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大厦

　　注意安全。
　　可分明不是他开车。
　　这四个字说得欲盖弥彰。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像是在品味似的，过了会他才低笑出声。
　　“我明天有事，后天来找你行不行？”

　　听起来像是她有多舍不得他似的。

　　“算了，懒得出门。”陈音佳笑了下，合上本子，“没什么，你早点回去休息。”

　　“别挂。”姜楷枫察觉她的意图，叫了停，“聊会天吧，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嗯？等会，我戴下耳机。”
　　陈音佳探身从沙发上拿过包，从里面找出蓝牙连上，将手机放一边。
　　“好了，你说吧。”

　　他挑了下眉：“你弟弟在家？”

　　“没有，我在收拾东西，不方便拿手机。”她说着，拉开展示柜，将刚刚收拾好的单行本往下面放。

　　姜楷枫喔了声，缓下语调，带着笑意问：“我高三最后一次刷托福的时候，收到的明信片是不是你的？”

　　陈音佳动作一停。
　　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翻过日记，她可能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是。”她承认，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用左手写的字。”

　　因为高一时他经常抄她作业，还会看她的同人，陈音佳不确定他能不能认出她的字迹，为了保险她特意用了左手。
　　只写了四个字：考试顺利。

　　他语气闲适，像是随口一说：“在你手里见过那张明信片。”
　　陈音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走廊碰见你的时候。”

　　期待每一次走廊偶遇，装作不经意地打招呼，观察每一个细节。她日记里写下的事，他也都做过。
　　那时候的喜欢太单纯，幼稚地经不起一个毕业，却格外赤诚。

　　陈音佳突然笑了下，开口却是别的话：“想买个柜子了。”
　　“嗯。”他顺势问，“什么柜子。”
　　“书柜，装不下了。”

　　她将放不下的杂志和同人本子堆叠在地板上，堆成好几摞，占据了沙发后的过道。

　　安静两秒，姜楷枫像是克制不住，声音缱绻含笑：“后天去找你好不好？”
　　这人说话本就散漫，一笑起来，特别是还刻意放缓放轻，就很痒耳朵。

　　陈音佳问：“做什么？”

　　“不知道。”他笑着，“陪你去买书柜吧。”
　　这回答诚实地过分，也直白得过分，就差直说想见她。

　　陈音佳听笑了。
　　老实说，她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姜楷枫。

　　在英国那段时间，她在华人群里认识的异性不少，很多人上来就是越界的试探，连面都没见就可以开始，似乎只要是异性就有可交往潜力。
　　见过的人多了，陈音佳也能看出来一些接近手段，确认对方目的后，往往得出需要拒绝的答案。
　　而姜楷枫根本就不需要她猜，怎么想的，想什么，都告诉她了。

　　真诚是最无法拒绝的东西。
　　陈音佳几乎有点挫败，应下：“好。”

　　他似乎笑了声，又问：“吃药了吗？”

　　“还没。”
　　答完，陈音佳怕他念，再加上刚刚像是输了一筹的心思作祟，她先发制人地警告道。
　　“你不要太自觉代入什么角色来管我噢。”
　　话本身是有威慑力的，可惜她笑音没收住，让这话听起来一点警告意味都没有，反而像佯嗔。

　　“讲道理啊陈音佳。”姜楷枫笑起来，“你生病了不吃药，还反过来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再说一遍，被偏爱的人往往自知，所以总是有恃无恐。
　　这句话同时适用于他们两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是被偏爱的，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肆无忌惮。

　　“那行，你管你自己。你先把病养好。”他饶有兴致地道。

　　轻啧一声，她还是起身：“吃吃吃，现在吃。”
　　陈音佳长叹一声，回卧室翻行李箱里的药。

　　姜楷枫道：“红色的那盒，别拿错了。吃完今天就算了，多喝水。”

　　“知道。”陈音佳拖着调子应声，“你好烦啊。”
　　她随口抱怨，专注在找药，不自知说出口的语气到底多亲密。

　　电话那头顿了顿，又开始笑，笑得止不住。

　　惹得陈音佳不得不发问：“干嘛？”
　　他不答，笑也没收干净，只问：“找到药没。”
　　“嗯。”陈音佳倒也没在意，回客厅接了杯温水，吞了药，“吃了吃了，别念了。”
　　“多喝温水。”
　　“你再念我挂了啊。”
　　姜楷枫笑着，没再逗她。

　　电话通了一路，陈音佳在收拾东西，姜楷枫跟她说话她就应一声，跟别人说的时候她就闭嘴收拾。
　　听着他跟同事告别，又跟家里人打招呼，最后似乎回到了卧室。
　　两个人都在整理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最后还是陈音佳准备去画稿了，电话才挂掉。
　　通话时间2小时43分钟。

