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夜

　　这种飘忽不定的性格只有我爸能摸透，林瑜竟说跟在梁夜身后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干嘛。
　　他经常真诚的，带着孩子般的纯真说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真的走路回北京，林瑜竟甚至不能安慰他，因为他的表情太真诚，沉浸在自己独特的感性世界，带着丧气的清冷，又单纯的可怕。
　　遇见梁夜的时候我已经从我爸的怪中磨砺出来，但是见到梁夜是小巫见大巫，我将他的事迹告诉心理医生后，他确切告诉我这个人有严重的躁郁症。当我提出要不带梁夜去看看心理医生沈清河问道“医生只说了这个症状？”
　　“严重的躁郁症，不是一般的。”
　　“就是市面上有的专业名词的症状梁夜多多少少基本都符合。”我明显听见他的冷笑。
　　可能因为我遗传他的不太正常，所以对他的所有行为，没有任何的吃惊，比如说现在，我睡的和死猪一样，他一边把巧克力放在嘴里一边看着我。
　　“大清早你不得把我送走。”
　　“今天出门吧，你变成吸血鬼了。”
　　“现在凌晨四点。”
　　“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今天要出门，提前准备下。”
　　我六点醒了后踮着脚尖四处寻找梁夜，他在卫生间打扫卫生，看上去一筹莫展，无从下手，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转头当没看见。
　　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活生生把我眼睛逼开。
　　他和芹菜两两相望，谁也不认识谁。
　　“要做饭？”
　　“不是，在交流，不知道中午怎么吃。”
　　“死鸭子嘴硬。”
　　在他的震惊中我三下五除二炒了两个菜，“你搞了一早上一个菜都没做出来。”
　　他对我的厨艺大夸特夸后就出门，我们两个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长坡上，一条看不到尽头且陡的路，作为一个常年不运动的人，我推着车跟在他后面。
　　这条陡坡正常人无法骑行，更可况我和梁夜身体不健康的人，我早已经放弃艰难的行走，我盯着梁夜的背影。
　　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他艰难向前行，我忽然想到梁夜的人生，别人的一生波澜起伏，可他只有无尽的艰难，怪不得他生出最多的想法是我为什么还活着。
　　下去的时候我舍不得捏刹，这是我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虽然作为自行车它的速度太快了，带着危险的贪念，我明知道会有危险，可就是舍不得。
　　梁夜和我一样，我们两个轮子比四个轮子都快，下一秒就要起飞，我们飞翔。
　　梁夜气喘吁吁看着我仿佛说，你把我的贪得无厌继承的一清二楚。
　　病态化的抑郁是梁夜的常态化，其实我喜欢刚才的感觉，卯了劲向前，脑子没有任何想法，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放空，现在下路我就想起来我爸，如果是他会不会气喘吁吁。
　　我立即明白梁夜那么多年的徒劳无功。
　　很小听过梁夜一首歌叫《腐烂》这首歌很久让我无法感同身受，现在成为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大概意思是说那个人离开的时候，自己想他是解脱带着欣喜，像是小刀在手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虽然有些疼痛，还能承受，谁可曾预料小刀带着毒药，创伤潜伏在身体里，身体一天一天开始腐烂，最后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
　　开始我严格遵守优秀的作息规律，除了倒时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没有几天，我就探觉到梁夜几十年怎么度过，为什么他的创作欲望这么旺盛。
　　一直被评为劳模的他，发专辑的速度、演唱会的频率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我犹记得大学舍友说：快五十的人了，在舞台唱又弹又唱又跳五个小时，气还那么稳，体力真的好。
　　梁夜经常被拍到在车上睡着，在候机场合上劳累的眼睛，靠在老欧的背上睡着，粉丝甚至因为沈清河压迫梁夜，给工商局打电话投诉他。
　　现在我才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梁夜，如果不搞的自己筋疲力尽没有一点点意识，他躺在床上一定会想起来我爸，哭着睡着，有时候哭的睡不着。
　　一日复一日，每天晚上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曾经唱：酒醒了，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中午梁夜在外面推雪人，堆得七倒八歪，人模狗样，他在外面兴致勃勃，我抱着暖壶看着,半天没看出什么东西，像猪又像狗，他的音乐天赋都是用绘画天赋换来的。
　　雪堆丑陋,却和我小时候的样子重叠了，每年初雪，无论我在哪里我爸都会把给我堆雪人，因为他的雪人太过于炫耀引得众人纷纷参观，后来带我去了空旷田野，高三冬天的晚自习，他站在教室外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接走，引得哗然，正在讲卷子的牛老师说道“叫什么叫，学你们的习。”
