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公寓

　　和好友电话聊了一会儿天，顺便简单收拾了下行李，胡语梦打算出门随便找点吃的对付晚饭。

　　打开房门，对面601门口，有一个举着吹泡泡玩具的小女孩正蹲在走廊上玩，身上穿着一条草莓图案的裙子，头上别着五颜六色的漂亮发饰，一看就知道平时受到良好的照顾。
　　虽然没有玩伴，孤零零一个人，倒是也很自得其乐的样子。

　　胡语梦猜测她就是林太太的小女儿，慢慢走过去，和善地笑着打招呼：“小妹妹，你好啊，我是对面602的邻居，你可以叫我语梦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愣愣抬起头，盯着她，没有回答。

　　眼神似乎比平常孩子要空洞些。

　　胡语梦没有追问，转了话题：“请问你妈妈在家吗？”

　　小女孩每一个动作都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你可以带我去找你妈妈吗？”胡语梦继续问。

　　小女孩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吐字很迟缓，“哥哥……干坏事，妈妈……生气。”

　　胡语梦顺着小女孩目光的方向看向601，大门没关，女人饱含歉意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老师对不起，是的我知道，我理解对方妈妈的情绪，都是我们家孩子的错，打人是不对的……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胡语梦意识到现在似乎不是一个适合登门拜访的时刻。

　　只好先跟小女孩告别，乘电梯下楼觅食。

　　经过一楼大厅，101的婆婆依然站在邮箱旁边的阴影里。一见到胡语梦，还没等胡语梦开口询问，老婆婆就盯着她，兀自说起话来：“601的大儿子很淘气的，三天两头被老师请家长，今天撕了同学的课本，林太太又被叫去学校，听说对方的家长很厉害的，不依不饶要林太太鞠躬道歉。”

　　“哎哟，真是作孽哦……”老婆婆边说边摇头。

　　老婆婆所说的内容，和胡语梦的猜测差不多，她笑着谢过婆婆，转身往大厅外走。
　　经过了第一次的小小惊吓，她对老婆婆骤然变冷的态度有了心理准备。

　　第二天，胡语梦起了个大早，但还是没有成功见到林太太。

　　她敲了敲601的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寸头小男孩。

　　“你找我妈？她去城南的菜市场买菜了。”

　　城南的菜市场以价廉出名，胡语梦也有所耳闻，微讶道：“那么远啊。”

　　小男孩冷冷发笑：“我们这附近全是进口超市，谁吃得起。”

　　见小男孩手里拎着书包要出门上学，胡语梦只好放弃。

　　出发前，胡蝶曾经再三叮嘱胡语梦，跟邻居打好交道很重要，因此，傍晚时分，她再次拿着准备送上的见面礼敲响了601的房门。

　　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瘦瘦高高，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男人，面露困惑。

　　胡语梦忙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搬来的602，以后请多多关照。这是我妈妈自制的小咸菜，如果不嫌弃的话……”

　　和句句话带刺的儿子不同，林老师像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谢谢，看起来就很好吃。我姓林，大家都叫我林老师，你怎么称呼？”

　　“胡语梦，叫我语梦就好。”

　　“不好意思，按照礼数，我应该拿一点东西做还礼的。“林老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玻璃罐，抱歉地对胡语梦笑了笑，”我们家的东西，只有我太太清楚都放在哪里，真是太失礼了。”

　　“不用不用，不用客气。”胡语梦连忙摆手，好奇道：“林太太没在家吗？”

　　林老师说嗯，“小女儿有点发烧，我太太带她去医院了。”

　　从林家回来，胡语梦一再深感家庭主妇的不易，短短几天里，她见到了林家的所有人，唯独除了林太太。在大家的叙述中，林太太就像一个二十四小时不停转的家事超人。

　　记不清第几次从邮箱旁经过时，202的老婆婆又招手叫她：“小妹妹，又找林太太啊？”

