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冠

　　发现公选课竟然有一门是同魏颖祺一起上课，对这件事的惊讶和快慰稍稍冲散了昨日婉拒了一位女同学告白造成淡淡的自责感，上官晗夜和魏小朋友坐在几乎没有人听课的大教室的最后一排，用小魏的MP4看着电影。
　　“现在软广告还真是无敌，”猫一样趴在桌上的男人打了一个猫一样的哈欠，“植入的也够没创意，看这惠普的笔记本和诺基亚的N-gage，赞助商究竟给了多少钱？”
　　“你还真是职业病。”魏颖祺不理他，专注的盯着不算大的屏幕。
　　“嘛——就像服装设计师和画家看美女的时候看见的不是欲望而是尺寸一样，你们数学系的看钱不也跟数字是一样的么？”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认真的数学系男生。
　　“那可不一样，钱是钱，”他皱一下眉，动了动耳机，“但数字也是钱。”
　　猫先生挑了挑眉。
　　“学数学的人心里清楚，谁不是为了硕士混到经济去。”魏颖祺煞有介事的说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揭露内幕的话，或者说，仅仅是语气听起来似乎如此。
　　“经济有什么好玩儿的，无聊到死，没想到你也是随波逐流的人。”
　　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谁不是这样啊，现在学生哪儿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都是混日子。”
　　（哈——是啊，混日子。）
　　（但我知道我要什么。）
　　“呵……啊，是啊。”他将脸埋在手臂中闷闷地说，但很快又一脸不正经的逗弄着一直全神贯注在电影中的小男生，“你和杨暮欣发展到哪步了，嗯？”
　　“噗——”喷的夸张，引来四周安静的走着神的学生们一阵侧目，不过魏同学似乎并未在意，“发展？发个鬼。”
　　见上官一脸“我都知道了”的真相表情，魏颖祺急忙接着解释，“我可没有，都和你们解释过多少次了，她就是我妹妹，我只把她当妹妹看。”
　　“哦，反正也只有你这么想吧你，”上官晗夜侧了脸，轻笑着说，“除了你自己，我们心里早就有数了，组织也批准了，尽快办了吧就。”
　　“办什么办！”魏颖祺彻底无语，难道他就这么明显的让人误会了么，况且自己也真的就没这个想法，“都谁这么说的？是不是李峻、萧凯和林霜那群闲到发慌的白痴？真是无聊到家，也不想想，这你也信，我说——”
　　“……”
　　“喂，晗夜，喂喂，会长大人——”魏颖祺终于关掉MP4，将目光移到身边依然没了反应的男人被埋掉的脸上，“喂，上官晗夜你老婆跟别人跑了啊！”
　　“……”
　　“会长大人，会长夫人叫你回家吃饭啊！”
　　“……”
　　哭笑不得的吐了口气，魏颖祺彻底服了这个让他看不明白的男人。
　　（突然，就变得这么无害了啊。）
　　“你大爷，睡着了也不说一声。”
　　*** ***
　　杨暮欣此刻正在四处张望着教室里的空间，找一张她并不熟悉的面孔。
　　“你的白色毛衣很漂亮……”她再次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小声的念着，脸上透出一丝微赧，“什么跟什么啊，你……”
　　正笑着轻叱信息的发送人，新的信息又显示出来。
　　“还没找到我呢，小笨蛋。呵呵。”
　　“欺负人，不像话。”杨暮欣按下发送键，同时间休的下课铃响了，在蓝色多瑙河的优雅旋律中，很多人站起来放松，在过道之间来回游荡。
　　“我……欺负人？”声音从背后传来，温和又有些轻佻的男性音色，女孩稍微惊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随手拍了拍后面的脑袋。
　　“嗯，还跑来吓唬人。”回头，笑的甜美又跳脱。
　　“啊，冤枉，真是冤枉……”男人趴在桌上用手掌揉着被拍的地方，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睛。
　　女孩子笑扑哧的笑了出来——眼前的男生平日那副正经严肃和温柔沉稳被小狗一样表情全数打散，看起来无比可爱亲近。
　　（软软的感觉。好像谁都可以触摸。）
　　“你怎么也在这个班级？”
　　“选课失误，选道理学部的班次了，所以千里寻亲不说，还惨遭虐待啊。”
　　男人抽了抽鼻子，郁闷的说。
　　“上官同学，只能说，这实在是你自找的，”杨暮欣笑笑，不理会男人的撒娇，“这个老师要求很严，每次课都要点名不说，人也要亲自核对过，你这种忙人是不该选这样的公选课的。”
　　“是啊是啊，”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不过还好有你，有了上课的动力啊，嗯。来的也值得，值得。”
　　看上去几分真心，不得而知。
　　“别，我可不要成为学院的女生公敌——”
　　杨暮欣轻笑，这个男人确实极有诱惑力，而且极受欢迎。然而自己知道，对方的示好其实对自己毫无意义，并且她清楚，自己太容易被蛊惑——然而这种理智与本能的矛盾不知能保持到什么程度的平衡。
　　“我是认真的，”一瞬间，眉宇闪过幻想般的忧郁，但随即被换上的软趴趴的面孔和声线掩盖，“下课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嗯，好，那去碧溪吧。”
　　陷阱又如何。
　　*** ***
　　秋考临近，不知为何学生会的工作却没有受到考试的任何影响——可能短学期的考试大抵不受重视，因此以秋考安排为空的会长为首的学院学生会无视了考试的存在，全员热情高涨的投入到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中。
