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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陆彦明坐在飞机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弦窗外蓝的像最上乘的天鹅绒一样的天空,下面是白色的仿佛厚密棉絮铺成的可能会很柔软的云垫子——这让他想起了小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只有一次的家乡的海,那么蓝,蓝的干净,可以包容一切。后来他无数次的见到海,见到无数地方美丽的海,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觉得,那种蓝色,可以将他融化。
不过,海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随后盘踞在他心里的就是些不得不掺杂人味的东西了。
其实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的手提电脑配备着九芯电池,在飞行模式下,现在,仍可以坚持工作六小时。同时,他也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没有浪费这样宝贵时间的自由。
今年还不到30岁的陆彦明已经是B市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总裁了。听起来颇有些让人惊讶的困惑,但他的确并非太子党的成员,只是他有一个实在让人五体投地的兄长——长兄为父,何况陆彦明家一对儿子,长子比次子大了十岁有余。陆家夫妇在B市确实并非泛泛之辈,但建立起陆家基业的也确实并非二老。
陆家长子陆彦雄,是陆父还在Q大任教的时候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当时陆母在B市一家贸易公司做经理,颇有些女强人的风范,陆父又是知名高校教授,自然这一家便甚有与众不同的思想。陆彦雄在父亲的决定下,从小便被当作贵族教育的试验品进行开发培养,换句话说,陆彦雄并未接受过正常的——或者说是普通的义务教育的培养,而是由陆父一手从小栽培到大,直接在18岁时送去美利坚读了MBA。听起来很像天方夜谭,但正是这个原因,陆家长子在20岁便拿下了MBA学位,后在日本陆父朋友的企业实习了四年,然后又留学去了瑞士学习酒店管理,两年后回到大陆,依靠多方筹措的资本建立了他自己的第一家酒店。
陆彦雄的酒店开张这一年,陆家幺子也被按照同样的方式送进了陆父任教的Q大。小陆彦明当年进入大学工商管理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学习一个月后,陆父不得不承认小儿子即使再天资聪颖也不能完全理解管理中参杂的人情世故——他实在太小。于是,明智将他转进了更高效的经济系。毕业后十九岁的陆彦明又考进了日本早稻田堪称私塾双壁的庆应大学,在其他人初入大学的时候就成功进入世界一流学府的法律系攻读大陆法系,之后走了他大哥的路,赴美修读MBA。镀了一圈金子下来,也只有二十六岁。
似乎陆家二老对于两个儿子的教育有一贯准确的预期。在陆彦雄的企业最吃紧的时候,极为适时的将全方位培养完毕的陆彦明输送到思瑞集团,做了两年基层后,走到了现在集团总裁的位置,成功的成为了陆彦雄的左膀右臂,掌握了思端集团在房地产和电子市场商贸的全部业务,而大哥则掌握了金融、酒店、物流等相关业务。虽然,陆彦雄的头衔是董事长兼CEO,但更多时候,公司员工看到的是陆彦明批复的文件。一些论资排辈的拥护人对此颇有微词,但陆彦雄似乎更乐于行使董事长的职能,在圆桌后笑看着弟弟忙的不可开交。
没别的,他只是信任他而已。
长兄如父。
陆总裁叹了口气,眉宇间有着过早的深邃。
他,自从见到那只狐狸那天起,就知道,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已经开始剥离出他的人生,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轨迹。很有可能,他——陆彦明,一直以来中规中矩遵循着最令人艳羡的生命方式的男人,即将发生些不可预知、无法忍受的事。
不过,可悲而可幸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正是那个人,他才有可能见到他真正的命运。
陆彦明偶而会窥见,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不堪。
虽然他一个人已经快两年了,但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机会接近——更勿论掌握这一道让他感到惶恐而错乱的轨迹。所以,至今为止,他依旧是他的“陆大哥”。
他什么都无法给与,唯有恐惧。
*** ***
上官晗夜直到收到陆彦明顺利抵达B市的消息时仍然觉得这两天过的极不真实。
