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妻

　　“大师，是又算到了吗？看样子是专程在此处等我。”江芷萝浅笑着同了空大师打招呼。

　　了空大师还是同往常见面时一样，笑得一脸和蔼。

　　“不用算，近日来寺中的香客有几位是京都城中的贵人，他们在后院闲聊时声音有些大，听他们说如今京都城中最热的话题便是纪府纳妾。”

　　江芷萝早就料到张淼儿进府的事情瞒不住，也不可能瞒住京都城中那些人精，只有纪修然在自欺欺人，或许也不是自欺欺人，只是想骗一下她罢了。

　　“出家人也这么八卦的吗？这可不像大师你啊，不是说非礼勿听吗？”

　　“那几位施主说话的时候并不避人，实在是……想不听到都难。”了空大师语气有些尴尬，面上表情却仍旧是风平浪静。

　　江芷萝当然不是故意找茬真要解释，只是玩笑罢了。

　　“大师曾言我此生波折不断，还有大劫难，不知道这算不算？”她苦笑。

　　了空望着她，眼中闪过怜悯，这是他见到苦难时一贯的表情，不是可怜，而是怜惜。

　　“天机不可泄露，施主福泽深厚，寻常波折并不能如何，只是施主鱼跃龙门的必经之路罢了。”

　　说天机不可泄露，可江芷萝还是从他短短的一句话堪破许多信息。

　　原来这竟还不是她最大的劫难吗？江芷萝苦笑。

　　“施主，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江芷萝哭笑不得：“多谢大师安慰，但是大师多虑了，我原本也以为我会很伤心，但是好像我就不过如此而已，比起真正的生离死别，这些好像真的算不了什么，人性而已，别人受得，我如何就受不得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山间吹来一阵微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怡然独立齐间，嘴角微勾，眼眸微垂，眸中无悲无喜，真正的仙人之姿。

　　了空大师望着她，眼中尽是欣赏与恍然：“施主好气度，倒是贫僧狭隘了，施主本非寻常人，岂能等闲视之。”

　　江芷萝耸了耸肩，受了他的吹捧，她到不是逞强，而是真的如此觉得，刚发现的时候肯定是有难受的，但是过后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就不伤心了。

　　可能，比起爱纪修然，她应该更喜欢自己吧。

　　这是她这些天思考出来的结果，或许也是唯一的答案，人性本就是自私的。

　　护国寺香火旺盛，自然有许多人选择在此处清净，陶冶情操，江芷萝觉得自己应该是走了后门，因为和了空大师熟悉的缘故，寺中的小沙弥对她总会格外照顾些，寺中西南角有一处静室，四周被各种花草树木包围，平日里只有寺中僧人偶尔会来打扫，寻常人根本不知道这寺中还有这样一处风景秀丽的僻静之处。

　　江芷萝每次来都住在这，来的时候院中的那树红梅还含苞待放，看着比上次来又茂盛了许多，满树的红点点缀枝头，只等一场大雪便能傲寒怒放。

　　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江芷萝寻了把椅子在那梅树下坐下喝茶，山间没有人声鼎沸，没有车水马龙，只有鸟雀和风声，僻静的让人觉得像是与世隔绝。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的心也越发的清净。

　　不知不觉就在树下坐了一下午，晚间的时候这里没有斋饭，她们只能自力更生，静室外面有寺中僧人种下的菜，只要不糟蹋可以随意摘取。

　　红秋下午就摘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回来，眼巴巴的在厨房门口等到晚上，见江芷萝起身过来，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可能鲜少有人知道，江芷萝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实则厨艺了得，烧得一手好菜，同纪修然刚来京都那两年，纪修然的衣食起居都是她照顾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毅力，以前都是别人照顾她，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为了个男人，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十项全能。

　　那时候纪修然总是很心疼她，看着她被针线扎破的手指，被油烫伤的手背时，都会小心的替她处理，好了后也会一遍遍抚摸那些伤疤，一遍遍向她承诺一定会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之后他也履行了他的承诺，让她重新过上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她再没进过厨房，即使偶尔在他晚归的时候想要为他做一碗简单的面，也会被他皱着眉头不喜，那时候她就明白，纪修然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妻子，可纪大人不能有一个整日待在厨房的夫人，那会丢了他的面子。