　　所谓文化祭就是类似主题活动月的一个长期系列活动项目，然而与普通主题活动月不同的是，这次学院文化祭预计历时两个月，将打包推出一系列包括户外活动、讲座沙龙、化妆舞会等等，是一种内容和形式上都更为丰富的项目，因此操作难度也自然正比提高。作为新成立的三大学院中规模最大、成员成分最复杂的学院，上官晗夜所在的学生会自然也受到了各方相当的高度期待。
　　“怎样调动三千人的积极性，打造瀚德学院的品牌与文化，基于这点，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刘叙皱着眉，一边向对面人反复强调这次文化祭的重要性，一边用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他是真的很困扰这次项目怎么才能让领导满意。
　　其实自己心知肚明，这种项目，做的好是理所应当，做的不好便是罪无可恕——伴君如伴虎，虽然众多是导员中最受信任的红人，然而这也意味着自己最受这种烫手山芋的青睐。
　　上官晗夜并没有如刘叙预料的像李峻那样很紧张很谨慎的将他讲的事情记录下来，而只是安静地听，时而皱眉表示不解或异议，但即使这样，表情变化幅度也微乎其微——
　　这个会长未免，在自己看来，有些自信过剩了。
　　“首先，我认为优势是时间充裕，这是其一；第二，我们有充分的市场——也就是说新生参与的数量优势；第三，相较另外两个学院，我们有人才上的优势。以上三点，是学院所具有的客观优势——”上官推了一下眼镜，表情认真严谨，随后补充一句，“基于现阶段的个人分析。”
　　理事会的其余四人被会长再一次——如往常一样准确迅速的发言折服而暗暗点头，李峻则一如既往的尽着自己的职责，仔细的记录。这是他学习的一贯方式——这个叫上官晗夜的人，有太多的东西是自己所不能企及的。
　　秘书长微微一笑，“那么，劣势呢。”
　　劣势究竟会怎么说，一方面不打击积极性，另一方面要绝对客观。
　　有意思的命题。
　　“第一，时间。”
　　听见和优势中一样顺序出场的词汇，李峻的笔停了一下，男人继续波澜不惊的陈述。
　　“虽然时间充裕，但两个月的时间，也为活动的排布密度和人力调配提出了较高要求。”没有停顿，上官继续自己的分析，“第二，学生会缺乏以往的活动经验，尤其是——”稍稍停顿，“作为理事会和部长团成员的我们都是新生，在统筹方面会不可避免的存在隐患。第三，经费来源，在年终阶段各大公司开始财务结算报表工作，因此均会缩减财政支出，所以一般很难申请无偿资金支持。第四，本阶段各学院也会投入活动的策划，竞争会比较激烈——当然，这并非劣势，只是一项客观的环境因素，以上。”
　　上官颇为气定神闲的叙述了以上内容，似乎早已准备了很久的流利与清晰，丝丝入扣的逻辑，简洁明了的表达方式在座的秘书长都不得不自叹弗如。
　　这个学生会长带在身边绝对是给自己赚足面子。
　　刘叙这么想着，不动声色的笑笑。
　　“那么，这次首届文化祭就全权委托学生会负责，”安心似的叹了口气，“总负责人就是上官晗夜了，我想在座各位应该没有什么异议，”他向一直认真听着自己讲话的理事会各位成员微笑一下，满意的看见每个人都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么上官，你来挑选一位在这次项目中负责全面辅助你的副指挥好了。”
　　看到男孩子今天第一次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扬了扬眉毛，“我想，这可能没有太大必要，老师，这次全会协力，每位理事会成员都有自己负责的部门，因此我希望不要再给各位增加负担，由我一人统筹协调没有问题。”
　　“综合调度你一人必然忙不过来的，另一方面，两个人联系也比较方便。”
　　刘叙不知为何有种不依不饶的意味。
　　（是要看看我如何做人么。）
　　上官猛的明白了上面的用意，在心底笑了笑。
　　（和那个时候一样么。）
　　和刘叙突然告诉他，准备扶他上任理事会会长的时候。
　　（对不起，老师，虽然辜负您的好意，但是我像我并不适合会长的位置，可以的话，我愿意负责推广策划及公关部门。）
　　既然如此，就必然顺着这个台阶下去——“那么，”他故意向李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对方正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期待而不动声色，而旁边的那个人则一脸不屑的看着手中的记事本——“韩宁远同学，就拜托了。”
　　指尖滑了一下。
　　“宁愿确实就是负责中枢工作的，可能也比较方便。”
　　“是的，”上官继刘秘书长的话补充道，“李峻的部门必然会涉及每项具体的活动的前期工作及收尾，工作量太大，而萧凯和志伟都是负责具体活动的执行部门，”看了三人一眼，李峻的面具万年不变的戴在脸上，此刻也依旧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做任何表态，“所以，就拜托韩宁远了。”
　　“我会尽力做好理事长协力工作。”
　　没有看协力对象的眼睛，视线直接飘向秘书长。
　　韩宁远眼中一闪而逝的憎恨和上官晗夜目光中划过的黑暗一样，没有任何人发现。
　　** * * **
　　“本周四请各部门提交相应活动备选方案，尤其是负责体育及文艺、学术活动的四大部门。”
　　上官晗夜以确认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在座各位同僚，进行工作进程的最后确认。
　　“本周四，”魏颖祺重复了一下这个日期，随后如梦初醒般惊呼，“本周四？！会长大人，我不认为三天之内能拿出部门负责项目的具体方案，即使到时我们都交上了，也只能是赶时间凑数的啊。”
