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容

　　宋秋韵察觉到几人的视线，微微抬起伞柄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易子晋欲言又止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咱们走吧。”

　　“好。”她转身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府衙官员早已经清点好了这趟带来的粮食和拨款，呈了账册过来。

　　易子晋接过来翻看了两眼，见账目都对的上便递给了身边的方侍郎，“城中的灾民眼下都安置在了何处？”

　　这话是问宋知府的。

　　见易子晋发问，知府连忙应道：“下官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开放济农仓，为这些难民提供粮食，眼下他们被安置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些老幼妇女暂时从到了城郊的寺庙里暂住，毕竟损毁的房屋农田也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

　　易子晋思索了片刻，“我记得城内馆驿应该有不少空余的地方，这样吧，你知会他们每间屋子多放一张床铺进去，京城来的官员们先挤挤，多腾出些空余的房间给这些难民暂住。”

　　易子晋愿意把馆驿腾出来属实是宋知府没想到的，他立刻吩咐手下人着手去置办。

　　“粮食和拨款上，还需要方侍郎多加费心，”易子晋转头道，“这方面我在京城接触得也不多。”

　　户部侍郎点头，“放心吧殿下。”

　　将正事安排好之后，易子晋眉头微松，恢复了往常温和儒雅的模样，“另外，子晋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知府大人。”

　　“殿下但说无妨，宋某定知无不言。”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令千金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话题转得不可谓不生硬，宋知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宋秋韵。

　　“殿下指的是秋韵？小女一向乖巧懂事啊，怎么了吗？”

　　乖巧懂事？易子晋不置可否，毕竟昨晚那人的身手比他想象的可能还要强上许多。

　　“不过小女这两日倒确实是不怎么爱搭理人了，门也不出，还是下官昨日劝说了好一阵才答应的。”

　　易子晋闻言心下一动，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秋姑娘今日是去何处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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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这样把他们丢在醉心亭真的好吗？”

　　宋秋韵停下脚步，今日是渚江的洪涝过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她隔着头顶的油纸伞抬头瞧了瞧天气，微微皱了皱眉。

　　见没人回应，那声音也不恼，继续说道：“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以我爹那性格那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我给他们下了禁制，半日之内不会醒过来的。”宋秋韵终于开了口，“难道要带着一起进乱葬岗？”

　　“那到不至于。”那声音喃喃道，想起此行的目的，又不禁露了怯，“是发现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来乱葬岗啊……会有什么线索吗？”

　　“应该不会。”

　　“啊？”

　　宋秋韵抬脚往乱葬岗里走，“今天的天气不对，这么大的日头，就算真有什么估计也会避避的。”

　　“那……晚上呢？”

　　宋秋韵环顾了一眼四周，重复了一遍，“晚上……”

　　她踢开脚边的一颗骷髅头，“晚上这里就不是乱葬岗了。”

　　“啊？”

　　“听过鬼市吗？”

　　“这不是民间志怪的画本子里写的东西吗？鬼魂们的集市？那我现在这样是不是也能去鬼市看看？”对方听上去颇有兴致。

　　宋秋韵打断了它的幻想，“确实有鬼市一说，只不过并不是你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鬼市并非志怪小说里写的那样，是用来售卖各种民间见不到的宝贝的，真正的鬼市更像是一场众多阴魂聚集于此的一场狂欢。

　　这些阴魂或因怨气过深无法进入轮回，或因阵法所困不得脱身，还有的是因为各种原因成了孤魂野鬼……

　　它们游离于生死之间，躲避冥界的追捕，这鬼市就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极为便利的生存空间，在这里它们根本不必有所忌惮，因为只有阴魂才能够进入鬼市。

　　没有了阴差，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威胁，在这个地方，只要拥有力量就代表拥有了权力。

　　“照你这么说，这鬼市其实就相当于是阴魂们的一个部落？”

　　宋秋韵点头，“不同的是，鬼市，是自己形成的。”

　　当一个地方的阴阳格局被严重打乱的时候，这片区域外的阴阳平衡会与之发生冲突，冲突的结果大多是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吞噬或者被吞噬，但极偶然的情况下还会有形成僵持局面的罕见情况出现。