他过去的上司突然打电话给他,之后便魔术般的出现在他显得有些寒酸的寝室楼下,这一切让上官这个一向懒得思忖高科技的男人觉得社会真的进步了。
没想到即使是陆总,也能有那样,那样——
可爱的表情。
上官晗夜敲打着键盘,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很轻很轻,仿佛只是风掀动了猫耳朵的绒毛。
当他见到他顶着锅盖头,架着黑胶布修补过的笨重眼镜,套着十块钱的稀松地摊货的时候,那表情仿佛是活吞了一只青蛙。但当上官开始冲着陆彦明傻笑的时候,对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反应,看似极有风度,但实际上有些动作不连贯的启动了车子。
上官晗夜暗自冷笑了一声,从S市那边开过来的宝马730i,银灰色看似低调实际张扬的车子让他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已经感到欣慰了,陆总裁没开他平时最上手的奔驰SLK350来已经很有长进了,不然如果被同学见到他上官晗夜坐进这么辆把他论斤卖了都买不起一只轮子的车里,保不准第二天就谣言满天飞,说他被某神秘富婆包养了。
他知道陆彦明的想法,买喜欢的东西做喜欢的事——在有条件又不妨碍社会的前提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也从不试图反驳。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这就是为什么上官晗夜只能给陆彦明打工的原因。
不过上官不在乎。
谁又在乎呢。
他又在电脑上敲下一行运动会宣传方案的执行策划,而后浅啜了一口还冒热气的红茶。
那天,在H市的一家顶级怀石料理店大快朵颐后,他心满意足的坐上陆总的代步,由着他将自己送回学校。但当对方提出将他送回寝室楼下时,上官马上当机立断义正言辞的进行拒绝,原因还是那个——什么时候陆总或能降下身价来开一辆桑塔纳2000来拜访,也许他会考虑将他和他的车放行进学院的公寓楼下。不过那一天,他有生之年应该是等不到了。
陆彦明还是陆彦明,思瑞集团总裁,他的上司,他的领导,他的陆大哥。沉稳,优雅,睿智,让人倾慕又看不真切。
上官敏感的发现,因为分神,他的办公效率明显有所下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不受影响的吧,这家伙,也完全不打招呼,就擅自跑到H市,也不怕给别人添麻烦——他一边念叨着些抱怨前上司的话,一边给红茶续了些水。
因为是早上,天气不错,随着冬天临近天气也开始有些微微凉意,寝室同学不出意外的都去上自修。上官也就优哉游哉的洗了澡,挂了件浴袍在身上,因为头发是湿的,也没吹干所以不方便戴假发,随手架了副银边眼镜,打开本子开始工作。所以他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来拜访他,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也就想都没想就开了门。
所以一个简单的动作后,门内门外的人同时愣住。
上官愣住的下一秒就心中大叫不好,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很快在脸上堆起了腻死人的招牌式微笑——就算你是上门讨债的,中国还讲究巴掌不打笑脸人,何况我上官晗夜还是多方认可有那么点儿魅力的,“同学你找谁?”
韩宁远也愣住了,但显然韩大公子的反应速度远不如上官晗夜这只不去做演员就完全是浪费资源的狐狸,不过他的迟钝和惊讶并不是因为认出了没戴那顶“笨的像地瓜一样”的假发和那副“倒霉鬼用的”眼镜的上官晗夜,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他造成的视觉冲击实在——
在一个有些寒酸的学生宿舍里,存在这样一个男人。慵懒的散漫的,松散的挂在身上的浴袍是让人无法直视的酒红色,在阳光下散发着彩钻般魅惑光芒,浴袍的衣带随意在腰间挽了一个结,收束出颇为纤细有力的线条,然而微敞的胸口处显露出的恰到好处的胸肌线条却暗示着男人锻炼有素的体质。微湿的发梢有些散乱,颈项上的稍微沾着水珠的碎发驯服的依着优雅而白皙的脖颈及肩线。韩宁远看到对面的男人随意的甩了甩额前嫌长的碎发,极度衬托气质的简约银丝边眼镜下是一双秀长的凤眼和精致的眉,在男人完美的尖下巴的烘托中逸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韵。
上官晗夜见来人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却不说话,当下决定快刀斩乱麻,赶快应付掉对方——在韩宁远认出自己之前,“同学,请问,你找谁?”他极尽礼貌之能,只想尽快在麻烦发生之前除掉隐患。
韩宁远被对面男人低沉又彬彬有礼的声音唤回了神,但只是张了张嘴,罕见的极度尴尬的问道,“啊,对不起,”发觉自己的紧张的声音暴露了自己的失态,他轻轻的清了清嗓子,正视对方,调整回一贯自信而老练的状态,“请问,韩夜,韩同学在吗?”
