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寸江楠

　　车站里五个人默不作声，车站外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说不完话做不尽的事，远处的座位上一个妇人捧着一个方盒子，售票处一个老人背着蛇皮袋牵着他的小孙子，那边似乎是刚刚退伍的军人，花团锦簇，蜂拥围观。
　　而他们五个就像是屏蔽于这个世界之外一样。
　　开往澜芸的火车进站了“走吧。”江贺站了起来。
　　似乎越靠近澜芸县一步，他们之间气氛就压抑一分。
　　他们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而结果只有“死刑”和“无罪”。
　　“其实我本来想着先去北殡墓园看看于安东的。”吴楠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说。
　　“如果和我们想的一样的话，就不用去墓园看他了。”卓宇说。
　　于安尧撇过头看着火车窗外，江贺轻叹一声没有说话，斓雅雅低头看着手机。
　　吴楠似乎是被那天江贺所说的吴策和于安东之间的事所影响，脑海里不断闪烁着关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还有那颗吴策最后给吴楠的糖。
　　“弟，我和姐还有老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那时的吴策站在窗边的沙发上呲着牙笑着对吴楠说。
　　其实记忆已经模糊到抹去了吴策的脸，甚至吴楠都分不清楚这是回忆还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场景。
　　还有于安东，还有那颗橘子棒棒糖的味道。
　　“吃糖就不会不高兴了。”
　　“男子汉不能总哭鼻子。”
　　……
　　于安东的话就像是溪流的源头，源源不断的向大地流淌，干涸的河床因为它变得生机盎然，周围庄家因为它长的茂盛。
　　江贺低头看出了吴楠的紧张和不安，他递过去一根棒棒糖然后握住了吴楠的手。
　　这颗糖是江贺今天随便放在口袋里的，或许是冥冥之中于安东给他的暗示吧。
　　吴楠接过糖拆开包装放到了嘴里。
　　江贺闭上了眼睛，他的心里也有些烦闷，无法静心。
　　五年前他搬来澜滨，寄人篱下，江贺的小姨对他其实很好，但再怎么好也无法弥补江贺从小缺失的家庭归属感以及其他孩子触手可得的父爱与母爱。
　　父亲的不作为和母亲的忙碌他无法改变，父母的离婚当时的他也无从选择。
　　他来到这个世上体会到的第一份来自“外人”的爱，是于安东给予他的……
　　“喂，你们在干嘛？！”于安东看见远处有一群人正在推搡着一个男孩儿。
　　那群人看见有人过来就灰溜溜的跑了。
　　小男孩儿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衣服上，裤子上都是灰土，穿着短裤露出的膝盖还有刚磕坏的伤。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于安东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跑开了，没跑两步就又摔在了地上，踉踉跄跄的还要跑被于安东一把抓住了。
　　“你跑什么，膝盖都伤了。”男孩儿的身高和于安东没差太多，但是男孩儿很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好像从没锻炼过一样。
　　“我家里……不让我和外人说话，不让我和他们不认识的人交朋友。”男孩儿坐在地上，脸上没有表情。
　　于安东一把给他抱了起来“你别害怕，就到球场那边的椅子上，给你稍微消毒包扎一下。”
　　男孩儿也没力气挣扎。
　　于安东把男孩放在了椅子上，拿出了他的药箱。
　　“一会就好了，别害怕。”于安东摸了摸他的头，刚才走过来的这路上他都在发抖。
　　于安东用面前站着碘伏一点一点的擦拭着男孩儿的伤口，最后贴上创可贴用绷带包扎了一圈“我怕你把创可贴弄掉就缠了圈绷带，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我叫江贺。”男孩儿说。
　　“我叫于安东，你家住在这附近吗，我之前没见过你。”于安东说。
　　“嗯，我刚搬过来，谁都不认识。”江贺看着于安东说。
　　“现在你认识我了，以后来找我玩吧，你看那栋楼。”于安东指了指旁边小区里的一栋房子“我住在那栋房子的5楼，周末和假期你都可以来找我玩。”
　　“嗯嗯。”江贺点了点头。
　　于安东发现他有点不爱说话，估计就是因为内向才被欺负吧，他想起了卓宇，卓宇也是因为内向还有一部分体型上的原因。
　　“你多大了？”于安东把篮球收回包里，坐在了他旁边。
　　“十二岁。”江贺说。
　　“我才比你大两岁，你看着太小了，得锻炼锻炼啦。”于安东说“这附近打球的小孩儿都和我们差不多大，我还有两个朋友和你一边大，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江贺下意识的抓了一下江贺的衣角，然后慢慢松手“我以前都没有朋友。”