　　“就拿这片乱葬岗来说，这里长期阴气过盛，但是由于乱葬岗周围曾被人布下过符咒和阵眼，使得阳气无法进入，阴气无法出去，久而久之，过重的阴气就会在乱葬岗周围形成包围圈，将里面和外界完全分离，时间一长，这道包围圈的内部就会自己产生一个空间，一个只有阴魂才能进入的空间。”

　　“这……”对方听得目瞪口呆，“那我们现在是怎么进来的？”

　　“鬼市是单独的世界，不在尘世之中，白天阳气重所以你见不到，如果是阴天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它的影子，但是鬼市的门只在晚上才会打开。”

　　宋秋韵一点一点和它解释，说到最后她心里忽然有点恍惚。

　　其实这些东西她之前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这些年一个人经历的多了，也见识的多了。

　　“巫容，等你能控制魔气后，多出去看看吧。”沈勘曾经这样对她说，“南诏的降神殿把你关太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可别又在忘川关下去。”

　　那时候她刚到忘川，被周身的魔气侵扰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每天把自己困在阵法里。

　　沈勘经常会来看望几眼，勉强聊上几句。

　　她听进去了。

　　她从来不认为忘川是自己的另一个囚牢，不过是沈勘当年为无处可去的自己提供的一个住所罢了，所以无论她在什么地方，流浪累了，总会回忘川待上一段日子。

　　现在在耳边叽里呱啦的这个家伙，就是她正巧回忘川的时候从孟婆手里接来的烂摊子。

　　沈勘曾经感叹她性格就适合收几个徒弟，“我真恨不得把那些手下转手送给你，整天在耳边念来念去，你每天在忘川听他们吵架都不觉得聒噪吗？”

　　这说的是孟婆和冀已。

　　那日听他们俩说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巫容并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她带着宋秋韵的魂魄来了渚江，在乱葬岗寻到了她的尸身。

　　后来她便一直以宋秋韵的身份待在宋府，直到今日。

　　真正的宋秋韵还在她耳边嘀咕个不停，巫容一边听着她唠叨一边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我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我生前来过乱葬岗啊？你说我会不会是被抛尸到这里的？”

　　“不知道。”巫容微微皱眉，看上去并无所获。

　　“你这是在找什么呀？”宋秋韵疑惑道。

　　乱葬岗里除了阴阴的冷风就是一堆乱石枯树和散落的枯骨，看上去再无其他活物。

　　“鬼市的入口。”这是她此趟来乱葬岗的目的。

　　鬼市的门只在每月十五的时候才会对外界打开半炷香的时间，这一天也是一月中阴气最盛的时候，若半炷香之内进不去，就只能在等下个月的十五。

　　她方才将自己的神识放出去，却并没有发现附近有什么灵力的波动，周围一片都空空荡荡的，像是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巫容眼底闪过一抹金色，她的意识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回来。

　　既然地面上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被这片土地吃下去了？

　　她右手一翻，手心迅速隆起一柄金色的气刃，周身弥漫着黑色的灵力，巫容反手握住这柄气刃，往脚下的土地狠狠一刺。

　　气刃刚进入一半，只听地底下一阵子翻涌，尖锐而又粗粝的声音破空响起。

　　周围乱石翻滚，连旁边的枯木都似乎扭曲起来，但巫容仍旧一手撑伞一手握住气刃稳稳地半跪在地上。

　　“这这这！这是什么？”宋秋韵的语气非常惊恐。

　　巫容感受了一下附近灵力波动的来源，这才拔出气刃，不紧不慢地回道：“没事，这是碰到鬼市结界的正常反应。”

　　“我们这是要进去吗？”

　　巫容手指轻扬，那柄金色的气刃瞬间化作一团黑气，“今天还不是时候，明天才是十五。”

　　那便是真要进一趟鬼市了。

　　宋秋韵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说了鬼市之后，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难道自己之前真的去过鬼市？

　　巫容站起身，正要沿着来路往回走。

　　“有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你的肉身已经死了，我之所以还能使用是因为我在用灵力和宋府阵法聚来的阴气养着它，你已经没有回到这具身体的机会了。”

　　她的脚步缓慢而沉稳，落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死寂在这一片荒芜的地方蔓延开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秋韵的声音才重新在巫容耳边响起，只是不同的是，那本就恍惚的声音此刻听上去更加飘渺了，“我已经死了，不管怎么努力，我都已经死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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