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大厦

　　晚上的江边有风，人行道沿着江边护栏延伸，路灯在地面上打出一圈圈光，吃完晚饭的人们在慢悠悠地散步。

　　走着走着，陈音佳没忍住笑：“噗。”

　　姜楷枫在她身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这让陈音佳更想笑了。

　　她尽量用拳头抵住嘴角，试图掩盖一下，或者低头忍笑，但是肩膀笑得发颤。

　　陈音佳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想到就控制不住。

　　尤其是，她当时看到了姜楷枫不着痕迹地皱眉，有点不耐地打算拒绝。

　　也不能怪他想当然，毕竟连陈音佳都误会了。
　　她笑成这样也不是针对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很好玩。

　　陈音佳笑得走不动路，扶着旁边护栏，低头笑个不停。

　　这模样太猖狂，连姜楷枫都气笑了。
　　“够了啊。”

　　知道他不会因此较真，陈音佳意思意思说了句对不起，但没说完，忍不住接着笑起来。

　　女孩子乐得半弯下腰，夹起来的头发有几缕落下来，跟着一晃一晃的，没怎么出声，但看起来快笑岔气了。

　　姜楷枫也是真的很郁闷。
　　想笑，又想叹气。

　　“我不是在笑你。”陈音佳笑得有些气短，勉强忍笑解释道。

　　姜楷枫脸上是那种无奈又有几分郁闷的神情，大概意思是你看我信不信。

　　他就这么看着她笑了一会，最后自暴自弃般，自己也跟着轻哂：“笑我也没所谓，确实很好笑。”

　　陈音佳笑得肚子疼。

　　这还是她二十多年第一回碰上这样的事，笑得差点停不下来，眼尾甚至沁出泪。

　　姜楷枫站在旁边，见她乐成这样，本来那点郁闷也散了。
　　行吧，好歹笑得挺开心。

　　最后陈音佳捂着肚子勉强平复下来。
　　“姜哥，我真的不是在笑你。”

　　姜楷枫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音佳被他看得又想笑，好在姜楷枫开口，将她注意力拉过去，避免了她因为笑过度而胃疼的结局。

　　他问：“你刚刚真的给了微信？”

　　“嗯，加个好友也没关系。”陈音佳按了按笑得发酸的脸，话音里还是带着笑，“我是直女，不会祸害人家的。”

　　姜楷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他走到护栏边，轻叹一声：“她巴不得你祸害她。”

　　陈音佳差点又要笑起来。

　　姜楷枫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像朵花似的，心里暗啧。
　　他换了个话题：“现在工作还忙吗？”

　　“嗯？”陈音佳还反应了一下，笑意未散，“忙啊，周更很难诶。”

　　“不是有金娴跟你一起么。”

　　陈音佳终于平复下来，摇摇头：“周更其实没什么空闲时间。”
　　她解释：“一般我周日拿到文档，周三周四定线稿，助理开始上色做后期，周六更新。然后开始准备下一话。”

　　“很充实啊。”

　　陈音佳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呢，感冒好了？”

　　“嗯，好了。”
　　姜楷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还有点可惜，毕竟感冒的时候出来都能少喝点酒。”

　　“你还真是……”陈音佳失笑，“注意点吧。感冒不能喝酒的。”

　　姜楷枫无奈：“我很注意了。”

　　一旦上了酒桌，根本不是注不注意的问题，能清醒着离开都是胜利。
　　不过他今天像是没喝酒的样子，看不出什么，身上也没有酒味。

　　陈音佳有点好奇：“你们今天没喝吗？”

　　姜楷枫手臂搭到栏杆上，整个人松弛下来：“是啊，不然不会谈这么费劲。”

　　这话引得陈音佳侧目，微顿：“这样不好吗？”

　　“不是，我觉得都很麻烦。”姜楷枫道，“但是一定要选的话，还是清醒点比较好。”

　　陈音佳像他一样将手臂搭在护栏上，莞尔道：“因为你是被集火灌酒的那个吧。”

　　“嗯。所以现在不喜欢喝酒了。”

　　江水在看不见的夜色里流动，江对面是霓虹大厦，在夜里亮起五彩斑斓的光。

　　他说现在，这倒是让陈音佳想起来，他以前玩得很开。
　　玩赛车去酒吧开游艇，还有旷课去跳伞的经历。在学校的时候，他也经常跟同学聚在天台喝酒抽烟。

　　听说还是千杯不醉。

　　陈音佳被江边的风吹得微微眯眼：“之前听谁说你喝不醉，真的吗。”

　　“谁说的？”

　　“忘了，班里的人吧。真的吗？”

　　姜楷枫好笑：“假的，这种话你也信。我以前跟他们喝醉过，只是不太上脸。”

　　“听起来会有点吃亏。”
　　如果喝了没什么反应的话，大概会被灌得更厉害。

　　“不是有点，就是很吃亏。刚开始那段时间经常喝到吐。”姜楷枫说得轻松，还有几分懒散的笑。

　　陈音佳知道他说的是刚进伯伦参加应酬的时候。
　　伯伦董事会人多，彼此关系都不简单，可以想象他刚入局时的压力肯定不小。

　　陈音佳望着江面，半真半假地感慨：“好辛苦啊，小姜总。”

　　这话说得让姜楷枫笑了声。
　　“也很烦啊。”他道。

　　他们有身高差，姜楷枫要稍微低头，两人才能对视。

　　可能是夜色模糊，或者又是角度让人产生错觉，陈音佳觉得自己从他半垂的眼里看出温和的笑意。

　　“这种时候就有点羡慕你了。”他说。

　　“嗯？”

