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拉的信徒

　　[乌鸦审视一切。
　　破败与荒凉的苍夜。]

　　这一处盛产丝帛，丝帛色有名，唤作天水碧，而此处最高阶的颜色是为鸦青色，也称鸦羽色。
　　最繁盛的动物是花奴，最艳丽的植物是佛桑。
　　神是所有人梦中的终点，仙冢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

　　倘若有一人终了之时不够格进入仙冢，那他的子孙后代将会抬不起头来，这才是这片土地的生存法则。

　　*
　　[四月十三 晴转阵雨]

　　落苏成熟的季节，外祖母会在古殿外院做一桌好菜，等着子孙后辈走过那座桥。
　　而我没有去过，所有人都会告诉我——
　　司廿，别走过那座桥，别到桥那边去。
　　于是我从不从逾矩。
　　这今日，我是怎么了？

　　--
　　“家主，中饭做好了，今日是在后厅用饭还是前厅？”
　　那不长眼的奴仆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东方廿正在石板路上跪着，一双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膝盖生疼。

　　东方存将手里茶盏的茶喝尽，顺手用手指将茶盏碾得粉碎。
　　还带着棱角的碎末撒在东方廿膝盖下面，似乎更疼了。

　　东方存手里牵着美娇娥，越过东方廿，一句话也没说。

　　东方族家宅占地百顷，饶是吝啬计较如东方存，也不能尽数算出他到底有多少家资。
　　可这些家资本该属于东方廿。

　　“你为什么要过桥？”

　　为什么要过桥？
　　真是个好问题，她也想知道。

　　“东方阿姨，司廿挡路，只因东方家主严令在先，不敢动移寸步，请东方阿姨绕路，或者，从这里踏过去。”东方廿顺从地趴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后背和臀部不那么高。

　　“廿廿，我是小姨。”

　　“是，东方阿姨。”

　　“我是你……”东方瑾眼中闪过心疼，叹口气，“你不必这样伏低，我绕过去。”

　　晴天的大日头在还未开宴的时候就转阴落雨，雨点子就像是由东方廿操控一样，在她四周下的肆意，却没有一滴落在她身上。

　　古殿前族中最受宠的后辈在操控雨术，据说她有望登顶神域。

　　“伏一，怎么回事？”东方存的声音穿过雨幕落进东方伏一的耳中，东方伏一在原地愣愣的，不知所措。

　　“父亲，这不应该，我明明练的很好，我明明可以操控的。”

　　这时有奴仆来报，说：“家主，她不曾被雨淋湿。”

　　“她？”

　　可笑的很，这个地方竟没有人敢说起她的大名，东方廿。

　　一个银发婆婆从饭桌后站起身走过来，不少人蜂拥而上争抢着搀扶。婆婆问：“伏一的术法不是练的很好吗？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伏一满脸委屈与害怕，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些赴宴看她表演的族人解释，只是低低地喊了一声：“祖母。”

　　婆婆打断东方存想替东方伏一解释的话头，问那奴仆：“你着急来是为了什么？”

　　奴仆不敢抬头，自然也不敢去看他家家主的脸色，只是如实禀报：“回婆婆，二十在家中跪着，她周身好像没有被雨打湿。”

　　东方廿，东方二十。

　　拐杖用力地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那奴仆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却不敢再开口。

　　东方家的婆婆是比东方家主还威严的存在，她复姓东方，单字“笙”。

　　东方笙十三岁接手东方家，十八岁招赘夫婿，二十七岁夫君去世后便独自撑起东方家族，并养活两儿两女。
　　长女东方茉，本是按照当家家主来培养的，却在继任家主前夜暴毙而亡。
　　次子东方存，东方茉暴毙之后顺理成章做了家主，直到如今。
　　三子东方毅，东方茉暴毙当夜发烧昏昏沉沉，醒来之后便糊里糊涂，不多出门。
　　义女东方瑾，似乎是整个东方家唯一清醒之人，但这个唯一清醒之人并没有太多实权，只管理着东方家一些闲散的事情。

　　不多时又有奴仆来报：“婆婆，家主，三爷把廿小姐带走了。”

　　“东方毅？”这超出了东方存的预设范畴，在他的谋划里，他们都应该是废物，是傻子，今日怎么这俩最该傻掉的反而都出笼了。

　　笙婆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回到桌前，抬头看着那就在眼前却从不敢进去的古殿，头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落雨，吵的心烦。东方存想让东方伏一停了这场雨，很显然她做不到。

　　“廿廿今日犯了什么错？”笙婆婆问。

　　东方存不敢说，在东方笙这里，东方廿年年缺席家宴是因为闭关修炼，却又怎么圆谎呢？

　　“她今日……她，母亲，其实也没什么错，只是她今日……”
　　“祖母，她不该走过那道桥。”