　　江芷萝其实很享受给家人洗手作羹汤的感觉，所以在第一次来护国寺知道这里还能自己动手的时候，就忍不住技痒，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踏进厨房熟练的做饭的时候，红秋的眼睛瞪得有多大，头两次还记得尊卑有别劝两句，后面吃惯了她做的美食，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了，提前两个时辰就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等着。

　　江芷萝进去后，红秋打下手，利落的做了个四菜一汤出来，红秋刚想说她们两个人这些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便听见有人敲了静室的大门。

　　门打开，了空大师正站在门外，念了一句佛号，江芷萝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听到他说叨扰了。

　　江芷萝眼中划过一抹笑意，心想也不止了空大师会神机妙算。

　　了空大师自出家后，前尘往事皆随风散去，唯独在这口腹之欲上没断干净，每次看到好吃的东西就走不动路，连大馒头都吃的特别香，自从去年无意间尝了一口江芷萝做的菜之后，江芷萝就发现他总是在快用膳的时候来找她，开始还不明所以，慢慢的就琢磨出门道了。

　　这次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大半年了，她料到了空大师会忍不住前来，所以早就做好了菜等待。

　　了空大师进门后看到桌上多出来的菜戴着慈悲微笑假面的脸上难得的有一丝尴尬神色。

　　三个人坐到桌子边上，了空大师乖乖的等着江芷萝给筷子。

　　江芷萝递了搽拭干净的筷子过来，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却发现拽不动，难得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江芷萝。

　　站着的女子，微微勾着唇角，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放在一边的手突然举起来摊开摆到了他的眼前。

　　红秋在一旁看呆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要食费吗？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吃着别人种的菜，还找别人要银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了空大师沉默了半响，江芷萝也不催，就伸着手在他面前，终于，了空大师叹了口气，伸手到袈裟里，掏出了一张被折了好几次的信纸。

　　“施主太过聪慧，贫僧早就知道瞒不过你。”

　　江芷萝笑了笑，一手接过信，一手将筷子松手递给了空大师。

　　“你们先吃，我待会就来。”

　　说完她拿着东西转头便出了门。

　　红秋从头到尾一脸茫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等江芷萝出去了，她看着被匆匆拍上的门，视线缓缓的移动到了已经在动筷子品尝美食了的了空大师身上。

　　了空大师刚把一根青菜塞嘴里，享受的吃完后，看着目瞪口呆的红秋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施主快吃吧，一会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江施主的手艺可是千金难求，别浪费了。”说完又塞了一勺汤到嘴里。

　　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红秋不自觉的咽了两下口水，但还是坚持要等江芷萝回来。

　　“江施主今晚上应该没有用膳的心思。”了空悠悠的说到。

　　“为……为什么？”红秋觉得自己好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特别是在夫人和这位大师面前，他们时常说话只说一半，或者话里有话，他们交流的很顺畅，可她半个字都没听明白，明明平时别人都夸她挺聪明的啊！

　　了空看着原本该江芷萝入座的位置，叹息说到：“刚刚那封信，是江施主母亲的亲笔。”

　　“什么？！”红秋大惊：“夫人不是同父母断……断绝关系了吗？怎么会……”说到后面越说声音越小，害怕被外面的江芷萝听到了会伤心。

　　江芷萝为了纪修然和家里断绝关系私奔的事情，整个京都几乎无人不知，只是无人知真假，身为贴身伺候的婢女她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她跟在夫人身边这几年，从未见夫人同母族的人联系过，原来不是没有联系，只是不是走的明面上，而是通过了空大师吗？

　　这位大师到底跟她们夫人是什么关系？

　　了空大师又露出他标志性的慈悲为怀型微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

　　回到房间的江芷萝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心跳异常的快，有些不敢打开。

　　近乡情怯，尤其是在心知肚明这是谁的亲笔之后，母亲会在信里写什么？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和纪修然的事？她会痛骂她活该，还是心疼她自作自受？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母亲的消息，却又怕她们仍旧怨恨她当年的选择，责怪她的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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