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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大凤
雪儿打听到了大凤的所在商场。出她意料,大凤见到她,不仅没让她难堪,反而像见了久别多年的亲姐妹一样,差点儿没把她抱起来。
时近中午,大凤的摊位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她不顾卖货,挽着雪儿的胳膊,把雪儿拉到了柜台后她的临时休息室。说是休息室,不过是个一米见方的斗室,其实是用来存放服装的小小仓库。
这一对童年时代的朋友,手拉着手,坐在货包上,亲亲热热,唠个没完,最后大凤问到了雪儿的来意。雪儿流着泪,把爹妈逼婚的事一五一十对大凤说了。
大凤气得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包办那一套!雪儿,听我的,不能嫁给那个老登,你就呆在我这儿。有兴趣儿,咱姐妹一起干这服装买卖,不愿意干你就在这儿给我做伴儿,我养活你,怎么?害怕?放心吧,饿不着你。”
雪儿摇摇头,苦笑道:“大凤姐,我来找你,就是要求你帮我找个能挣钱糊口的地方,你也知道,咱是苦人家出身,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大凤一挥手:“好了,那你就跟着我吧!”
“跟着你?”雪儿有些为难。
“怎么?”
“我是说,做买卖这玩意,我没干过,这是个全凭脑力的细活,怕我这粗人干不了。”
“去你的吧!”大凤指着雪儿的鼻子尖儿,“我说咱姐俩在一起混了那么多年,谁不知道,要说动脑,我大凤三个捆在一起也抵不住你雪儿呀!忘了?小时候咱念书那阵儿,你是咱班的尖子。咱俩一张桌,哪次考试我不是打你的小抄?不说学习,就说用扑克牌抓娘娘吧,我钻桌子的时候最多,把拨楞盖儿都磨破了。”
雪儿被她逗乐了:“你呀,净瞎扯,那怎么能和这做买卖相比呢?那……”
大凤做个手势,打断了雪儿的话:“别说了,就凭你当初那份灵性,就凭你现在这小模样,做什么买卖不行啊!说句‘砬碜’的,就是卖肉也比一般人卖的价高!说定了,你就在我这摊位上干,平分秋色你不忍心,就算我雇你,咱姐俩三七分成,每卖一件衣服,你三我七,你看怎么样?”
“这……”雪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大凤指着桌子旁边的小方凳说:“从现在起,你就坐这儿,看我怎样接待顾客,没有几天力把。”
雪儿顺从地坐在方凳上。
安顿了雪儿,大凤像演戏一样,从后台,到前台,两副脸谱,凭她那超人的热情,凭她那把死人能说活了的煽动力,她的生意确实与别人不同。
雪儿看得清清楚楚,一样的东西,在别的摊位上摆着没人光顾,在她这儿不仅一件接一件地往出卖,而且售价也比别人高。雪儿打心眼儿往外佩服大凤那套超群拔类的生意道行。
忙了好大一阵,东西卖得差不多了,顾客也渐渐拉蹬了,雪儿递过手绢,让大凤擦擦汗。大凤接过手绢,边擦汗边说:“今天让你耽误了一会儿,不然这两包货早折腾光了,看到了吗?这就是生意,谁说不会做,我看他不是缺心眼儿就是傻×,你看我又撒春了。”
雪儿嗔怒道:“你呀!还像在屯子时一样骚嘴巴子,不骂人不说话,都当大老板了,还不学学文明?”
“文明个屁!”
“你!”
“我,我怎么就他妈的记不住哪?”“啪!”大凤打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哎呦!”大凤指着腕子上的表说:“都快四点了,看你面儿,今儿个咱早点儿收摊儿,我领你去火锅城里涮一家伙去,你还没有吃过涮羊肉吧?”
雪儿摆摆手道:“不,不要破费了,我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客,讲什么排场?回去随便吃点算了,你在家的时候不就是喜欢吃我撕的片儿汤吗?我今天晚上再给你露一手。”
大凤一甩头:“别!你那手留着哪天再露,今天你刚来,你得听我这东道主的,走!涮羊肉去,涮完后咱到华侨饭店洗个澡。”
雪儿一惊:“你说什么?到饭店去洗澡?”