　　东方存赶忙回头瞪了东方伏一一眼，想着怎么找补回来，东方笙却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

　　*
　　[四月十四 小雨]

　　昨天下了一场阵雨，很奇怪，我并没有被淋湿。
　　三舅舅带我离开了那里。
　　雨一直不停，到后来淅淅沥沥变小了。
　　三舅舅说我长大了，和以前不太一样。
　　三舅舅说我身上缺点戾气，他说：“没有戾气你成不了神啊。”

　　--
　　东方廿从床上爬起来，混混沌沌地下床，穿好鞋打算出门找东方毅，在门将要推开的时候她透过门缝看到院里挤了好大一群人，为首的有外婆、东方存和瑾阿姨，还有族里年轻一辈佼佼者，其中大多已经对不上名字，但她认识东方伏一。

　　她听到他们似乎在“逼问”东方毅关于她的下落。

　　“弟妹，三弟好了？”
　　三夫人陈絮拜了拜婆婆，叫了声“母亲”，便没有理会旁人，自顾自端着水盆用湿毛巾给东方毅擦拭脸和手。

　　“弟妹，你看今日母亲也在这儿，要是三弟好了，母亲正好见见，母亲日日夜夜挂念着……”
　　“家主，家主您今日来也看到了，我家夫君昏沉已六年有余，不论是您还是母亲都不曾治好夫君，家妇仙术低微，只够寿终正寝葬入仙冢，没有那通天的医术。”

　　“可昨日明明有人看到三弟去了我家中。”
　　“东方大宅几时成了家主的私人宅院了？”陈絮这一问把东方存问住了，他现在虽然是家主，却也是个没有家主令的家主，笙婆婆一日不交权他就只能是个没用的傀儡，只因这家主之位向来是传女不传男。

　　陈絮也没有胡乱辩驳什么，她起身将那铜盆里的水泼出去，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手一边说：“我陈家修行没有别的本事，只是通些易容术而已，夫君如今出不了门许多事情都是家妇易容成他的模样去做的，这些母亲知道，昨日也是我，惊动了家主，实在抱歉。”

　　东方存一时哑口无言。
　　东方毅在长椅上躺着，一副半死不活样，况且东方存暗中试探过了，其实还是老样子。

　　“廿廿呢？你带走廿廿做什么？”东方存问。
　　不料陈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廿廿？您是说司廿？”
　　“司廿？”笙婆婆头一回听这个名字，很是疑惑。

　　陈絮便趁机说下去：“母亲，昨日在主家院里跪着的就是近一年来外头颇负盛名的药仙司廿，当然，家主若是今日高兴，或许她还能做一会儿东方廿，昨日她被罚是因为她走过那座桥去古殿外上香祭拜。家主位高，或许有许多不得已，可家妇平平小仙，没有那多顾及，只想着天落雨，她衣衫单薄，便带回来换了身衣裳，不过家主放心，她已然是跪够时辰，如今回家去了。”

　　东方存如何陈絮看都不想看，她只是轻柔地帮东方毅整理衣衫。

　　笙婆婆这些年在那冰火两重天的地界养老，几乎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每年落苏日她也仅仅是回来吃一顿饭，至于没有家主令的东方存，东疆太平，笙婆婆由他怎么做。

　　“剔除廿廿家籍这种事你居然瞒着我，东方存，你好啊，这东方一家上上下下真是好啊，你能瞒住我，就说明家主令已经不重要了，对吧？这东方家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这很好，很好。”笙婆婆是极会隐藏心绪之人，她并没有发怒，只是大家都知道她的那些人怕是要吃苦了，东方存的人也逃不过，甚至更严重。

　　“小絮。”
　　“母亲。”
　　“你刚才说廿廿回家了，廿廿住在哪？”
　　“南部荒山。”

　　笙婆婆走之前个东方存留下一句话：“尽快杀了我，不然这家主之位只会是东方廿的，东方家家主从来不是白做的，茉儿继任家主位之前已经给家主令喂了血，下一任家主只能是与她直系血脉的廿廿，你肖想太久，要么将这东方一族彻底变做你的地盘，要么自行辞去。”

　　*
　　[四月三十 晴]
　　今日清早替药鹿清理伤口，又去顶上看了看墨莲，一切都好。
　　前些时候下山认识一个外来人，他说他是神，他教给我一套本事，说叫四季阵，我设在了山脚下。
　　三舅舅的病好的差不多，再开一朵墨莲就能站起来了。
　　昨日外祖母带人来到山脚下，被四季阵挡住，外祖母来或许是因为三舅舅那日带我离开主家的事，可我没有见她，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亲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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