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用最土的方式穿越了

　　贺展眉蹲在恭桶旁细细打量。
　　没有脓，没有血，基本可以排除痢疾。
　　没有渣样物，也不像真菌。
　　稀水样，有絮状物，臭味也不明显，病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贺展眉的面色凝重起来。
　　她们学医的，对微生物有一种敬畏。
　　自古以来，人类对抗病毒的战役中，从来没有获取过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充其量只能说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和谈”。

　　不过病毒也有病毒的好处。
　　因为病毒没有特效药，哪怕放到现代社会也没有，故而这个时代文明程度的落后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她现在只祈望这次病毒的毒性不强，侵袭力衰退得能快一些，另外对症治疗之后，人体能尽快建立免疫机制。

　　有了初步结论，她站起来，准备回殿中跟白大夫商量对策。
　　刚转身，就看到夜聆直直盯着自己，盯得她发毛。
　　还好来思这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朝贺展眉行了礼：“夫人，宫里各处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贺展眉点点头，朝殿内走去。

　　来思刚要跟上去，夜聆就拉了她一把：“你什么时候成她的人了？”
　　来思知道夜聆在担心什么，笑了笑，答道：“谁对国君好，我就是谁的人。”

　　贺展眉重新坐到床榻边，同禹靖央对视一眼。
　　白药师刚刚经历社死，还没缓过来，只能闭着眼睛假寐。
　　贺展眉一看他微微颤动的上眼睑，就知道他这是装的，但也不拆穿，就这么跟他说话。
　　“白大夫，我这人也不太会说话，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您姑且一听，有什么需要补充指正的，咱们再探讨。”贺展眉试探道。
　　白药师没作声，只是眼皮又动了动。
　　“我觉得，这次时疫死亡的病人，应该并不是死于时疫本身。”

　　这个结论让禹靖央困惑，不是死于时疫本身，这是何意？
　　而同时，这个结论，让白药师震惊。

　　他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也有这种推测，但他的推测，是建立在两点之上。第一是他本身患病，这个病的症状他比谁都清楚；第二则是，宫中近来找他拿药的多，大家的症状，他也都大致了解。也就是说，他的推测，是建立在比较多的病例事实上的。可他仍怕证据不足。直至今晨惊闻宫外已有不少病患死亡，他才断定这是时疫，本想再从宫外各大医馆的门生那里探听消息，佐证一下他的推测是否成立，再行上报。可眼前这个女子，只见他一人，通过……通过秽物就同他所想一致，是为什么……

　　白药师不再被情绪影响，睁开眼睛，直视着贺展眉。
　　贺展眉见二人眼神都有疑问，便继续说道：“嗯……这么说吧。人之所以会得时疫，是因为有脏东西进入了我们的身体。它们进来之后，做坏事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直接搞破坏，啃食我们的内脏。第二种则不一样，它们释放毒素，让我们的内脏发生一些不好的反应，从而损坏这些内脏的能力。我觉得，这次时疫比较像第二种情况。”
　　贺展眉无法用现代的理论，跟他解释病原体的分类，还有病原体的毒性作用，只能这样粗暴概括，便于他们理解。

　　禹靖央还是不太懂，他低头看一眼小白，小白若有所思，似乎是听进去了，便没打岔，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次时疫百姓死亡的真正原因是？”
　　“脱水。”贺展眉答道。

　　“脱水……”禹靖央喃喃。
　　白药师将话接过去：“人的身体里，大都是水分，就像人会渴，渴了就要喝水，如果长时间不喝，就会渴死，是一样的道理。”
　　贺展眉点点头：“平日里，我们的身体也都是在排水的，比如小解，比如出汗。可这次时疫过后，又多了一个排水的途径。刚才我看白大夫排出的东西，也都是水。排水的途径多了，补水又补得不及时，身体就会渴，慢慢的就渴死了。”

　　禹靖央听明白了一些，可是白药师却摇了摇头：“我也有这样的猜测，故而最近一直在不停喝水，可是虽说症状没有加重，但也没有明显缓解。这次时疫，应当还有别的关窍。”
　　“不一定，也可能是因为您补的方法不对。”贺展眉否定了白药师的想法。

　　可她这句话，让周围的禹靖央、夜聆和来思都屏住了呼吸。
　　上一次否定白药师治病方法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吧……倒不是白药师容不下别人的反对意见，只是后来事实证明，白药师神乎其技，说得都对。反对他的人也都是名医，悬壶济世了一辈子，到最后技不如人也就罢了，还反倒因此害人，自然羞愧难当，有的退出杏林，有的自断一手，上一个更极端，直接悬梁自尽了……

　　贺展眉看到众人看她的眼神满是一种对智障的关爱，一时有些拿不准了，我说错话了吗？我没说错啊……
　　还在纳闷儿呢，白药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贺展眉听此一问，十分为难，她从来都以自己的专业为傲，她如今穿越，无计可施，她可以，也只能代替贺眉活下去，作为庆国长宁侯独女，作为天朔国君的媚夫人，可唯独医生这个身份，她想做自己。
　　“贺展眉。”沉默片刻，贺展眉答道，继而又补充一句：“在故乡，大家取单名的多，所以都叫我贺眉，可我的全名叫贺展眉，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展眉。”

