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三十二
　　柳眉发现苏岩的短信时她已上了去往昆明的列车，车上信号时好是坏，半天听不清一句，急得柳眉真想把电话摔了。苏岩干脆挂了电话又给她发短信，要她好好休息，自己去云南一个星期就回来？没有原因。
　　放下电话，柳眉觉得心头有个火苗正滋滋上窜，她连喝了几口冰水，随后想到第一次约会的去处“彩云之南”，开始怀疑起苏岩所说的没有原因只是措词。
　　陶芙蓉这两天一直挂念着柳眉，却一直憋着不打扰她，没想到突然收到她的短信问知不知道一个叫“彩云之南”的西餐厅。
　　陶芙蓉笑了，她想逗下柳眉。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那是我国西南的一个省：云南。”
　　“废话。”柳眉可没心思开玩笑，她嘴里念叨句，合上手机，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半天都等不到柳眉的回信，陶芙蓉干脆打个电话问候她“干嘛呢？”
　　“你真是天才，连云南那么远的地方都知道。”柳眉仍没好脾气。
　　“哈哈，我要是说我是彩云之南的老板，你会怎样？”
　　“骗谁呢，不说实话我可要挂电话了。”
　　“怎么我说实话你就不信呢？”陶芙蓉一点也不恼。
　　“如果我还算了解你的话，那装饰风格是你的吗？”
　　“呵呵。”陶芙蓉笑着，仅从这句话里就尝到了无限的甜蜜，“晚上你来吧，我们聚聚。”
　　“不去。”
　　“彩云之南！你也不来？”
　　“没空！”
　　“来吧，你不是好奇吗？”
　　“是你好奇吧？”
　　“好吧，就算是，那我等你，几点？要不六点吧，那里的东西味道不错，请你吃晚餐？”
　　“我考虑考虑，你要是那里的老板！”
　　“呵呵，不全是，想知道答案吗？晚上见。”陶芙蓉潇洒地挂了电话，然后架着个脚在办公室哼起了歌。

　　姚洛晴从会场上走出来，陈济仁已在她办公室等待多时，带着份厚厚的资料。听到高跟鞋由远至近的声音，他理了理自己熨烫得笔挺的领带，从宽大的沙发上起身。
　　姚洛晴在门外对秘书交待一番才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您要的都在这了”陈济仁拍拍自己手上的牛皮纸包，没等姚洛晴开口又接着说“您父亲昨天体检结果很好，只是血压有些高，上了年岁的人血管弹性差了，血压高点也是自然的。”
　　“好，辛苦你了。”姚洛晴边说边走到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后俯下身写了张支票。“这些是给你同学的，我的人情你可以不要还，但你国内同学的人情还是不能欠的，别嫌少啊！”
　　“姚，这话怎么说的，人家跟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不然再多钱也不给办的。”
　　“我知道，所以更要谢谢你。你上次的课题做得怎样了？”
　　“很顺利，正想该怎么谢谢您，还好您给了这次机会。”
　　“看来不久你就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病人了！”姚洛晴的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
　　陈济仁没有伸出手接姚洛晴递来的支票，看着姚娇媚地笑着，他手心沁出了汗，“姚……我真的不能收，你给我的帮助够大了，要不是你给我介绍现在的导师，我恐怕得回国了，而且在国内调点病人的档案不是难事，您还是收回吧。”
　　“说了不是给你的，男人可不能婆妈呀！”姚洛晴将陈济仁的手推回“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
　　“哦……那我先走了。”
　　“好，我就不送了。”
　　陈济仁走后，姚洛晴将牛皮纸袋里厚厚的一摞纸张拿出来，一张张翻阅起来。

　　“老爷，小姐回来了。”吴妈对着在庭院里修剪花草的姚百石喊着。
　　“今晚上爸爸没客人呀？”姚洛晴打开车窗，小声问吴妈。
　　“没有，你不是吩咐不要外人来吗，我找理由全推了。”
　　“谢谢吴妈。”姚洛晴顽皮地眨眨眼睛。