　　胡语梦一滞，“啊，没……”
　　好几天了，其实她已经不抱期望了。

　　没想到老婆婆说：“快了快了，林太太差不多遛狗回来了。”
　　依旧是如数家珍，“他们家那条狗，是大儿子在公园捡回来的，吵着闹着非要养，捡都捡回来了，林太太也没办法，总不能扔掉吧，就一直养到了现在。”

　　胡语梦是真的有点理解林太太陀螺似的忙碌了，她一个人，要照顾丈夫和一双儿女，还要照顾一条狗，不起早贪黑，大概真是忙不过来。

　　正聊着天，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狗吠，胡语梦回头，一条兴奋过度的哈士奇横冲直撞朝她兴奋扑来。

　　“Lucky！回来！”一只纤细粗糙的手正在和狗绳拼命博弈。

　　单从体型上判断，胡语梦难以界定到底是人在遛狗还是狗在遛人。

　　“请问……是林太太吗？”胡语梦试探着问道。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一头顺滑的黑色中长发，浅蓝色的针织衫，米白色刚过小腿肚的长裙。

　　除了十分疲倦的面容和眼下憔悴的青黑，仿佛是一位从洗衣液广告里走出来的完美妈妈。

　　“你是……602吗？”

　　“我叫胡语梦，前天刚搬来。”

　　“啊，语梦你好。”林太太笑起来很温柔，“我先生跟我说过了，谢谢你，你妈妈做的腌菜很好吃。”

　　俩人一狗一起上楼，胡语梦架不住林太太的盛情邀请，答应去她家坐一坐。

　　林家的格局和她家一样，客厅里多了一张可以拉出来当床的沙发，家中一尘不染，很难想象，有两个小孩子和一条大狗的家庭，家里还能保持如此洁净整齐。

　　回到家后的林太太也一秒都没停下来过，给胡语梦倒上茶后，一边聊天，一边要粘狗毛、收拾玩具、准备晚饭，期间被做不出作业题的儿子叫了三次，还要哄不小心撞到桌角嚎啕大哭的小女儿，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几瓣。

　　到后来，连胡语梦都不好意思安坐在沙发上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林太太正在将饭菜分出一份清淡调味的，单独留给年幼的小女儿，“刚才说到哪了？”

　　“超市。”胡语梦提醒道。

　　“哦，对，附近有一家小超市，只卖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不过应该足够了。还有两家进口超市，晚上九点以后食物半价，很划算。”
　　林太太把超市名称和地址都写在便签上，递给胡语梦。

　　门铃响起，林太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啊，是我先生回来了。”

　　进门后的林老师接受热情大狗子的洗礼，瞧见胡语梦，笑着打招呼，“语梦来了。”

　　“林老师好。”胡语梦咕噜咕噜响的肚子提醒她该觅食了，便站起身，“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等一等。”林太太叫住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玻璃饭盒，“刚做好的饭菜，不嫌弃的话，带一点回去尝尝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胡语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林老师感叹道：“林太太好能干啊。”

　　林老师面露幸福的笑容，“是啊，家里还好有她，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离开林家，门关上的时候，胡语梦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林家其他人都围坐在餐桌边吃饭，只有林太太留在小书桌前，一边有条不紊地喂小女儿吃饭，一边绞尽脑汁地完成儿子手工课布置的手工作业。

　　回到家，胡语梦在茶几边盘腿坐下来，随手打开一个下饭综艺。饭菜都还热腾腾的，咖喱鸡、炒蔬菜，还有米饭，都做得很可口。林太太做的菜，和胡蝶做菜的风格完全不同，但都有种很难描述的、令人安心的，妈妈的味道。

　　*

　　第三天，胡语梦找到了那家林太太告诉她的超市，难以想象市中心也有一片如此老旧的居民区，超市藏在居民区深处，要顺着小巷七拐八拐才能找到。
　　好在离幻景公寓的距离倒是不算太远，东西也如林太太所说很便宜。

