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录

　　腊月十七，这一天我对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空白文档坐了很久都打不出一个字来。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年三十了，我答应了编辑大姐年前交稿，好让她能安心地回老家过年，不过我现在虽然对她感到愧疚，也依旧毫无思路地盯着文档首行不停闪动的光标发呆。
　　在这之前几天，我见到了连苏。
　　我们上次见面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时间真是过的太快，我总觉得上次见她还是不久前的事，可她笑着告诉我，我们不联络，已经快一年了。
　　真的过了那么久？可她一点儿都没变，头发依旧长长的带点卷儿，染了颜色扎在脑后，皮肤还是那么光亮，身材也还是高高的丰满的，跟小时候假小子的模样完全不同，充满女人味。
　　你又胖了。我笑话她。
　　她继续收拾着铺了满床的行李，皱起眉头：可不是，我老公公做菜特香，我每顿都吃可多了。
　　你小心变成我妈那样的身材哈。我用带了点讽刺的语气提醒她。想起老妈那自打生下我就没瘪下去的胖肚子，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上的赘肉。
　　姐姐，你不是真有了吧！
　　她失笑，哪能这么快啊。
　　我又问她，到时候你准备自己生还是剖腹啊？
　　她似乎老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就回了我。
　　自然生，她说，俊婷，手术完后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滋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一遍了。
　　说到生孩子这个话题，我们又讨论了一番，我想起自己出生那天爸妈发生的糗事，也忘了以前给连苏讲过没有，在她一直没停的收拾行李的动作里又给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我边讲边笑的前仰后合，而连苏的反应很冷淡，只偶尔勉强地笑笑。
　　我那时候居然忘了，连苏出生的那天，也正是她爸妈离婚的当天。
　　这事连苏从没亲口给我讲过，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交情，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生父——那个传说中只因为连苏是女孩就抛弃了他们娘俩的男人一次。
　　不过我估计连苏十有八九长的像那男人，起码身高和脾气肯定是，因为苏姨是个身高跟我一样矮小，脾气跟小白兔一样温和的女人。
　　不知道连苏将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
　　说起来我连连苏的老公都还没见过，据我那好事的老妈描述，是个身材不高，模样一般的普通男人，年纪比连苏大了不止一两岁。
　　跟我八卦完的老妈感慨：配不上连苏。
　　听到这样的评价，不知怎么的，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真要命。
　　基本上在我与连苏断了联系的这一年里，关于连苏的一切消息，都是老妈在连苏家听来，之后又讲给我的。
　　像是年初的时候连苏怎么察觉到例假失调，怎么到医院检查，怎么查出了子宫里长了个囊肿，怎么动了手术，恢复期住在医院怎么的行动不便，手术又是怎么不彻底，医院给开的药副作用怎么的大。
　　妈说苏姨说医院说，这种病想要治根，只有结婚怀孕，子宫半年以上不过经血，囊肿得不到营养自己就会干巴了。
　　于是连苏在婚嫁网站上找个了身材不高模样一般大了她不止一两岁的男人，在认识了一个月后，登记了。
　　连苏终于把搁在大衣柜顶上的行李箱拽了下来，松了口气，俩手掐腰着歇息，她终于有功夫看了我一眼，笑着问我，你俩啥时候领证啊？
　　我知道她是指我和巫小伟，每次连苏把话题转向他，我都有些心虚。
　　不知道呢。我说。
　　房子不都下来了吗？你俩都这么多年了，还等啥哪，赶紧也办了得了。
　　我没话答，只能笑笑。
　　的确，想想我跟巫小伟在一起已经足足七年，却还没有连苏结婚早，她的确有教育我的资格。
　　对了，去年你发的那本书能再给我一本不？我住院的时候半夜里偷看被护士大姨没收了。
　　连苏见我不说话，又转了话题。我却觉得哭笑不得。
　　姐姐，你能行不了，那种小说要是被人发现你看，还不得说你变态啊！
　　你写的人都不觉得变态，我怕啥？
　　连苏笑眯眯地面对着我坐下来：
　　老实交代，文里面小艾得厌睡症这情节，是不是从我给你讲的徐丹好几宿睡不着觉那事儿来的灵感？
　　她像是逼供似的对着我坏坏地咧着嘴角，黑黑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样儿的，我就知道，以后再给你讲啥故事要收费了啊，要不全免费给你写的小说填料了。还有你那个《胆小鬼》里面也是，最后俩女主在澡堂子里面停电手拉着手，那不就是咱俩中学时候的事么？我可得要版权费啊我告诉你！
　　她伸手给了我脑袋一下子，还真像是姐姐对妹妹宠溺的感觉。
　　而事实上，虽然我总是开玩笑的称呼她姐姐，我在年龄上却比她还要大上两个月。
　　连苏总说我，我哪里有个姐姐的样子。就连小时候跟她一起去澡堂子洗澡，每次出门都还要她来提醒我毛巾澡巾洗头膏香皂木梳拖鞋澡票是不是都带齐了，过马路也是她牵着我左右看车。
　　等你把咱俩之间有过的事儿都败光了，我看你还写啥？
　　连苏还在抱怨，站起身继续收拾东西。我看着她来回忙碌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就叫了她一生。
　　连苏。
　　她停下来，转过头看我。
　　而我最终也没能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傻笑。
　　我想说的是，连苏，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我永远都没法用文字，仅仅用文字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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