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 of Life

　　搬家当日，天气晴好。
　　蝉声和着树叶的沙沙声将无云的下午悠然催眠。白晃晃的日光曝晒下的街道寥无人迹。只有街拐角边的坂本蔬果店间或漾起清脆的风铃金属片的摩擦声，以及擦肩而过的细碎的只字片语。
　　长野的白色T恤湿了大半个背，稍长的刘海湿漉漉地挂在耳后，露出了皱成川字型的眉头，因阳光刺眼而眯起的眼睛，此刻搜寻到了最后需装车的大型纸箱，正要弯腰去搬的时候，一条毛巾兜脸罩下。坂本有些气喘的声音从身边穿梭而过：“这个很重。我来。”
　　长野直起身子擦干脸上汗水。卡车上已经装满货物。坂本妈妈送上冰镇的可乐，一边对他道谢，一边又往卡车上尚有空隙的地方不断地填充着新鲜蔬菜和水果。长野看着司机和坂本形成鲜明对比的奥妙表情，忍笑忍得很辛苦。
　　黑着脸的坂本匆忙和父母道别，拉着长野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想要迅速离开。
　　但搬家卡车的车内只允许坐两人。除掉司机，只有一人可以坐。坂本刚想把长野推上吹出舒爽冷气的座位，便被他拉住手臂，提醒道：“我可不知道你新家地址。”
　　因为热气不断从洞开的车门外涌入，司机投来不耐烦的视线。
　　长野拍拍坂本，示意他坐上副驾驶座去指路，甩了甩沾了满手的汗水，转身跳上卡车敞开的车厢，从重重叠叠的大小箱子间钻过，挑了一个较稳当的角落，背靠大型纸箱坐下，用毛巾遮起脸，等待卡车发动。
　　从后视镜里发现母亲有了再塞一袋蔬菜的企图，坂本指了一个方向，催促司机迅速发车。耳边响起了卡车引擎发动的声响，隐约夹杂着长野挥别他母亲非常有礼貌的柔和而慵懒的声线。
　　他看见抱着蔬菜脸上尚有不甘的母亲透过后视镜对他瞪眼的样子，心里大呼好险……
　　她儿子是要独立生活了才搬的家，又不是童子军去野营……怎么想怎么觉得丢脸的坂本转眼瞄了一下仿佛涂了厚重浆糊般面无表情的司机侧脸，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至于长野……
　　坂本托着下巴，认命地望着窗外没一丝云朵的清澈天空。
　　他一定在心底笑翻了吧……那个家伙……

　　卡车开开停停，在燥热的夏日午后满耳细密的蝉鸣声，使被热浪蒸腾着的长野昏昏欲睡。背后的纸箱已经汗湿了，长野寻思里面是不是装着坂本的衣物，于是边想边又眯上了眼睛，身体往旁边侧了侧，垂下脑袋继续昏睡。
　　身下的金属车板震了震，长野心里嘀咕着今天的路况真是不顺，一会儿非剥削坂本给他做料理补偿不可。
　　一条阴影从上方覆盖下来，一只凉爽的手掌贴上他滚烫的脸颊，随即白色毛巾遮蔽的有限视野里出现盘腿而坐的人影。白色毛巾被一下子拉下，立刻换上了另一条似乎被冰镇过的干净毛巾。
　　长野呼吸着脸边透出冰气的空气，缓缓抬起视线。
　　一馕鲜红西瓜的棒冰突然占满了视野。之后，还有坂本昌行鼻子和眉毛皱成一团的脸。
　　长野手里被不由分说地塞了一支不住淌水的棒冰，茫然地看着不该出现在眼前的人，眼神有些恍惚。
　　坂本乘着路口红灯，跳下车买了冰袋和棒冰，给司机捎了烟和冰镇饮料，告诉他目的地，便跳上了后部车厢，来陪长野。
　　他不断用裹着毛巾的冰袋摩擦长野的手臂和背部，侧着脸打量他通红的脸，皱紧眉头低声数落长野道：“你是笨蛋么？也不找个阴凉地方坐，当自己是咸鱼呀！不管你的话，过会说不定就要自燃了！”
　　“说得真夸张。”嘴里的棒冰还是被急性子的坂本塞入嘴里的，长野含含糊糊地回应。
　　坂本把冰袋交给长野，弓起身体在周围搬搬弄弄，不一会儿便将一个长条纸箱搁置上两只高低不一的箱子上，构建出一小片阴影来，两人勉强容身藏在这片阴影里，掠过身体的热风从阴影中掠过，似乎带了一丝凉意。
　　坂本有些得意。
　　长野看了一眼地上一圈圈渐大的两人重合在一起的汗水印渍，将冰袋捂上了坂本的脸。
　　“还有多久的路？”
　　“半小时。”
　　“啊。”长野无意义的应了声。
　　两人沉默了许久。长野说：“搬得可真远。”
　　“地铁的话，也没几站路。”
　　“伯母会想你的。”
　　因为颠簸，从车厢的哪里跳出来一只色彩饱满的新鲜南瓜。长野的视线立即焦距其上，好像在玩“大家来找茬”的游戏一样，不经意之处总能发现坂本家蔬果的踪影。
　　觉得非常有趣，同时又感受到被家庭爱牢牢包围着坂本很幸福的长野，浅浅漾开笑容。