　　禹靖央看着她，眼神深邃起来。
　　白药师也望着她，终于做了自我介绍：“白了翁。”
　　“了翁？”贺展眉笑了笑：“先生这样年轻，名字却老成。”
　　“你方才说，我补得不对，哪里不对？”白了翁将对对话引回正轨。
　　“哦。”贺展眉也将思绪抽回：“因为您只补了水，没有补盐，所以效果不好。”
　　“补盐？何解？”
　　“因为人的身体里，不只有水，还有很多盐分。您想想，咱们平常流的汗，流的泪，甚至流的血，都是咸的。现在排出来的水这么多，盐分肯定丢得也多，但却只补了水，没有补盐，效果肯定是不好的。”
　　“你的意思是？”
　　“喝咸汤。”贺展眉笑了笑：“不要只喝水。”
　　白了翁点点头：“可以一试。”
　　“不过白大夫。”贺展眉赧然挠了挠头：“我就只懂这么多了，对于药材，我一窍不通的。如何止吐、止泻，还是得您和太医院……”
　　“那是自然。”白了翁答了一句，继而转头对禹靖央说：“卫气可御外邪，脾胃健旺，肺卫自固。老禹，你嘱咐嘱咐太医院，调脾胃的时候，也要注意润肺，若脾胃失调，再伤了肺，时疫就更难办了。”
　　“好。”禹靖央答道：“你好生修养，病好之后，抓紧起来救人，你知道的，我最信得过你。”

　　还是禹靖央一行人，还是那条宫道，贺展眉却沉默下来，一时皱皱眉头，一时绞弄手指。
　　禹靖央余光偶尔会瞥见她一点小动作，她骤然安静，他有些不习惯。
　　“怎么不说话？”禹靖央问。
　　“我很羡慕白大夫。”贺展眉答。
　　“羡慕他什么？”
　　“年轻有为，长得好看，陛下疼他。”贺展眉由衷感叹。

　　禹靖央是够疼白了翁的，放眼全宇宙封建王朝，有哪个人敢直呼皇帝姓名的，还“老禹”，而且最不合常理的是，皇帝非但不生气，皇帝还答应了，还让他好好养病，说自己最相信他。
　　这是什么感情，这要不是真爱都说不过去了吧。
　　区区一个“疼”字，贺展眉可以说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用词了。
　　你们说，禹靖央这么血气方刚一个男的，坐拥后宫那么多佳丽，可是他没有孩子，也不喜欢后宫，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不行，而是他行的不是这个方面……

　　贺展眉啊贺展眉，你太难了。
　　别的女的穿越，山穷水尽，好歹还能出卖色相，你倒好，卖艺能不能卖出去还两说，如今卖身也基本无门了。

　　贺展眉沉浸在新的绝望里，可她这话，旁边三人听了倒是另一层意思。
　　夜聆和来思对视一眼，夫人这是……在撒娇吗……
　　夜聆眼神：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庆国女人……
　　来思眼神：我嗑到了……

　　禹靖央则还是面无表情：“饿了吗？”
　　贺展眉木然点头：“饿。”
　　“想吃什么？”
　　“肉。”

　　回到双鸾殿，贺展眉大快朵颐。如若说穿越之后有什么人能抚慰她脆弱敏感的心灵，那就只有天朔皇宫里的厨子了。
　　在吃了一块东坡肉，一块鱼肉脯，两碟子什锦青菜还有一碗粥之后，贺展眉觉得今天所有的胆战心惊都可以放到一边了。
　　贺展眉心满意足，可看一眼旁边的禹靖央，他细嚼慢咽地吃着，米饭才下去三分之一，而且他好像不怎么夹菜。
　　贺展眉知道他今天也很累，便好意提醒：“陛下，东坡肉好吃。”
　　禹靖央点点头：“是很好吃，方才已经吃过了。”
　　贺展眉看到盘子里那块东坡肉上头的一小块缺角：“您就吃了这么点儿？是不喜欢吗？”
　　来思闻言提醒贺展眉：“国君很喜欢东坡肉的，只是夫人有所不知，宫中用膳礼仪严苛，菜肴每道，只得吃两口。”

　　至于为什么，来思没有讲。贺展眉想了想，好像之前看书有过这方面科普，说有些古代王朝，君王用膳的时候，怕他们耽于口腹之欲，故而菜品“限量发售”。想必和来思口中所说的规矩，应该差不多。
　　可是人生太难了，要是连饭都不能好好吃，岂不痛苦？何况禹靖央又不胖，甚至有些清瘦。而且时疫的事，后面有他忙的，再不好好吃饭，哪里撑得下去。
　　于是贺展眉用她方才没动过的勺子，把那一整块东坡肉都挖到了禹靖央碗里。
　　几人又被她的不合规矩吓了一跳。
　　禹靖央也抬眼望着她。
　　“您两口吃完不就行了？”贺展眉说道：“不过剩下的您就别吃了，我明天想回回锅用它拌饭。”
　　禹靖央看她半晌，无奈摇头，继而真的两口把肉吃了进去，吃完说道：“你若喜欢，明日着小厨房再做新鲜的就是。”
　　“不用不用。”贺展眉拒绝：“剩了好多，太浪费了。”

　　气氛又沉默下来，贺展眉最受不了这种沉默，让人尴尬极了。
　　她没话找话：“陛下，我知道有点不合规矩，但如若明日有宫外时疫的消息，我能听听吗？”
　　“好。”禹靖央此时也吃得差不多，来思已经着手收拾碗筷了。
　　贺展眉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行礼：“陛下慢走，早些休息。”
　　禹靖央没动弹：“我今晚宿在这里。”
　　贺展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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