“啊!”大凤心不在焉地。
“你,你糊涂了?”
“怎么?”
雪儿斜了大凤一眼:“你唬我是山炮啊!那饭店是吃饭的地方,怎么能洗澡?”
“哈哈……”大凤拍手打掌地笑了起来,“你呀,真是个山炮,告诉你吧,现在的高级宾馆,一般都叫饭店,那里有高级套房,哪个套房里都有彩电、冰箱、洗浴设备,不是你见到的那种挂红幌的小饭馆子。”
雪儿摇摇头:“不,咱可不配到那么高级的地方去,回家烧点儿水洗洗算了,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哪?”
“哎呀,我的小傻瓜。”大凤俨然一个老大姐的口气,“挣钱为了啥?搁那儿下崽呀?不,咱姐妹儿不当那守财奴,得用它,用它干啥?买享受,不然死了给谁留着?再说,咱那儿有老铁,别说洗澡不用花钱,吃喝他都得供着。”
雪儿不解地问:“老铁?谁叫老铁?”
“老铁就是最好的朋友,城里人都这么叫。”
“你那儿有最好的朋友?”
“啊!”
“她在哪儿工作?”
“不,他是石门市纺织开发公司的业务经理。”
“你怎么认识她?”
“他是我进货的厂家。”
“女的?”
“不,是男的。”
“什么?”雪儿吓了一跳,颤着声,“他是你男朋友?”
大凤拍拍雪儿的头,神秘地说:“告诉你,不是搞恋爱的那种男朋友。”
“那……”
“像你我这样的朋友。”
“和你我一样要好?”
大凤无可奈何地说:“哎呀,你呀,快落后一个世纪了,这个年代不是男的只和男的、女的只和女的交朋友,像豆地里带玉米似的,男女可以掺着交。不过,咱交可是交,绝不能过格。”
“那……那也不好。”雪儿低着头,下意识地捏着手指头。
大凤一边收拾床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刚来时也不太习惯,常了就顺过架来了。”大凤收拾完床子,锁了小仓库的门,拉着雪儿的手说:“行了,咱俩别在这唠叨了,赶快吃饭去,我都饿了,你跑这么远的路还能不饿吗?”
小的时候雪儿就拗不过她,大了还是拗不过她,今天争执了一溜十三遭,还是得听她的。
大凤领着雪儿来到了小市内最高的消费场所——火锅城。
雪儿长这么大,连做梦都没梦到过这样像仙境一般的地方。她们选了个高间雅座,服务小姐端上红铜火锅,架上木炭,摆上十几种配料,放上两盘薄如蚕翼的机切羊肉片儿。大凤又要了两杯法国樱桃白兰地,一杯倒给雪儿,一杯留给自己。
雪儿摆着手说:“你知道,我从不喝一滴酒的。”大凤把一个指头放到揪起的嘴唇上嘘了一声,“别吵,告诉你,在这个地方不喝酒没派,你端起来模仿我的样子,装着在喝,陪我。”
无奈,雪儿只好学着大凤的姿势,端起了酒杯,她头一次吃涮羊肉,开始不敢下筷,看大凤挟起一大片羊肉放到沸水里,轻轻涮了两下,还带着生性就放到了嘴里,她感到有些反胃。
大凤看见了她那个窝囊样子,笑了:“雪儿,你要像我这么涮着吃不习惯,就把肉放到锅里多煮一会儿,不过那样吃着不嫩。”雪儿按着大凤的指导做了,你别说,真不错,比那土豆白菜汤好吃多了。
她们吃喝完了,离开火锅城,大凤一招手,一辆银灰色的伏尔加出租车驯服地停到了她们面前。大凤打开车门,没容雪儿推辞,便把她塞进了车厢里,说了声“华侨饭店”,司机打了个漂亮的花舵,小汽车箭也似地扑向了灯花灿烂的野玫瑰大街,沿着紫水晶一般明亮的柏油马路飞奔。
大凤刚刚点着一支女式香烟,没抽几口,小汽车就戛然停在了被一片灯网罩着的华侨饭店正门。
望着那铺在门前水泥台阶上的猩红色地毯,雪儿感到心疼,暗想:这么好的地毯不铺在床上却铺在地上,你踩我踩的多可惜?城里人就是不会过日子。
大凤见雪儿站在那发愣,不便追问,推了她一下:“哎!快走哇,发什么愣?”