　　被质疑的男人微微一笑，推一下眼镜。
　　“所以，我刚才所做的要求，只是企划商业案，并非需要立即落实的工作的执行案，只有尽快拿出商业策划方案进行整合，才有可能在最后关头争取最大的赞助。这样的话，我相信，只是概述及初步预算对于各位，应该不是难事，”男人换了一下手指交叉的方向，抵住尖削的下巴，补充道，“如果认为完成工作实在有问题，可以只提交活动构想，由理事会进行方案化——在座各位副会长也没有意见吧，诸位。”
　　始终微笑着，却让在场每一位成员都感到不容置疑的压力。
　　“最后强调三点，一、截止日期，本周四，时间18点30分；二，上交方式，电子邮件至管理部门副会长——各位副会长，我将于本周四21点确认各位的回收情况及上交情况，希望各位牢记；三、内容重点为活动构想及预算草案，其余内容各位尽力而为。以上。”
　　没有花费任何时间斟酌的话，做了最后的确认，上官如往常一般宣布散会。
　　“这次的商业策划案不交由公关部负责么。”李峻合上本子，随着大家一起鱼贯而出，同时带着一丝不解的询问自己的上司。
　　“运动会的商业策划案已经让我对公关部现阶段的能力有一个相当客观的认识了，”上官扯起嘴角，轻笑，微微正了一下领带，“我一向提倡信任团队，鼓励实践中学习，但没有模范的话，恐怕也是空谈吧。”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夜空，微叹一声，“你说呢，宁远。”
　　“……”走在男人另一侧的副会长呼吸顿了一下，“是的。”
　　（还真是无趣呢，这男人，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性格了。）
　　“对了，李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和你商量，有空么？”
　　“好的，现在吗？”
　　“嗯，到学生会办公室去吧，”上官拍了拍李峻的手臂，示意他向宿舍相反的方向，“先走一步，韩宁远，辛苦了，早点休息。”
　　韩宁远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很快回复，“嗯，你也辛苦，再见。”
　　“再见。”
　　“明天见。”
　　李峻淡淡的回复了这个总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男人——和会长一样。
　　（虽然走在他身边的是我，虽然他信任的是我，但是——）
　　那二人之间似乎，有着莫名的什么。
　　李峻发现自己落下了两步。
　　（为什么不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呢。）
　　*** ***
　　“总之，这次的公关不能估计得太乐观，实际预算如果不压缩，我们很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上官晗夜给自己和坐在沙发上的李峻泡了两杯红茶，坐回办公桌前，“宣传方面也很成问题，以往的活动宣传方案一直是高投入低收益，但这一次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钱砸了，李峻。”
　　李峻依旧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喝着茶，不作答复。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并非玩笑的事实，所以才难以回答。
　　现在他总算有点清晰的感觉，部长和会长的区别了——部长需要确定做什么、怎么做，而会长，则是提供部长工作的前提，推动事情由能不能做发展为会不会做。
　　“不过，话虽这么说，你规定的时限可能还是有点过紧了。”
　　干巴巴的接了一句没什么衔接性可言的话，李峻咳了一声。
　　“我可以等，我们可以等，但公司的财务结算不会等，学院的经费这一次给我们的保证毫不夸张的说——捉襟见肘，真是……”气闷的转了一下电脑旁的盆栽，“想让马儿跑，不给马儿草啊。”
　　李峻听到那个男人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觉得没来由的想笑，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们不就是做牛做马么。”
　　“我可不吃草，”会长一脸严肃的接了这句玩笑，“不管怎么说，这次理事会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你和我都要在公关和宣传上面好好考虑有什么可突破的地方。”
　　“要我把枕头和被子搬过来么？”
　　“我把房子拆了你就要搭帐篷了吧你。”
　　即便压力之下，调侃仍是生活必需品。
　　收了李峻的杯子，上官淡淡的说，“我相信你，或者说，我信任你，是在战斗中，将后背交托的伙伴。”
　　这句话的价值，只有上官晗夜自己清楚。
　　默默听着的男人敛去了笑容，“我明白。”
　　（我明白这意味着如果背叛你我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黑色的身影转过来，再次笑靥如花，“那么，就做好周五开始通宵的准备吧，”声调愉快的笑笑，眯起狭长的凤眼，“遗憾的是，没有加班费和工作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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