岁大的孩子了，刚搬来第一天，程双就被赵岩死皮赖脸抱着他不松手的模样给惊住了——这小子分辨不出男女也就罢了，跟他说了他是男的他还不信。
　　更离谱的是上学第一天看见他上男厕所，还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扯着他就往女厕所送，程双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当时别人看他俩那惊悚的眼神。
　　后来怎么让他相信他是男的呢？
　　程双提着裤子压着赵岩打了一顿，当然，这个不是因为程双大家比赵岩厉害了，而是赵岩觉得他是妹妹，不敢还手，还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任程双打他。挨打过程中还一度觉得这个妹妹力气好小，打在身上都不怎么疼。
　　打完之后，赵岩见妹妹不听话，还想往男厕所跑，便十分有哥哥样儿的把厕所里还没撒完尿的同学都给赶出去，好方便妹妹上厕所。
　　只是没等最后他撤退，就被程双扯着胳膊见到了他的小弟弟。
　　那一刻赵岩的感受用他后来的话形容，就是天崩地裂、天塌地陷、天翻地覆……
　　总之，他感觉那会儿的自己受到了很大伤害，以后两天见着程双就躲。
　　不过，也就两天，两天后，又叫嚣着冲到程家让程双还他妹妹，没有妹妹，就给他当弟弟。
　　程双拿这个皮小子简直没办法，以他短短八年的人生经历来说，他从没遇见过这种类型的人，不知道怎么解决才好，只能把求救的眼光瞄向爸爸妈妈。
　　结果无良的爸妈却只顾着看他笑话，半天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还一脸乐见其成的样子，就见爷爷奶奶也看得乐呵呵。
　　哎，能不高兴嘛，自家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就是没个朋友，让他把同学带家里玩儿，他还觉得别人会乱碰他东西不乐意。
　　眼看着别人家孩子放了学都是呼朋唤友的出去逛，就他家又又，放了学就回家看书，除了看书，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一家人都快愁死了。
　　儿子懂事，从小到大，对父母的唯一要求就是想要个弟弟妹妹，就这点要求，也因为计划生育而没办法实现，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爱闹腾的小子愿意带着又又，一家四口怎么能不高兴呢，不止不阻止，还换着法的想让赵岩过来玩。
　　然后两人的友谊就这么保持下来了，赵岩也果然不负程家人的期待，到哪儿都想着带上程双。
　　“我爸今天生日。”程双加快脚步，想要摆脱身后的烦人精。
　　“程叔叔生日？不早说，那赶紧走呗。” 赵岩拉着程双书包带子的手一松，该拉他的胳膊往回跑。
　　程双:“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是要打球吗。”
　　“打球还能有程叔生日重要啊，快点快点。”想到待会儿能吃生日蛋糕，赵岩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这会儿已经能看出清隽的气质了，遗传自父母的身高也让他比同龄人要高，当然还是比不上边上勾着他脖子的赵岩。
　　这人这半年跟打了增高剂一样，蹭蹭蹭地往上长，一米七八往上的个头在边上一群人里格外显眼。
　　形影不离的两人在学校里异常出名，一个清峻冷淡，一个火爆爱闹，两人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第二，长得又都好，这一到下课方学时间就不自觉的吸引着同学们的目光。
　　只是除了认识的，也没人上去打招呼，帅哥嘛，看看就行，真要凑上去，还是挺扎嘴的。
　　“着急也没用，蛋糕你又吃不了。” 程双一看赵岩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干嘛，嘴角勾了一下打击到。
　　“哎，就你知道的多，不会晚点再说啊。”赵岩勾着程双的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被他狠狠打掉也不在意，继续嬉皮笑脸的。
　　光从赵岩的外表看，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爱吃甜食的人，经常为了颗糖跟爸妈爷爷奶奶斗智斗勇的，这要不是上次牙疼的受不了了，再吃下去又拔牙的风险，估计还戒不了呢。
　　“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我来了！祝程叔生日快乐！”两人刚到楼底，赵岩从身后扯了一下程双，自己率先跑上楼梯，等程双追上来后便堵着门不让他进，自己朝着屋里大声吼道。
　　“赵岩你幼不幼稚，让我进去。”程双擦了擦头上的汗，推着赵岩的背。
　　大夏天的，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都开着门，赵岩他妈林清芳被窗外儿子的吼叫吓了一跳，手里的锅差点都给扔了，小心放好后没好气的对着外面吼道:“赵岩你个小兔崽子能不能小声点，锅都差点被你弄烂。”
　　“我都没进家门！”
　　“要不是被你吓到，我能差点摔了锅？”
　　随着两人的喊叫声，整栋楼里都开始热闹起来，没事儿的拿把扇子出来看热闹，有事儿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每次赵家母子同时在家，用能给这栋家属楼带来欢笑，看这娘俩打嘴仗，可比看电视听收音机要有趣的多。