大凤拉着雪儿跟着玻璃转门绕进大厅,登电梯,上四楼,按响四○六房间的门铃。门开了,迎接她们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细皮嫩肉的小个子男人。他很有礼貌地对大凤道:“噢!是凤小姐,这位……”小个子男人瞟了一眼大凤身后的雪儿。大凤热情地介绍:“这是我表妹雪儿,是特意从家乡赶来帮我的。”
“噢!请,请!”
三个人进了客房。
大凤哟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拉着雪儿来到小个子男人面前,娇笑道:“看我,光介绍我表妹,还忘记介绍我们这经理了,来!雪儿,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石门市纺织开发公司的业务经理……”
还未等她介绍完,那个小个子男人便谦逊地接过话茬自我介绍上了:“本人何壮怀,二位小姐请坐。”说着拿过高压水瓶,哗哗沏上两杯龙景香片,毕恭毕敬地送到大凤和雪儿对面的茶几上,非常礼貌地说:“请喝茶!”
大凤很随便地一挥手:“我们都已经吃喝完了,如果方便的话,想借贵房的浴室冲冲凉。”
何经理毫不迟疑地:“冲吧!水有的是,用不用我给你们……”
大凤拉住了何经理,撒娇地说:“这事儿用不着劳您大驾,我知道怎么做。”
“那好。”何经理摘下衣挂上的毛料西装,一边穿着一边道,“你们冲你们的凉,我出去办点事儿,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叫二位小姐到楼下去吃宵夜……”说完开门退了出去。
雪儿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在家的时候,无论怎么忙也忘不了擦洗身子。不过家里的设备实在是谈不上高雅,夏天是小河沟,冬天是洗衣盆儿,哪见过这样高级的淋浴设备?
两个人洗漱完,大凤拿过一套高档时装,逼着雪儿脱去那件土里土气的花格子的确良衬衫儿。
都道人是衣,马是鞍,确实不假。雪儿本来长得秀气,再换上这套高档时装,更增添了十分气质。
大凤高兴地拍着手:“喝!好漂亮啊!真像个时装模特,有人说我美,叫你这一比呀,我成了一般三等了。”
雪儿不好意思地推了大凤一把:“去你的吧,咱一个臭土包子美个啥,和你这金凤凰相比呀,咱不过是只不起眼儿的小麻雀……”
两个人正在说笑,门铃响了,何经理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突然,他同电视定格一样,愣在了那里,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瞪大了惊疑的眼睛,不错神儿地看着雪儿。
一个小时前他所见到的土丫头不见了,眼前活灵灵的一个美人儿,只见她穿着一件连衣裙,这是件极普通的连衣裙,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格外地性感动人。她把刚洗过还没有全干的头发拢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这样的发式把她变成了一个少妇,可又不失少女的风采。她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肌体柔韧,丰满匀称,两腿又长又直,双臂协调,肩头呈现迷人的曲线,这容貌使男人为之倾倒,女人顿生妒嫉……
何经理老半天愣愣地盯着,痴痴地想着,是大凤打破了僵局,她大声大气地嚷道:“何经理你怎么了?触电了?”
经她这么一说,何经理方知失了分寸,匆匆收回眼神儿,慌乱地解释道:“我是说这位小姐是……”
大凤突然像惊炸了的水鸭子一样,嘎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放纵,那么无拘无束。笑毕指着何经理说:“你真是贵人哪!这才屁大个功夫就忘了,她是我表妹雪儿,王春雪,记住了?”