　　毕业后一直被当做反面教材被老牛反反复复说“我上一个班级有一个学生，初中学习非常好，高一也非常好，然后狂了，高一谈恋爱，高三，也就是这时候不上晚自习去看雪，本来是清华北大的料子，最后成绩一塌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清华北大在老师和电视剧的口中是如此简单，我也因为成绩下滑而伤心，我爸说：那种学校除了努力，还有天赋，小夜，你已经很努力，五颜六色才构成这个美丽的世界，不是都要成为红色。
　　在我爸的安慰下，我坚定我成绩下滑是因为天赋。
　　“你们是不是约定，每年第一场大雪他给你堆雪人。”
　　“嗯哼。”
　　“他每年都非常认真做了。”
　　“我知道，他肯定会做，他至死都爆裂浓厚的爱着我，爱并没有消失，只是死亡让它看不见。死亡并不伟大，爱是伟大的。”
　　虽然他们始终没有在一起，在不同的空间他答应梁夜的事情都落实在我身上，我触手可及的，是他遥不可及的妄想。
　　梁夜在雪地里艰难滚动雪球，下意识往后看去，似乎看我爸跟上没，每一次回头的落寞都像勇敢的俘虏。
　　我没有父亲了，每一个人都会没有父亲，梁夜没有他什么都没了。
　　“其实我曾经想过成全你们。”我对这在滚雪球的人大声喊道。
　　“准确说是和他心中那个人，我当时也猜想过是男人。”
　　“为什么你恨了我那么久，恨了他那么久。”
　　“我，我只是接受不了他是因为我们长得像才爱我。我知道他心底有喜欢的人，但是我猜不到是谁。
　　“小时候我喜欢邻居阿姨的耳环，现在已经忘记耳环长什么样子，反正当时哭着要，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带我从饰品店一家一家找，回来后自己把耳环改成耳夹。我妈不让我18岁以前戴饰品，初中还会偷偷买，我爸护着我，高中遇见梅雨我理亏的厉害，就不敢和我妈光明正大对抗，就不买了。”
　　“大学时候报复性消费，项链太多，和毛线一样缠在一起，每次回家就扔给我爸，几个小时把我几个月解不开的项链解开了，你知道那些项链有多难，几十条细细和蛇一样缠在一起形成死结。我舍友是一个学雕塑的，按理说手很细，硬是没解开。”
　　“我看着他安静专心又带点幸福的样子，就知道他曾经也为那个人做过，他对女生太了解了，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人是一个摩登女郎，没想到是你”
　　“这个我辩解一下，我戴项链，没有打过结。”梁夜说道。
　　“他坐在窗户前面，外面是彩色的夕阳，我才懂得什么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的脸上带着幸福，虽然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任何变化，但我就是知道他很快乐，我知道他快乐的时候，我想永远留住他的快乐，我到底用什么才能把这留住。”
　　“无论我爸心里那个人多难相处我都要忍着，当时我劝他离婚，说的我情真意切，满脸泪流，几度说不出话来，就是希望他不要顾忌我，因为他快乐我才能快乐。”
　　“我最最最希望他幸福，如果他快乐，我宁愿后半生不见他，只要打开电视就能知道你的态度、你没有他的煎熬，只要他回头看你一眼，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可他为什么不敢呢？”
　　“说了什么我也渐渐忘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巨大的压抑，也知道他爱别人，他对别人的沉默寡言带着恨意和无视，他们没有被他爱过，不知道被爱的沉默是怎样的，除了我以外我爸不爱任何人，所以我能感受到他的沉默包含多大的烦躁，我最最最幸福的事是他爱我，所以他是因为你才爱我，我觉得自己是笑话……”
　　梁夜没有打断我，忽然抓住我的手，我自言自语的回忆被打乱，定住看着他，他说“我给他说：你告诉兰夜，你并不因为她和我长得像才那么爱她的，可他就是不说，他不敢，他总是逃避。”
　　“兰夜，我们有聊过关于你的教育，他说女生的东西他都不懂，你五岁就想带耳环，虽然在当时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是他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尊重小夜，在不伤害小夜健康的情况下全部满足小夜。”
　　“你以为他不关心你，实际是他不敢，他生怕自己太过于注意你让你有压力，我们都是上一辈的牺牲者，所以他变态的对你处于放养状态，你大学的时候频繁换男朋友，每一任他都知道，有好几个男的他非常讨厌，但他都不敢和你提一个字，有时候你半夜溜达很晚才回家宿舍，他一直默默跟在你后面保护你。”
　　“关于做人，关于爱我们都没有经验，在一步步试探，他没有想到他放养的方式对你也是一种伤害，他去昉城给你过生日不是因为那天你生日，而是他终于找到一个借口面对你，结果那天搞得不欢而散，他颓废坐在地上说上帝给了人有限的能力和无限的欲望。”
　　“我们两个都不会哄女人，没有天赋也没有经验，就问老欧，问沈清河，连平时不联系的朋友都问候了一圈，小云说没有一个女人能口红里面走出来，我们就开始给你买口红，还幻想你看见口红吃惊的样子，想起你开心的样子他就开始笑，失算了。”
　　“哪里有人最后才把礼物拿出来。”
　　因为不欢而散我没有见到我爸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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