　　于安东没敢多问江贺以前的时候，从他刚才说关于自己家里不让他交朋友的那些话感受到了他可能家庭不幸福。
　　于安东拆了包湿巾擦着江贺身上的灰土“一会我送你回家，别害怕，快到的时候我躲起来，让你家里看不到。”
　　“没关系，现在我在小姨家。”江贺终于笑了笑。
　　等江贺再睁开眼睛车已经开出了很远了。
　　“睡醒了？”吴楠转过头看了一眼。
　　“嗯。”
　　“你刚才做梦了？突然很用力的握了我的手。”吴楠的手都红了。
　　“疼吗？”江贺问。
　　吴楠摇了摇头“你别光劝我别紧张，你自己也别紧张。”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是不是想听你说你和于安东的故事来着？”吴楠歪头看了一眼他。
　　那边卓宇靠着车窗睡着了，斓雅雅靠着卓宇睡着了，于安尧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单纯的趴着在想事情。
　　“回去给你说。”江贺想摸吴楠的头，有碍于车上人多，没有伸手。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吴楠靠在了江贺的肩膀上。
　　于安尧并没有睡着，这会儿是中午，车上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外头的阳光很足，这会儿已经拉上窗帘。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车里一束光，这束光不偏不倚的照在了于安尧的身上。
　　他很害怕自己恨错人，特别是再也见不到的人，从前恨充满了他的生活，那个家认为他比不上于安东，他永远都是为了给于安东治病续命而生下来的孩子。
　　但是于安尧就是要活的比于安东还要好，他靠着恨意活到今天，他活的越健康越美好，越远离那个家，对于那个家来说伤害就越大，越能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们于安东已经死了的真相。
　　可现在呢……于安尧心跳很快，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结果的才好……恨真的就对吗？不恨又会是对的吗？
　　越是安静的场合，越容易让人心神不宁。
　　总感觉时间这趟列车开的很慢，仿佛过了好久，冰冷的报站声才缓缓响起“澜芸站到了……”
　　吴楠起身叫醒了斓雅雅和卓宇，走出车站一副乡村小城的气息扑面而来，并没有所谓的穷酸或是破败，而是一种轻松与美好。
　　“变化挺大的。”卓宇淡淡的说。
　　“嗯，当时还没有这些东西呢，除了那个破电线杆。”斓雅雅笑了笑“要先去吃饭吗？我来之前查了一下咱们原来去的那个烧烤区，打电话过去问了一下还在免费开放。”
　　“先去吃口饭吧。”吴楠说。
　　其实都不饿，但是都赞同了吴楠的提议，出了火车站，旁边的小铺子叫卖的一个比一个卖力，但是一看过去，就感觉这家店能把人吃死一样，有些脏乱。
　　他们坐车到了目的地的附近，那旁边有一家面馆。
　　坐在面馆里，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被当年回忆调整了过来，没有那么压抑，没有那么悲伤，就算答案不尽人意，那也问心无愧，再无遗憾了。
　　“来小伙子们。”老板端上来四碗面。“小姑娘你的马上好了，别急。”
　　“好。”斓雅雅把头发别在了耳后“安尧，最近怎么样？在三中跟得上吗？”
　　“还好，分班应该能分到B班。”于安尧说。
　　“B班也不错，可别跟卓宇学，成绩臭死了。”斓雅雅看了一眼卓宇。
　　“这我就不服了，好歹我也上过500好吗！”卓宇撇了撇嘴。
　　“江贺最低670。”斓雅雅看着卓宇。
　　卓宇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会我们拍张合照吧，我带了相机。”吴楠指了指自己的包说。
　　“小姑娘你的面来啦。”老板娘说。
　　“好！你那些参赛作品我都看了，你拍摄这么厉害然后一张照片没拍过我！”斓雅雅笑着说。
　　“在哪能看？”江贺问。
　　“你不知道吴楠的微博吗？”斓雅雅惊讶的问。
　　“斓雅雅！”吴楠急红了脸。
　　她把微博主页分享给了每一个人。
　　江贺刚想打开看被吴楠捂住了屏幕“没什么好看的……”
　　江贺把手机递到了另一只手上。
　　吴楠微博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比如拍摄的这张朝阳向日葵所配的文案。
　　“向心而生，向阳万里。”
　　江贺再往下翻发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就是那天在吴楠拍的他，只不过脸上被涂上了表情。
　　配文是：“神秘帅哥邻居。”
　　“咳咳。”江贺突然被嘴里的面呛了一下，然后关上了手机。
　　他们不会点评，也看不出吴楠拍摄的构图，总是就是一致好评，包括于安尧。
　　吃过饭后，他们踏上了寻找当年那颗老歪脖子的旅途。
　　穿过烧烤区他们发现这里被围栏围住了，经过一番交谈老板检查了他们的随身物品才允许他们进入，原来这片林子从公有变成了私有，但是老板十几年来都没有动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你和他怎么说的？”吴楠问。、