何经理自我解嘲似地笑着说:“方才屋子里灯光太暗,加之贵小姐从乡下而来,风尘仆仆,我没看清庐山真面目,此刻……恕我直言,贵小姐真是一表人材呀,就这排谱,恐怕在整个松城市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凤小姐有眼力,能找到这么一个帮手,看吧!更将会买卖兴隆,财源茂盛。”
何经理这么一夸,雪儿脸红了,红得像滴血的杜鹃,浴霞的牡丹。
他们三人坐下来寒暄了一会儿,何经理看了看腕上那天蓝色永不磨损的金表,淡绿色的夜光针正指八点。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走,咱们到楼下粤式餐厅吃宵夜去,边吃边聊。”
大凤刚要表态,雪儿拉了拉她的棉毛连衣裙儿底襟儿,小声道:“咱们不是刚刚吃过了吗?还……”
大凤笑着拉起雪儿扯着她衣衫的那只手,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似地:“雪儿,这儿可不比在乡下,在乡下一天三个饱一个倒,在这儿毛病可就多了。早饭前有早茶,晚饭后有宵夜,这宵夜的目的不在于吃,主要是借助那儿的高雅环境,几个知己者约在一起,侃一侃,聊一聊,放松放松情绪,解除一下疲劳,不然老是那么没白天没黑夜地挣啊,挣啊,人的精神和□□都承受不了,嘎嘣一下完犊子了,挣一百万有什么用?将来你一上套就知道了,走吧,今天先让你见识一下。”
雪儿无奈,只好随着大凤和那位细皮嫩肉的何经理一同下楼,走进了灯红酒绿的粤式餐厅。
这个餐厅是个多功能的消费场所,歌舞、卡拉OK、台球、录像等,融为一体。时近午夜,这里仍旧灯火辉煌,笑语频飞。新颖别致的小桌子旁塞满了烫着卷发的小姐、西服革履的先生、金发碧眼的老外……那些挎着大哥大的款爷们,故意在大庭广众之间,袒胸露腹,对着话机发号施令,卖阔显富。他们是哪家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大局长?不,要了解他们的真实面貌并不难,只要起点早,就可在鱼市上、肉市上、菜市上、地摊儿上、冰天雪地里、酷暑骄阳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各自的哨位。
十八岁的雪儿,从生下来到现在,十几年没离开过山沟,面对这种场合,不能不说是大开眼界。不过,一向在僻陋乡村冷清惯了的她,突然走进这样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环境,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开始使她感到太闹,继而便是头晕,到后来她干脆坐不住了。若不是出于礼貌,她真想站起来,迅速离开这个噪音世界。她看看大凤,见她不住嘴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似乎开心得不得了。啊!雪儿突然发现,那个坐在她对面的何经理正在眯缝着他那双鼠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哪!她的脸忽地一下红了,眼神慌乱得无处投放。要不是大凤狠狠踩了何经理一脚,何经理一惊,雪儿很难从他那目光的逼视下挣脱出来。
为掩饰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的失态,何经理端起酒杯,振振有词地说:“雪儿小姐从远乡而至,来助大凤一臂之力,实是难能可贵,我代表我自己,也代表大凤,欢迎您的到来,为咱们今后合作愉快干一杯!”说完,后手一抬,来个先干为敬。他把酒含在嘴里没有咽,指着雪儿的杯,摇头晃脑,那意思是我都喝了,你别愣着,喝呀。雪儿连连摆手说自己不会喝酒,何经理说啥不依。是大凤慷慨夺杯,替雪儿喝了,才结束了这场战局。
这顿宵夜没完没了,已进午夜,仍在持续。
雪儿上下眼皮直劲儿打架,心里困得直糊涂,为了不至于难堪,她已暗暗掐了自己好几把了。她偷偷瞄了四周,见远远近近几十张桌,无一缺席。点歌台的小乐队,不断地变幻着曲种,小号加塞子的特殊韵味,悠悠扬扬,十分迷人。有几对青年男女,似乎喝得差不多了,他们搂腰搭背,随着乐曲的节奏,跳了起来。在他们的带动下,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离开餐桌,流向舞场……
雪儿暗想:这些城里人都是夜猫子,二半夜了还不睡觉,这要在农村,躺在热炕头上,不知睡几个回笼觉了。
大凤见雪儿直打瞌睡,特别是发现往日对自己一向唾涎的何经理,整个晚上,几乎没有看她一眼,那小圆脑袋,像向日葵花盘跟着太阳一样跟着雪儿,转来转去。对此,她倒很不舒服,碍于雪儿在跟前,她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正好以雪儿远道而来太疲劳,需要休息为由,提出退席。何经理本想挽留,但不便开口,只好任凭她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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