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遗梦

　　瑞皇九年二月，皇帝沈元霸任命兵部尚书戴从熙征讨乌丸，戴从熙帅，率领晏紫大军远征边陲，于四月抵达梁集。
　　梁集，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文化落后，交通闭塞的小村子。却是乌丸与晏紫交接的必由之路。与千年不化的大阴山夹成的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狭长小道，便是惟一的道路。
　　随行的程仙砚皱了皱柳眉，他虽然从那个邓友仁那里听说了这种情况，可是眼下却大为不利。
　　其实，征服乌丸，只是皇帝的一个计划。
　　历代的大军在这种狭长的小道上，无外都是泥牛入海，虎落平阳。
　　程仙砚知道，虽然己方军队已对这个蛮族作了一番了解，可是，长期在此的乌丸人，总不是你所想象得那般好对付。
　　可是，征服这个麻烦的种族没有太大的好处，皇帝却一定要征服他们，为什么呢？
　　既然皇帝要征服，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大将军，这里道路太窄，大军人多，无法通行。”一个千总向戴从熙禀告。
　　英俊的眉眼总，也闪过了一丝迷茫。
　　小秋儿，你想如何？
　　“下马，步行，一个个地来。”戴从熙无法，他只能如此。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在天黑之前无法赶到。”程仙砚清丽的声音，不由得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么程副将觉得呢？”
　　“大将军。”程仙砚道，“其实，只要征服得了乌丸，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不辱没天朝的威严，都是可以的，是么？”正色沈着的语调，程仙砚那雌雄莫辨的容颜，姣好可人，却不是绣花枕头。戴从熙满意地笑了。
　　“准了。”
　　“那么将军可否让我来布置一下？”
　　“四公子可不要让本将军失望。”
　　“大将军放心。”程仙砚抱拳，远远看去，那一双拳头像刚刚削了皮的新梨一样的颜色，在太阳下散发了诱人的光辉。
　　“连越！”
　　“程大人。”一个青年男子出列，抱拳行礼。
　　“你对天象，可有把握？”
　　“有。”连越道，“程大人有何吩咐？”
　　“我要你说明白，近日的情况。”
　　“大人。”连越道，“今晚起风。”
　　“很好，原地休息。”
　　“程仙砚你不许胡闹！”
　　“若有闪失，末将愿提头谢罪！”
　　“明天晚上，大军见我军旗插上大阴山南麓，便可入王帐擒敌。”
　　“程四公子，你知道，稍有差池，将是天朝全军覆没。”戴从熙不太放心。
　　“到时皇上可拿我人头祭旗。”

　　“仙砚！”
　　“戴大人。”程仙砚行礼道，“今晚我若回不来，也可保下大军入王帐。到时，只要让我见到蝴蝶女王的亲笔降书，仙砚也当瞑目。”
　　“程仙砚，你叫我到时如何向相国交待？”
　　“不必交待。”程仙砚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急躁，“我是程家的庶子，可我不是程帆的附属！”
　　“少年轻狂，我当年也是如此。”戴从熙道，“你本是可用之才，可不要为了一时逞强，变成军魂。”
　　“那也是男人应有的死法。”程仙砚的美目望向天空，“只要他能记着我便好，我是为了他的未来。”
　　“他会心碎的。”戴从熙道。
　　“他会明白的，如果我回不来，就让他好好地养着身子。想我的时候，就种一盆兰花吧。”
　　“小东西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
　　“如果是你的他想要的东西，代价是必须我死，你会为了我的他而让我活么？”程仙砚一字一句说得分明，戴从熙愣愣地任由他远去。

　　咬着牙，运轻功直到大阴山南麓。程仙砚认真地埋下了炸药。
　　他埋了整整一个夜晚。
　　终于躲到了北麓。

　　他不能让人怀疑。
　　可宗教是个好东西。

　　这是老天相助，不胜此役，也太失败了。

　　这是春天，有美丽的蝴蝶，他本来生得极美，在他的映衬下，连满山的花都没了韵致。他要赌一把。蝴蝶向他飞来，他轻松地捉了一袋子的蝴蝶。将它们养在蜜里，听第一个上山的乌丸人的到来。
　　人一来，听那山歌便知道。
　　他放飞了蝴蝶。
　　蝴蝶被引向了有丰富花蜜的南麓。
　　那男人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他只知道，蝴蝶意味着神喻。他追在后面。
　　“轰”。
　　程仙砚本性不坏，这个男人也不是他要杀的敌军，可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大军行进。杀一人可夺天下，任谁都不会不干。
　　闭了星眸，只见那男人连叫喊都没来得及，便倒在血泊里。而大阴山，硬是被炸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男人倒下了，身边也落下了不少蝴蝶的尸体。蝴蝶，真的是美丽的精灵。
　　程仙砚向那无辜的男人致哀，我是个军人，本就当是杀人机器。可是今天却还是心下不安。更无辜的是被奉为神明的蝴蝶，它们被程仙砚的美貌吸引，却葬身于美人的诡计之中。
　　可时间不可耽搁。
　　他必须将军旗插上南麓。
　　他俯瞰这开辟出的道路，一马平川。