　　“我就说咱们是来拍素材的，要参加比赛，我给他看了一眼你的微博。”斓雅雅说。
　　“你……可真行。”吴楠无力吐槽。
　　跨过围栏他们走进林子，当年那条小路已经被落叶和树根覆盖。
　　秋天叶落，寒风瑟瑟，山里的风比城里凉了许多，泥泞的小路上长满了青草，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那年的歪脖树是在一个类似于小山头的地方，没有很高只是比地方凸出来一块。
　　“澜芸的天有些阴，我看天气预报应该没有雨，应该不能下吧？”斓雅雅抬头看着。
　　“应该吧，刚才刮风了我觉得有点悬，反正先往前走吧，一时半会肯定下不来。”卓宇说。
　　于安尧走在中间，吴楠和卓宇走在最前面，斓雅雅也四处张望，记得那个地方的也只有他们仨。
　　这条路应该是老板他们后修的，在原来上山的路的旁边，比原来那个好走，平坦很多。
　　“找到了！”吴楠大喊，那颗歪脖树上的叶子比其他树上的叶子黄的更快一下，下面已经掉了好厚一层落叶了。
　　他们刚走过去，一股大风吹散了扑在地面上的叶子，叶子随着风吹到了山下，或是更远的地方，
　　“这怎么挖？”斓雅雅两手空空。
　　“我带了登山杖。”卓宇说，他从包里拿出登山杖插在了土里，撅起一大块土。
　　“我也记不清了，但好像就是就是这块位置，这个大树干下头。”吴楠指了指。
　　因为是歪脖树，当时也是特意选了个标志的地方。
　　卓宇把刚才撅起来的土弄了回去，江贺他们踩平，又在刚才吴楠指的位置上戳了戳，一下，两下，土已经松动，他拿登山杖一点一点的往外拔。
　　“我看到那个铁盒的角了。”卓宇说。
　　他把旁边的土弄开，一个当年的那个铁盒一半已经漏出来了，已经很锈了，但是铁盒的四周都没有坏掉，还保存的相对完整。
　　江贺和卓宇把那个铁盒拿了出来，在铁盒开启前的那一刻他们屏住了呼吸，希望真的会有他们所期待的东西。
　　“这上面的两个信封应该不是我们的吧？”吴楠拿了起来。
　　这两封信虽然也很旧了，其中一封比另一封还要稍微旧点，再往下就是他们从前写的纸条了，那些纸条看起来要旧一点，字迹模糊，纸也泛黄。
　　很明显这三封信是在三个不同的时间被埋进来的。
　　“先看看我们当初都写了什么吧！”斓雅雅过去把底下的小纸条拿了出来。“我读还是你们自己读？”
　　“你来吧。”卓宇有点怕尴尬。
　　“嗯我也同意。”吴楠说。
　　斓雅雅打开一个纸条“这个是吴楠的，我没有什么秘密，我只希望我们大家和未来的新朋友能永远都在一起。”
　　说完斓雅雅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斓雅雅没读塞给了吴楠，但是江贺看到了。
　　上面写道：我想妈妈能喜欢我。
　　吴楠把纸条攥在了手机，江贺摸了摸吴楠的脑袋。
　　“这个是卓宇的。”斓雅雅看了一眼他“我要和于安东一起拿游泳比赛的冠军！我害怕你们会离开。”
　　斓雅雅笑着塞给了卓宇，拍了拍“我们不走，不哭哈哈哈。”
　　“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卓宇抢过了斓雅雅的纸条。
　　卓宇看了一眼，没读出来直接塞给了斓雅雅。
　　“这有什么的。”斓雅雅大大方方的把纸条铺平，风轻云淡的说，“我写的是我喜欢于安东，当时的确很喜欢他，当时他站出来帮我说话的时候就喜欢了，哪个小女生没想过自己被英雄救美的故事呢。”
　　说完斓雅雅笑了笑。
　　之后是于安东和于安尧的纸条。
　　于安尧蹲在旁边，打开了于安东的纸条上面写着“弟弟，对不起。”
　　他的手稍微有些颤抖，紧接着拿过了自己的纸条，展开以后上面写着：我希望于安东永远的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几片落叶坐在了于安尧的手上。
　　所有人看到了都没说话，于安尧抖掉了手上的落叶，默默的把他那个纸条从中间撕开，掉出来一份更小的纸条。
　　“算了，病快点好吧。”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本就被云遮盖的太阳似乎又少了一份光亮，风越来越近，带走了那张写着想让于安东消失的纸条。
　　他没忍住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两封信，他似乎有了答案。
　　斓雅雅心疼的看着他，卓宇站了起来，向远处看去，那张纸条不知怎么的飞了起来，越飞越远……
　　歪脖树像是一位老者弯腰俯瞰着他们，树下的石头长满青苔，这些纸条在这里静静的躺了七年，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斓雅雅走上前半跪在于安尧的身旁，撩了一把头发把信封拿了起来。
　　她拍了拍于安尧的肩膀“这里肯定有一封信是他写给你的。”
　　斓雅雅见于安尧没有反应抬头看着旁边的人。
　　江贺直接拿起一封信顺着边缘拆开。
　　上面写着“写给我最重要的弟弟，于安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