　　陈音佳在首都几乎没碰过数位板，回来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当晚熬了个通宵勉强补上三分之一的进度，到早上六点实在顶不住去睡了一觉。
　　幸好在首都养了几天，她这么熬夜加感冒，睡一觉醒来居然也好了，于是爬起来继续赶稿。

　　感觉到饿了才起身去厨房。
　　今天周一，陈因年上学，她就打算随便煮碗面吃。
　　站在锅前，边等水开边刷着手机，看到了姜楷枫的微信。

　　【姜楷枫：抱歉，明天有事，下次过去找你行不行】

　　取消安排，陈音佳反倒多了点时间画稿。
　　以为他是工作有事，她回道：【好，没关系，你忙】

　　他大概确实很忙，陈音佳的消息也没回。

　　陈音佳又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傍晚终于赶完了，跟色助确认了一遍细节，然后就放手交给他上色了。
　　身后窗帘半拉，她躺倒在椅子里，右手转着手腕放松，左手单手刷手机。

　　微信里有人找她，是大学玩得还不错的室友，国庆前她跟男朋友搬来静海，陈音佳还见过她一面。
　　【桃子：佳佳，我明年打算结婚了，准备选酒店，你是静海长大的，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结婚啊，好快。
　　也是，都二十四二十五，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了。

　　陈音佳笑着跟她八卦了几句，然后正经回复。
　　【佳：我其实不太清楚，不过我有同学家里是开酒店的，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问下。有什么要求吗】
　　【桃子：层高！！一定要高一点！】
　　【佳：好】

　　退出聊天框，陈音佳忽然意识到，她这两天忙于赶稿，没找姜楷枫，也没收到他的消息。
　　想了想，陈音佳直接打电话给他了。

　　铃声响了有一会才被接起来。

　　他声音有点哑：“喂，什么事？”
　　似乎有点疲惫，而且，像是没看联系人就接了电话，情绪里全然是压着的躁意。

　　陈音佳沉默了一下，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
　　“姜楷枫，是我。”

　　那边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又贴近，语气缓下来。
　　“抱歉，刚刚没看。怎么了？”

　　“你怎么了？”陈音佳温声反问。

　　“……”那边沉默下来，只能听见一些杂音。

　　“好吧。”
　　以为是工作的事不方便说，陈音佳也不追问了。
　　“找你的不是大事，可以过几天再说。”
　　顿了顿，她又轻声道：“不过你那边，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的话，随时联系。”

　　她声音清润，似乎察觉出他情绪不对，语气放得轻柔。
　　有些人的亲和力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温柔起来的时候，一句话都能让人所有心防倒塌。

　　姜楷枫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低垂着头，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按住眼角深呼吸，被她几句话勾得情绪不稳，气息也开始起伏。

　　听见动静，陈音佳抿了抿唇，没说话。
　　最后，她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吃晚饭了吗？”

　　姜楷枫声音低哑：“……没。”

　　“那现在出来吃饭吗？”

　　姜楷枫仰头看着走廊里明亮的灯光，他走不开，但突然就很想很想见她。
　　他问：“……可以过来吗？我在区人民医院。”

　　陈音佳顿了顿。
　　“好。”

　　-

　　怕她到了之后不会走，姜楷枫站在医院门口的起降杆前等她。

　　他好像真的不怕冷，十二月的静海市，他一件风衣站在外面，懒怠的气质太突出，一眼就看见了。

　　陈音佳在起降杆前停下，电子识别的同时，副驾驶车门被拉开，男人上车带了一身寒气。
　　“直走右拐，去后面的停车场。”

　　“好。”陈音佳依言打方向盘。

　　一路上只有姜楷枫指挥怎么开的声音。
　　在停车场找到位置停好车，陈音佳换挡踩下脚刹，车内安静下来。

　　停车场白炽灯很亮，但车内算得上昏暗，姜楷枫在副驾驶，没看她，单手撑在门边，按着眉心，神情里难掩躁意。
　　很少见他这样，状态明显不对。

　　安静了一会，陈音佳先开口。
　　“怎么在医院？”

　　姜楷枫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在她面前平静下来：“我妈。昨天体检发现的。”
　　“发现及时，不严重。但外婆当初也是这个病走的，所以……”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顿了顿，又道。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话说得若无其事，但分明状态不是很好。

　　陈音佳靠近了些，像他之前做的那样，手掌压到他头顶，揉了下，发现男人短发意外有点软。

　　这个举动安抚意味明显，惹得姜楷枫失笑，但到底没动，不舍得拒绝她的好意。
　　“不用，我只是跟你解释一下。”

　　“噢。”陈音佳问，“要抱一下吗？”

　　沉默两秒，她听见姜楷枫一声叹。
　　他伸手将她拉过去，双手压得很实，像怕她跑了一样，紧紧抱住。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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