　　军旗插上去，晏紫大军挥师而下。

　　“是他！那美丽却邪恶的人，他诱杀了神蝶！”手中的蝴蝶无疑是罪恶的象征。这样一个妖艳的男孩，竟然不是未来居修的人选，而是邪帝蒙坦斯的化身。
　　“杀了邪帝！”
　　成千上万的乌丸人冲上来。
　　程仙砚没来得及躲入山洞，便由愤怒的乌丸重重包围。
　　“拿下他，给我火刑处死！”愤怒的声音传来，祭师步入前列，是个中年的男人。
　　程仙砚的武功不像冯悠然，可以随时对付千军万马。他毕竟是文臣出身。再加上一夜的疲劳，他感到自己越发无力。就这样硬是同乌丸人作战，一个人对付上千人，无法想象的艰难。
　　很快，他被人架上了十字架。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种新奇的死法。
　　他只知道，处置妖孽一般的女人，才用的法子。可是这不是中原。

　　“仙砚！”戴从熙眼见手下就这样被人生擒，自己带兵成万，却无法救他。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是他的失败。他从来都不想将这个孩子带到朝不知夕死的战场。可是这个孩子，不想活在父亲的光辉之下。他不想以程帆小妾之子的身份而存在。那个孩子想当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也只有这种漂亮的孩子，才配得上美丽高傲的太子殿下。

　　“烧死他！烧死他！” 乌丸人的声音越来越响，刺得戴从熙眼上生疼。
　　“大将军！”
　　“冲上去，不要为程仙砚一人而坏了大计！”咬着牙，戴从熙策马而去。

　　杀尽乌丸遍地尸，马上红旗屹不倒。
　　塞外蝶衣开山岳，一朝王血祭英魂！

　　程仙砚，你的牺牲，相信太子会明白的。

　　火势越来越大，程仙砚闭上美丽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像黑色的蝴蝶。烈焰之下，程仙砚姣若好女的侧面，安静恬婉，长发披散，白衣战甲，恍如涅磐的凤凰。

　　他才第一回上战场，便要死了吧？

　　语虔，我是不是很傻，跑来出这种事情？语虔，你说，我们在梦里，会想见么？

　　晏紫皇宫。
　　“太子殿下，今天又在画什么？”蝶妃手持托盘进来。
　　“没什么，随便画画的。”沈语虔笑了笑，只是一笑，可却倾国倾城。
　　“殿下。”
　　“蝶妃。”沈语虔永远都是儒雅地浅笑，却没有什么温度。“放下吧。”
　　“殿下。”她上去，看到那画上的人，她只觉得难过。跟了他这么久，他还是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少年男子。
　　走出去的时候，她只记得，画上有人手持玉笛，白衣胜雪，坐在月下。而他的身，又有一人，一身明黄，华发披散，却是抚琴。
　　沈语虔低下头来，正要题诗。
　　玉手一抖。
　　“仙砚！仙砚！”沈语虔只见刚刚画了的画竟然被突起的大风刮去，他跑去追，却见画卷落了地。眼前，兰花憔悴。
　　“一定是出事了。”沈语虔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宫外。
　　“殿下不要冲动！”众侍卫跪在太子面前，挡住他的路。
　　“让我走！程副将有事！我不能不问！”
　　“殿下手无缚鸡之力，想去给程大人添乱么？”
　　“放肆！本宫想要营救想救的人，你何必如此说话！”沈语虔难得地发了火。
　　“殿下请恕罪。”那侍卫知道沈语虔向来脾气极好，如今却为个男人发了火，知道会出大事。无奈之下，点了他的穴道。抱起太子，将他送回东宫。
　　别的事情也没发生，宫里只知道，太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兰花旁边，照顾这娇美的花儿。

　　这有宗教的地方，就有奇迹发生。没有奇迹，便制造奇迹。

　　程仙砚脖子上的玉石莫名地发了光。
　　那是白贵妃赐的东西，理所当然有双凤纹。
　　火光之下，那凤纹越发明显。

　　“凤凰齐飞？”
　　“万岁！”