　　姚洛晴走到姚百石身边的时候，他正对着一个盆景左右端详着。
　　“爸，怎么样，象个小热带雨林吧？我在上海看到的时候立即就决定买下来了，费了我不少劲带回来。”
　　姚百石点点头，没作声。
　　“有没有让您想起年青时候的岁月。”
　　“是呀，人老了，更加怀念以前的时光，和你母亲一起走过的日子。”
　　“爸爸……”姚洛晴靠在姚百石肩边“那就回去看下吧，这次回去发现祖国变化很大。”
　　“我老了，身体不行了，经不得折腾了。”姚百石转过身走向椅子的方向，“婚礼准备得怎样了？我那些老主顾这几天总打电话来问呢？”
　　“我不想结婚了。”
　　这句话从姚洛晴嘴里出来很轻巧，对姚百石而言却如重磅炸弹，他的头嗡地一声就裂开了，几乎是怒斥：“你搞什么？”
　　“你是知道的……”姚洛晴轻理着“热带雨林”，不紧不慢地。
　　“你是要气死我。”姚百石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走进房间。
　　姚洛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也转身进了房间。
　　在姚百石上楼梯的一瞬间，姚洛晴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我都知道了。”姚百石装作没听见，径直进了书房并很大声地关上门。姚洛晴则折转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阅读起来。
　　吴妈看在眼里，摇摇头，打发下人暂时别来招惹这父女俩了。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吴妈看不能再等了，她轻轻走到姚洛晴身边“小姐，晚餐什么时候上？”
　　“上吧，我去叫爸爸。”说完她站起身。
　　轻轻敲姚百石的书房，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姚洛晴推了推门，门并没有上锁，她的心头一时千滋百味“爸……”她轻声叫了一声。姚百石背对着门坐着，将手往后一挥，示意姚洛晴拴好门。
　　“说吧……”
　　“我打算明天跟伯轩说清楚。”
　　“不行，现在这事不是你个人的事，关系到我们整个公司的形象，这道理会不懂。”姚百石的语气很坚定。
　　“我会先辞去总裁的职位。”
　　“什么？”姚百石转过身，因为愤懑，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你到底想要爸爸怎么办？说这么荒唐的话。”
　　“殷舒颜根本没有死……”姚洛晴鼻子有些发酸。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真是没药治了。”
　　“爸爸，别逼我说她当初是怎样为我们的……”
　　“她只是做了她份内的事，做为企业的员工哪一个不是尽心尽力做着事。”
　　“可是，她差点连命都搭上去。”
　　看来苏惜川电话里猜测不用去证实了，姚百石也不知道姚洛晴到底知道多少，于是他避重就轻“你又从哪听来的？”
　　“这个……”姚洛晴拿出牛皮纸，“这是当初殷舒颜的住院记录，只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改名叫苏岩了。”
　　“你又凭什么说她不是苏岩呢？”
　　“爸爸，她就是为了追回您的春风含水深入丛林中了毒瘴，难道您都不记得了吗？”姚洛晴开始情绪激动起来。
　　姚百石转过身沉默片刻“我也没有对不住她呀，救治她，给她新身份，现在她有了和美的家庭，难道现在你要一手去破坏这一切吗？”
　　“这是两码事，我不结婚也不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吗？”姚洛晴稳了稳情绪，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语气也放轻缓了说。
　　“怎么不能？我只会为你好。”
　　“爸爸，我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我也不认为你觉得的幸福与我的有冲突，但问题是，你觉得跟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会幸福吗？”
　　“你的幸福就是跟一个女人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
　　“您如果想要一个继承人，我可以领养一个，美国很多家庭都是这样做的。”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死后一分钱也不留下，全捐给慈善。”
　　“爸，现在很多国家同性恋都合法了，这说明我没有病。”
　　“你……”这么多年虽然姚百石十分清楚女儿的性取向，却一直不愿承认她就是同性恋，可是今天，女儿自己承认了，他觉得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还是没抵过那只魔鬼，“罢了，怪就怪你妈走得早，你哥走得早，我太宠你了，到今天这样，我是罪有应得。”
　　“爸……”姚洛晴走到姚百石身边将手按在姚百石肩头“女儿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的，您别忘了我是您的孩子。”
　　“处理？就是把你爸辛苦几十年的公司象丢垃圾一样的处理？”姚百石又悲又恼，转过头不看她。
　　“如果在婚礼上新娘跑了，您能阻止得了吗？”
　　“你翅膀硬了……”姚百石站了起来。
　　“爸……”姚洛晴在姚百石身边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父亲。
　　姚百石闭上眼睛，“你自己解决吧，我老了，管得了今天还管得了将来？”

　　姚洛晴以为跟吴伯轩说取消婚约会比跟父亲谈判容易得多，毕竟这个和自己合作多年的男人在她面前总显得格外的弱势、温和，除了设计珠宝好象世界上没有他更关心的人或事，所以她并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只是如往常聊天一样跟吴伯轩说到自己不想结婚的想法。
　　说完话后姚洛晴看他的反应，吴伯轩却象个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里此时此刻想着什么，以至于姚洛晴心头生出一丝不安和害怕。
　　“伯轩，你听明白我的意思吗？”姚洛晴第二次问他同一个问题。
　　“啊……哦。”吴伯轩点点头，“今晚你想吃点什么？”
　　姚洛晴不由心生感激，多少次他们讨论工作到深夜时，吴伯轩总会突然抬起头问她今晚想吃点什么。
　　“老样子。”所以姚洛晴以为他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今后什么都不会变，于是她的回答也没改。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晚餐，默默散步，吴伯轩默默将姚洛晴送到住处，轻碰她脸颊和她告别。当姚洛晴安然进入梦乡之时，吴伯轩却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瞎逛，不知不觉远离了市区，四周黑茫茫一片，他也不知身在何处，将车停在路旁走出来，对着黑夜狂吼了几嗓子。
　　他想起自己贫困的童年，迷茫的少年，奋斗的青年，现在人到中年，眼看就要步入梦想，却在一瞬间破灭。他狂吼着，全身血液上涌，却找不到喷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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