表示奇怪的挑起眉毛,上官做了一个困扰的表情。
韩宁远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挑眉时,特别……特别……好看。
“韩——夜?”上官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心中暗暗发笑,连我的名字和姓氏都没搞清楚就找上门了?笑话。“没有这个人啊。”而后自然的补上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去其他寝室问一问吧。”
“哦,”韩宁远愣了一下,他从刘叙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不排除老师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这样——对不起,打扰了。”他很识趣的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看到对面男子再度宽厚的摇头笑了笑,而后门被缓缓的关上,直到耀眼而魅惑的酒红从视线中消失。韩宁远抬头狠狠的盯了一眼寝室房间号码,613号,我记住了——我记住你了。
送走了韩大公子,上官突然觉得没有了写策划的心情。
怎么都一个德性。
他有些烦躁的用修长的手指梳了梳头发,似乎需要通过这个动作梳理一下被突然扰乱的纷杂思绪——无论是陆彦明还是韩宁远,突然拜访之前打个电话有那么让你们为难么,一个思瑞集团堂堂总裁,另一个是H市副市长家独生公子,三毛钱你们拿不出?还是说家教不严不知道不预约是不能介入别人正常私生活的?
上官深深的皱了眉,眼光撇向床角隐藏着的假发,他只是抿紧了嘴唇,没有叹气——韩宁远不是傻子,至少不是高明那样明白的傻给你看的傻子。即使他现在还在误会自己姓氏,但他在走出宿舍楼前,就绝对会确认自己的身份——以他那种傲慢又恶劣的性格,极有可能,再下一次例会的时候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自己的伪装。那么,也许由自己来摊了这第一张牌会比较好,至少有一条退路,他,上官晗夜,只是突然变得时尚了,即使无论如何听起来有些牵强。
但是,他想赌。
虽然他从不将筹码压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上官晗夜从不信任任何人,但这一次无关信任,只是单纯的赌一次自己是否幸运。
“幸运……吗。”上官晗夜冷冷的笑着嘲讽自己,随后推开了手机的滑盖,看到自己写的那句话——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 ***
“晗夜,上官晗夜。”
韩宁远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除了纯粹的被耍的愤怒外还有些隐隐的如丝如缕的其他感受——复杂的,隐晦的。
“妈的被他给玩了”这种想法在韩大少的脑子里面升腾着并且像火山爆发一样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极限,想想那个男人笑的魅惑开了门问他找谁的时候,又接下来挑起眉毛说没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愈发克制不住摔那只万宝龙钢笔的冲动——那只在他十七岁时父亲的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但他只是极为烦躁的将笔尖不断的戳在桌面上,发出了让人更加烦躁的破碎的声音。
韩宁远虽然出生在官宦世家,从小被众星拱月的养大,但从来都只有玩弄别人的份儿,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耍他的份儿。打初中的时候就有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明手段,凭借优秀的家世背景和傲人的个人资本——包括他得到公认的脸和身材在内——他还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默默无闻的同龄人挫败,何况还是个和他一样的男人。韩宁远自忖阅人无数,二十年来,偏偏就在这个人身上走了眼。他认为,这完全是因为那个叫上官晗夜的人有意羞辱他,甚至串通了刘叙一起让他难堪——当然,韩公子也确实从来没有自我批评的习惯甚至是意识,不然他早就能轻易的发现,他现在被耍了这个局面的真正原因,是他自己没有充分收集资源便贸然行动了。这对于他来讲,是个不太常见的失误。
但是,原因是什么?