　　他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好好地躺在软毡上。
　　“你醒了？”一个温柔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女子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是？”程仙砚想要坐起，这里不熟悉。
　　“那些人太放肆了，朕已叫他们受罚了。”女子坐在程面砚身边，“你好美。”
　　“你是谁？”
　　“朕，是乌丸阿承珂。”
　　“蝴蝶女王？”
　　“汉人当中，也有凤童？”
　　“我不知道女王想说什么，只是想说，这不是我要留的地方。”
　　“做我的康兰，如何？”女子浅笑，玩弄着他华美的长发。“又汉人的意思，是妃子。”
　　“不。”程仙砚道，“我有喜欢的人，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女王陛下。”
　　“如果美人你觉得委屈，朕可以废了现在的居修，让你来当。”
　　“那也不可能。”程仙砚道，“女王知道，我不是来嫁人的。”
　　“就算是炸了神圣的大阴山，伤了神蝶，作为凤童，就同修萌一样尊贵。朕知道，圣体只能属于君王。但是如果你不从，朕不会放了你。”
　　“我和你说不明白！”

　　女子走了，可是程仙砚却没有走成。阿承珂下令，叫人看着这未来的居修。
　　如果跑不了，是不是可以熟悉一下王城的地势？程仙砚想到这些，便也不烦了。
　　可是侍女死活不让他出来。
　　“凤童大人，阿承珂陛下不许你出来。除非她下了圣旨，否则，您一辈子也不出来了。”
　　“她想干什么？”
　　“娶凤童大人。”
　　“我不姓凤！”一拳砸地。呃，皇后大人，你好凶啊。
　　“阿承珂说，给凤童大人赐个名字，就尊重大人汉人的身份，叫云湘若兰。”
　　程仙砚无力地倒下。
　　“能换个名字么？”
　　“不能。”
　　侍女挑了挑眉，出去了。
　　什么跟什么呀？
　　有这种怪名么？

　　皇宫。
　　“这兰，还是太子照顾的好。”太子妃也进来了。
　　“亦凤。”沈语虔笑着拉着太子妃坐下。“看来是躲过一劫了。”
　　“殿下还是要吃点东西的。”齐亦凤笑起，“怎么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怕只会让别人心疼呢。”
　　“敏君有了身子，可是休息好了？”
　　“殿下要担心的话，为何不去陪岑妃？”
　　“太子妃想要本宫相伴的话，本宫也可以……”
　　“如果你能将对那人一半的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便从了你。”
　　“亦凤。”
　　“我虽是女子，不能摆脱命运的摆布，却也不是个认命的主。”
　　“那便不是我欠你。”
　　“只是殿下也不可为了个男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妃子。”齐亦凤道，“有时间的话，来陪陪岑妃和姚妃吧。”
　　“蝶妃不必陪了？”
　　“蝶妃那女子心思缜密，小心溺进去，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齐亦凤放下点心，“臣妾能说的便都说了，告退。”

　　“居修云湘若兰坐朝堂听封。”
　　“哦。”程仙砚来到所谓的朝堂里坐下。
　　“呃，大人，那是阿承珂陛下的地方。”
　　“我偏要坐这。”霸道不止地说着，叫程仙砚嫁人，可不是便宜买卖。
　　“不知居修想要什么礼物来纪念我们的婚礼？”
　　“陛下将王城的地图给我便好。”程仙砚挑起月眉。“不行？”
　　“行。”
　　晚上，倒在这女子的榻上。程仙砚将她压下：“陛下可知我很危险？”
　　“朕知道。”女子道，“我云湘婷雾怎么会不知？”
　　“云湘？”
　　“我的姓氏。”
　　“陛下，过了今晚，我们便是仇人。”
　　“那便过了今晚吧。”

　　次日，程仙砚将剑抵在云湘婷雾的脖子上：“开城门！”
　　“陛下在他手上。”
　　“不行！宁亡君，不降！”祭师丝毫不让，“相信陛下会明白的。”
　　“可是，我们没了国君？”
　　“我已找到了修萌。她不是我们的君主了。”
　　“修萌？”
　　“放心，不是男孩代替的。”
　　“虽然你成不了筹码，可是，你交的地图，我却可以放我晏紫大军挥师北上！”
　　“程仙砚！你欠我一辈子！”云湘婷雾咬牙切齿，“此生，休想摆脱我！”
　　“我可以现在带你离开。否则，就凭你‘娶’了我，便会被他们烧死。”
　　“带我去晏都！”
　　“不可能！”
　　“云湘氏因你而毁，你不负责？”
　　“不。”程仙砚道，“婷雾，你知道的，你糊涂才这样的。不过，我会想法保你周全。我只是想为皇帝征服乌丸，既然已成了叶乾氏的天下，那么，你便不是敌人了。”
　　“早晚我要夺回叶乾梅瑶抢去的一切！”

　　戴从熙的大军闯进王城的时候，见到程仙砚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拉拉扯扯。
　　“恭喜程大人，现在还有了夫人。”
　　“不是夫人。”云湘婷雾道，“他是我夫人。”
　　“对不起，我们汉人这里，男人说了算！”程仙砚道，“所以，我是你丈夫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耳朵疼！”

　　这一年，将军得胜，皇帝大喜。
　　重赏三军，戴从煕成为太尉，程仙砚成为威远将军。
　　次年，改元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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