　　林清芳又跟儿子斗了几句嘴，眼见说不过了，“哼”了一声关上窗户，眼不见心不烦。
　　等做好了饭，知道等不到那个小讨债鬼回来吃饭，刚才又听儿子说今天是程老师生日，林清芳端着做好的清蒸鱼跟蒜蓉西蓝花也往程家去了。
　　赵岩三不五时地在程家吃饭，两家都习惯了，林清芳走到隔壁，从开着的门里看到儿子在摆桌子，知道儿子在家什么德行地翻了翻白眼，把人叫过来端菜。
　　“赵姐进来一起吃，正准备让赵岩叫你去呢。”春天从厨房出来见赵岩端着两盘菜，忙出门叫住林清芳。
　　“不用不用，你们吃吧，赵岩这兔崽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天天白吃白喝的。”林清芳摆摆手推拒，平时也就罢了，人家今天过生日，她去不合适，也就她儿子脸皮厚，照样能蹭饭。
　　“娘，我让赵姐也过来吃饭啊。”春天拉住赵妈胳膊，冲着屋里喊，十年过去了，她也这方面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懂闺女话的张翠芳急急跑出来，手还湿着，上前用胳膊肘推了林清芳一把，“走走走，你家老赵今天不回来吃饭，你一个人吃啥味呢。今天做得多，本来就备着你跟赵岩的份，这大夏天的，不吃完冰箱里也放不下。”
　　程文藩也听到声音了，出门帮忙劝说，之前赵岩爷爷奶奶在这里住的时候，他跟赵老头天天下午相跟着去街头看人家下棋什么的，比较熟。
　　推拒不过的林清芳被张翠芳娘俩按着肩膀坐到了饭桌旁，看着进进出出的程川还有春天跟又又，在心里感慨也不怪赵岩爱来程家，不算程家爷爷奶奶，剩下的这三口人长得实在是太亮眼了，每天看着，吃饭都能多吃一碗呢。
　　程春天今年三十二三了，从脸上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光滑紧致的皮肤，还有眉眼间的温柔，一看就是家庭生活幸福。
　　程川呢，按说比媳妇大五六岁，将近四十的人了，真是半点也不像她家老赵似的肚子都起来了，有种中年男人的虚胖感，从那有型的衬衣上能依稀看出来还保持着好体型。
　　两人一个明艳动人，一个儒雅冷淡，再加上又又清隽疏朗，林清芳看看儿子碗里堆出来菜，还有他那隐隐超过他爸的个头，觉得赵岩长这么高的理由找着了，这长得好真就是挺下饭的。
　　张翠芳看看给两小孩夹菜的程文藩，再看看给闺女夹菜的女婿，往林清芳碗里夹了筷子鱼:“清芳你别客气，使劲吃菜。”
　　“婶子我知道的。对了，听说程老师的副高级职称已经评定？还没恭喜你呢。”
　　“谢谢。”春天也是十分高兴，去年她跟程川一块儿评副教授，程川顺利过了，她因为各种原因没通过，好在今年还算顺利。
　　吃完饭两小孩自觉去收拾东西，然后到了分蛋糕的环节。一人一块蛋糕，赵岩被林清芳盯着，一口都没吃到，眼巴巴的看着几人没吃完放进冰箱里，等家里人都出去后，恨不能抱着冰箱啃一口。
　　程川牵扯春天在校园里散着步，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习惯，只要不下雨不下雪，两人吃完饭总要出来溜溜。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应着迎面走来打招呼的学生，看着那些活力四射的女学生，春天笑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程川偏头看着春天，握着她手掌的手滑过指缝，跟她十指交缠。
　　要说他对现在政策环境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走在路上可以时刻牵着她、揽着她了，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感觉自己好像真的上了岁数了。”春天扭头看向后边刚跟她打完招呼，这会儿正指着她和程川跟朋友碎碎念的学生，感慨道。
　　“你刚三十出头就说自己上了岁数，我这都快四十了，该怎么说？半截身子入了土？”程川拉着春天往旁边走了走，躲开前面跑过来的人。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春天另一只手啪啪拍着他胳膊，气他乱说。
　　程川安抚笑道:“好好好，我胡说。别生气。”
　　“你没听到刚才我学生在夸你长得帅吗。”春天故意酸唧唧说道。
　　程川:“没听到，就听他们说我媳妇长得漂亮，说我们般配的很。”
　　“什么时候说般配的很了，乱加词。”春天嗔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没有啊，是你没听到。”
　　……
　　傍晚的凉风习习吹过，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挥洒着汗水，头顶的月光透过云层一点点散落下来，只让人感觉岁月静好。
　　两人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女人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许久许久，才转身离去，只是奇怪的是，那些擦身而过的人们，却像是都看不见她似的，没有一个人，往她身上停留过目光。
　　月光闪着她的眉眼，竟是跟二十来岁的春天有八九分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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