　　胡语梦由衷佩服林太太的能力，这样的超市竟然也能被她找出来。

　　她刚搬来，缺少很多生活用品，买得大包小包提回公寓，在大厅里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吸血鬼帅哥，还是又高又瘦又帅，依旧还是那副没有一丝血色的样子，拎着一个隔壁便利店的袋子，里面好像是一份便当和冰可乐。

　　上次吸血鬼帅哥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大概是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的性格，胡语梦尚且在打不打招呼之间犹豫，没想到吸血鬼帅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研判似探究，似是语有深意：“你就是新来的602。”

　　“啊，是的，以后请多多关照啦。”胡语梦将所有购物袋藤至左手，分出右手伸出去。

　　吸血鬼帅哥顿了顿，微微蹙眉，伸手回握了一下，很轻很浅，一触即逝。

　　胡语梦暗自感叹，不愧是吸血鬼帅哥，连手都很凉，还好温度低得并不夸张，否则她大概要怀疑他是不是真人。

　　两人同路，隔着大约两三个人的距离一起往回走，彼此都不说话，若有似无的尴尬始终萦绕。

　　在等电梯的时候，胡语梦终于忍受不住尴尬，主动打破沉闷：“你也住在幻景公寓吗？”

　　吸血鬼帅哥瞥她一眼，眼中满满的迷惑似乎是觉得她多此一问，“嗯。”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在一起等电梯了。

　　胡语梦被自己的硬聊水平尬住，悻悻住口。

　　“叮——一楼到了。”

　　一前一后迈进电梯轿厢，胡语梦按亮了六，吸血鬼帅哥按亮七。

　　沉默，依旧是足以憋死人的沉默。

　　以前为什么没觉得电梯上行得如此缓慢。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胡语梦再次主动打破沉默：“对了，你住七零几啊？”

　　“702。”

　　“你住我楼上，好巧。”

　　“嗯。”

　　算了，尬聊太累了。

　　胡语梦自认不算是社恐，但也绝不是202婆婆那样的社交牛皮症，一连碰几个软钉子，干脆放弃交流，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看了看腕表。

　　她没想到吸血鬼帅哥还会跟她搭话。

　　“你赶时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问她。

　　胡语梦微诧，点了点头，“又错过林太太有空的时间了。”怕他过于高冷不知道，还好心添了句解释：“就是住601的那位全职太太。”

　　“你找她？”吸血鬼帅哥双眼皮深邃，敛眸看人时，总给胡语梦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她说：“林太太告诉我去哪里买东西便宜，我顺手买了点小东西当作回礼谢谢她。只是她真的很忙，要找她一次很不容易。”

　　林太太的日常，胡语梦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窒息，不过到底是别人的人生，她不好多做评判，出于礼貌说：“不过感觉她应该是忙碌并幸福着吧。”

　　吸血鬼帅哥面不改色，唯有稍稍挑起的一侧眉毛透露出不赞同，“你认为她很幸福？”

　　“不是吗？”胡语梦掰着手指头，按照世俗的标准总结，“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还有一条狗。”

　　吸血鬼帅哥又恢复了沉默。

　　胡语梦茫然看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吧，看来对话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她猜测。

　　“叮——六层到了。”

　　“拜拜啦。”胡语梦单方面摆了摆手表示告别，拎着东西走出电梯。

　　身后却忽然开口：“当你无法分辨所获取信息的真实性时，至少记住表象是最不可信的。”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很久之后，胡语梦依旧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哲学吗？

　　电梯抵达七楼，楼上响起脚步声。胡语梦闻声抬头，正好从交错的走廊看见他高瘦的背影。

　　还有他刷卡开门时，从黑洞洞的门缝里透出一闪而过的荧光。

　　有点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玩电脑，屏幕倒映在脸上的迷幻电子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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