　　终于抵达新家。
　　从车上卸下纸箱，直到全部搬入新居，并基本拆封完毕，用了足足三个小时。等坂本和长野可以坐定地上，开始收拾一些细碎行李的时候，长野从厨房拿来了先前买来的寿司和啤酒。
　　他一边坐进沙发招呼坂本过来吃，一边感慨着把家里料理工具都搬走的人真不像话。
　　“本来就是我买的啊。”坂本将阻碍他前进的南瓜踢到一边，有些不甘愿地说。
　　“今晚你家怎么办？真过分。”
　　“晚上他们说好要吃火锅了。下次回家再买一套就是。你不知道呀，这套料理工具可是跟着我几年了，握在手里的感觉是就像自己的分身一样。留在老家不是伤感情么。”坂本口口声声对厨具表达着情感，让长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长野递去啤酒，坂本露出非常高兴的笑容：“夏天果然啤酒最高！”
　　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灌下几口，豪爽地把一罐啤酒解决了。他转眼看看长野，后者摇摇手，用买来的冰块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坂本便嘲笑他：“幸好你回事务所了。如果和普通日本男性一样上班，不会喝酒会遇到很大麻烦。”
　　“真要学的话，我也不是学不会啦。”
　　“噢~”坂本兴致盎然地凑近，眼中露出不怀好意的光亮，“现在要不要学一下？我可以免费教你噢。”
　　长野扫一眼还剩下的11罐啤酒，心底清楚这些数量足够灌倒自己：“在吃到蛋包饭前，我没兴趣喝酒。”
　　坂本退开探究的视线，脑袋靠上长野脚边的沙发笑着说：“原来11罐就可以把你灌醉么。Hiroshi，这个弱点太大，很危险。”
　　“刚刚还是你说的幸好我回事务所了，有什么好危险的。”长野不满地踹了地上莫名笑着的人一脚。被踹的人抬起笑眼，思绪有些漂浮：“啊，那什么，爷爷很喜欢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J桑喜欢那是他的事。”
　　“年底聚餐的时候，不是经常喜欢灌你们这些不会喝酒的小朋友么，东山他们也会恶劣地插一脚。”
　　“不是有你么。”
　　“诶？”坂本迅速抬眼去寻找说这话时长野的表情，他不确定自己的理解和长野想表达的是否一致。这句子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长野也向他投来视线，清清亮亮的眼眸里映着坂本有些呆楞僵硬的表情：“万一年底真碰上被逼喝酒的事，还请坂本先生多多关照。”
　　“……哈……”坂本现在反而不确定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心脏出乎本能的异常鼓动，让他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又泌出一层薄汗来。
　　“不过到年底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长野缩回沙发，长长叹气，“也许Masayuki已经出道，而我真要考虑学会喝酒以适应日本男性的普遍课题。”
　　坂本转过脸凶狠地盯着他，眼睛里闪过的光亮，带着非常强烈的决意。
　　“啊，抱歉。”长野自觉失言，自己的心理负担并没想过强迫他人承担。眯起眼睛笑一笑，试图开口转换话题，却被从地上猛地腾起身体的坂本抓住了手腕，逼近的脸在眼前放大到只看得见他黑亮的瞳孔：“听清楚了，Hiroshi。要么一起出道，要么一起退社，没有其他可能。”
　　“……”长野皱起眉头，另只手想推开坂本的肩膀，两人的鼻尖很快就要贴在一块了，这种距离实在不方便讲话。不过最让长野想不明白的是，他的样子为什么看上去怒气冲天？
　　“你找社长谈过了吧。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把命运紧握在自己手里了。”坂本的身体更近地压迫下来。
　　“啊。”长野垂下眼帘。
　　他果然什么都清楚。即便出道相关的话题没有对他提起，他仍然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之后又做了怎样的打算。
　　“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上，我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那么，我也一样。”坂本口气强硬地说：“要不要出道，和谁一起出道，又和谁结成羁绊深厚的团员关系，决定这一切的人，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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