他懒得想。当韩宁远转过身,脚步有些犹豫的走到四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那个男人左手上的婚戒,只消一眼,他也能确定,酒红色浴袍的男人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令人发笑的推广策划部的负责人。等到他走到宿舍大厅,靠着微笑向楼长借了名册后,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婚戒主人的名字,晗夜,上官晗夜。韩宁远察觉到自己心跳骤增的一瞬就已经开始酝酿一个想法——怎样让这个愉快的耍了自己的男人死的很难看。所以,他自然而然忽略了自己失误的原因。
——也没有预估,这对于他的生命,将有多大的影响。
“喂,梁叔,是我,宁远,”韩宁远懒洋洋的笑着拨了一个号码后,用彬彬有礼的声音寒暄,“您最近身体可好?”,场面话的一番问候,“……托您的福,呵呵,最近还不错,谢谢梁叔关心,”接下来韩公子终于切入了主题,“侄子有件小事想拜托梁叔,”男子听见电话那边的答复后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辨别不出是什么,“……就是拜托梁叔帮我查查这个人,姓上官,名晗夜,日含的晗,黑夜的夜……啊,是,上官晗夜……B市人……嗯,身份证?身份证这——”韩宁远心中一凛,上官晗夜,这个男人再怎样也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而已,不可能搞出什么假身份什么的事情,这又不是狗血的□□剧,“嗯,是,没错的,梁叔放心……”他微笑着点点头,虽然接线人看不到这个客套的动作,“改日一定拜访,感激不尽……那,梁叔保重身体……再见。”男人满意的收了线,轻轻推开阳台的门,正在魔兽世界不亦乐乎的室友看了他一眼,调侃着,“怎么,泡上了?”
“啊,”韩宁远嗤笑一声,唇角钩起一道危险的弧线,“马上就到手了。”
*** ***
正在给高明打电话的上官突然觉得背后一凉,打了个冷战。
“刘老师现在正在休息,不太方便吧……”上官晗夜故意用鼻音捏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声线,“开会?那个……我没听说啊……”,勾起唇角,玻璃上模糊的映出一个邪魅的微笑,“这么重要的会议,高明这么重要的人……刘老师一定会亲自通知的啊……嗯……”随手将凉了的咖啡画着高高的弧线倒进水池,“啊,好的……我一定告诉你,放心吧……呵,呵呵……啊,高明大哥还要靠你呢……那你忙,嗯,再见……”
高明,如果你足够高明,就不应该将这个电话打给我。
上官挂了电话,将行动电话随意丢到桌上,带着鄙视的眼神撇了黑色的砖块一眼——他不会告诉高明,其实上官晗夜这个人不怎么样,上官晗夜从不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如何机会。高明绝对不会成为他的力量,虽然都是文学部被选拔出的骨干,而且从某种角度说是挖掘他的“恩人”。但是,他看的无比清明,高明只是将自己视作资本,而他的投资目标,毫无疑问,是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上官晗夜的棋盘上不需要不可操控的棋子,他要的,只是没有反抗意识的,最好连他的游戏目的都察觉不到的棋子。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低沉笑声,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产生从心底生出寒意的畏惧——这,才是上官晗夜真正的,由灵魂深渊最深处逸出的黑暗与魔性。
“你好,李峻吗,”上官再次拿起行动电话,“啊,没什么……”他换了那副骗了所有人的眼镜,将细秀的双眼隐藏在厚厚的镜片下,同时也将深不见底的金墨色瞳仁中一瞬间闪现出的无法形容的黑暗不动声色拂去,“晚上的会议前,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嗯,太好了,谢谢……那一会儿见。”
高明,感谢你的高明,你的游戏已经到此为止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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