　　姜楷枫笑道：“工作不用喝酒。”

　　陈音佳轻笑。

　　江面在夜色中看不出波澜起伏，身后的人行道上偶尔有散步夜跑的人经过。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陈音佳突然笑着道，“以前可是我羡慕你们的。”

　　姜楷枫回神：“什么？”

　　“高中的时候，我很羡慕你和世溪。”

　　感受到他的目光，陈音佳笑了下，将年少的心事玩笑般说出来：“你们都不是会守规矩的人。”

　　“那时候觉得你们很潇洒，做事都是看心情，看自己想不想，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压力。”

　　对岸的灯光隐隐倒映在江面上。
　　姜楷枫因为这段话安静了片刻。

　　他不知道陈音佳以前是这样看他的，就像他不知道陈音佳当初为什么喜欢他一样。

　　他和楚世溪潇洒？
　　姜楷枫觉得很好笑。
　　因为她羡慕的这些人现在都活在框里，而她却是最自由的那个。

　　姜楷枫望向隐匿在暗夜里的江面，溢出一声笑：“那充其量是年纪小什么都没想过，能被你说成潇洒……你可真会说话。”

　　“是实话啊。”陈音佳声音轻快，“谁让你以前那么嚣张，现在得还债了。”

　　出乎她意料的，姜楷枫闻言笑了声，用一贯松散的语调应下了：“嗯，确实。”

　　陈音佳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半张脸隐在夜色中，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目光的着落点，只有唇边挑起一点弧度。
　　刚刚还戴着的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拆了，握在手里玩。

　　姜楷枫的长相其实很有侵略性，可被路灯的光晕柔和，陈音佳竟然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

　　这种矛盾感让她想起了以前亲戚家养过的狐狸。长得像狼，非常凶，攻击性很强，但安静下来自己玩的时候，又漂亮得让人心痒。

　　……？
　　陈音佳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姜楷枫偏头看过来，牢牢捕捉了她的视线，他无声询问。

　　“我……”陈音佳顿了顿，笑道，“有点晚了，回去吧。”

　　刚刚的笑声和交谈好像还没收尾就戛然而止。

　　姜楷枫微顿，看了眼表。
　　已经九点多了。

　　静江边夏夜的风很温柔，月色也温柔，让人不禁升起几分留恋。

　　姜楷枫垂眼笑了下，将表重新带好。
　　“走吧。”

　　滨江公园紧邻华庭，刚刚两人是从华庭走过来的，自然也要回去取车。
　　两人走得不快，像散步一样。

　　没走一段路，陈音佳手机响了，是梁云海的电话。

　　接通后，梁云海问：“你跟承遇还在外面？”
　　他大概跟周家夫妇聊得还算愉快，听起来心情不差。

　　“没有。”陈音佳没有解释，而是问起他，“你们聊完了？”

　　“嗯。”梁云海也没问她现在在哪，只是交代道，“承遇那个孩子不错，你有空可以跟人家多交流一下，正好你跟他一样喜欢画画。别再使性子了。”
　　像提醒什么，他补充了一句：“他爷爷以前是社科院院长，退休后当了段时间的政协副主任。”

　　“嗯。”陈音佳看着不远处的灯光，应了声。

　　挂掉电话后，陈音佳一时没说话。
　　她不说，姜楷枫自然也不会主动问她的私事。

　　两人慢慢从人行道往刚刚来的小吃街走，姜楷枫突然开口：“静海实验过几天有开放日，打算回去看看吗。”

　　陈音佳回过神。
　　她接上话：“唐瑜也问我了，我看他们好像要回去？”
　　指的是两人共同的同学。

　　姜楷枫：“嗯。你有时间？”

　　“不知道。”陈音佳笑了，“你呢？”

　　姜楷枫勾了下唇：“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有空就去。”

　　靠近美食街，周围便热闹了，还有很多小孩子的笑闹声。

　　陈音佳突然好奇：“你说他们是怎么有时间的？”

　　明明都是同届同学，那群人朋友圈每天都是世界各地旅游照，其中也不乏继承了家里公司的人，但该玩还是玩。

　　周围很吵，姜楷枫原本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弋，陈音佳不确定他听见没有，稍微靠近了些：“我看赵望……”

　　姜楷枫突然揽住她的肩，快速将她带过来。

　　陈音佳猝不及防地往前踉跄一步，立刻反抓住他的手臂站稳。

　　下一秒，一辆电动车从她身后擦过，远远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啊。”

　　陈音佳可能并没有听见这句，她那时对周围的感官像是被限制了，只落在姜楷枫身上。

　　肩膀被他手臂用力揽着，像是拥抱一样的姿势，她还反抓着他的手臂，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她清晰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

　　视线中心是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突出，露出的锁骨没入衬衣。

　　陈音佳有一瞬怔愣，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成为背景音远去了，心脏后知后觉地快速跳起来。

　　意识到这点的陈音佳觉得好笑又意外。
　　什么啊，她不会真的又对姜楷枫有想法了吧。

　　电动车消失在视线里，姜楷枫收回目光，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抱歉。”他松开手，身体微僵。

　　陈音佳退了半步，可距离并没有完全拉开。

　　沉默的气氛悄然蔓延。

　　僵持片刻，姜楷枫主动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有风。
　　带起陈音佳散落的几缕头发，发尾触碰到他的下巴。

　　姜楷枫想后退，但又怕太欲盖弥彰。

　　而陈音佳此时在想，他是故意的呢？
　　还是故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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