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用最土的方式穿越了

　　贺展眉从地牢出来，已经夜半时分，晚来风急，她忍不住裹了裹自己披在肩上的外衣。
　　中原的秋日短促一些，似乎只有几天凉爽宜人的光景，再之后，漫天的寒气便要来了。

　　不远处的密林中，来思和夜聆提灯等候，贺展眉朝他们走过去。

　　两人默然行礼，都没有说话。
　　他们已经陪在贺展眉身边一阵子，已然了解她的心性，看得出她悲喜何如，今晚这样的关头上，他们自然也不愿多话，平白消耗她的心力。

　　走在太尉府这片梨树林中，贺展眉抬头望去，梨树已有叶落，也已然结了果，只是果实尚未成熟，看上去便觉酸涩。
　　未出密林，便看到菡萏湖，满池残荷，月亮孤单地高悬在空中，今日的夜色，似乎格外凉。

　　贺展眉看着这并不喜人的秋日之景，内心更加伤怀起来，听说靖景喜欢梨花，她这一生与梨花又何其相似。花开夺目，可花落匆促，来得耀眼，去得也轰烈，满地落花如夜雪，要让春日一半休。
　　刚想到这里，枝头的一个青梨便掉下来，差点砸到贺展眉的脑袋，来思忍不住拉了她一把。
　　贺展眉顿了顿，俯身将这棵早早离枝的梨子捡起来，用袖子蹭了蹭，咬了一口。

　　酸涩瞬时充满口腔，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可还是坚持将这梨子吃完了。
　　她将果核小心翼翼裹到手帕中，不忍让它再零落一次，想将它带回去晒干，试试能不能种在双鸾殿里。到时候她会亲自照料这棵小树，绝不让夜聆小子插手。

　　“靖景……”贺展眉在心中默念：“我该怎么将这真相告诉你哥哥啊……”
　　贺展眉心中嘲讽自己，当初执意追寻一个真相的是自己，如今真相追到了，不忍开口的又是自己。

　　一路感慨，一路踟蹰，终于还是走到了双鸾殿前，殿内烛光晦暗，禹靖央好似已经睡了。
　　贺展眉踱步走入殿内，他素来眠浅，她怕吵醒他。

　　这一夜的审问让贺展眉口感舌燥，她想点一盏灯，给自己倒一杯水。
　　走入书房，她蹑手蹑脚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回头要取水的时候，赫然发现书房角落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个人。
　　贺展眉不禁吓了一跳，可看清之后，她的心又揪起来。

　　禹靖央一身葭灰色衣衫，青丝有些纷乱，平日里龙姿凤章，此刻在孤坐于微弱烛光中，只剩满身颓唐。
　　贺展眉与他俩俩相望，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禹靖央，脆弱、迷茫，像是一只迷失在阡陌中的鹿。

　　贺展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她鼻头一酸：“你……知道了？”
　　禹靖央这才有了反应，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这口气压制一些他不愿自己流露的情绪，这口气咽下去，他才终于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对于这个答案，贺展眉并不意外。禹靖央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都可以有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区区一座太尉府中的地牢，这消息瞒不住他。况且地牢中的那段对话，关乎他所执掌帝国的公主，他的妹妹，他的骨肉至亲。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他更有权力知悉这一切真相。
　　可这对他，又是多么残忍。

　　贺展眉一步步走近他，在他身边站定，他却不愿意抬头看她，仿佛一抬头，他精心铸造的所有壁垒都会粉碎。
　　恪守威严，推拒脆弱，似乎是所有帝王的本能。

　　贺展眉看他良久，轻轻柔柔将他的脑袋揽到自己怀里，又紧紧抱着他。
　　禹靖央安安静静依偎在她怀中，安静得像此刻的夜色。
　　“靖央，哭吧……”
　　贺展眉感受到怀中男人身体僵了一下，片刻之后，男人的手环上她的腰。他还是安静，只有宽阔的双肩微微颤抖着，诉说着他难言的痛楚。

　　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漫长的。然而天色总会亮，故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宸生了一场病，卧床足足七天依旧没有要醒的势头，太尉府的府医这个月算是忙够了本，好不容易不用伺候荻国王姬了，自家主子又卧床不起。而且这病越治他们心里越没谱，太尉大人这摆明了是心病，可是他这心病，要到哪里去找心药。
　　严相和周御史每日散朝第一桩事就是要去太尉府问高宸如何，玉谈侯高晟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唯物主义了数十年，现下为了儿子，也愿意拜一拜各路神佛。

　　白家兄妹守在高宸身边，贺展眉私下打听着，高宸早些年弃文从武努力太甚，身子本来就有些老毛病。这回得了刺激，新疾沉疴一道来犯，七尺男儿就这么倒下了。
　　贺展眉听着症状，觉得还是像劳累忧思之后的心血管问题，加上这些年他心情不好，肝也不一定是好肝，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白了翁提了提，白了翁又重新调了方子，近几日高宸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

　　那头高宸病着，宫里禹靖央也不好过。他倒是没倒下，贺展眉却觉得还不如痛痛快快病一场，也好借此辍了朝，休息休息。
　　这几日禹靖央于政事上格外勤勉，成日埋在奏章堆里，哪怕和贺展眉待在一起，话也少了一些，贺展眉换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逗他开心，都不得法。
　　今日好不容易没那么多事处理，午间得空能睡一睡。可禹靖央又被梦魇住了，一头大汗恨不得把枕头淹了，却怎么也叫不醒。
　　最后贺展眉没有办法，吻到他唇上狠狠咬了他一口，他才幽幽睁了眼。

　　禹靖央醒来便看见贺展眉红着眼睛坐在他旁边。
　　“怎么了？”禹靖央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起来，伸手摸贺展眉的脸：“怎么哭了？”
　　贺展眉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干脆找了莺时给你下点毒吧，让你和高宸一样，睡上十天半月。再这样下去，我怕就要英年丧夫了。”
　　这句话终于让多日未展颜的禹靖央笑了笑：“不会的，我这把年纪才得了夫人，总要好生活下去，才不枉老天赐我这番好姻缘。”
　　贺展眉偏头擦了擦眼角，赌气说道：“你最好是。我可不会给你守寡。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聪明机智的头脑，而且我还攒了不少钱，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
　　禹靖央将她揽到怀中：“那是自然。所以为夫要用尽本事跟你白头偕老，否则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禹靖央一番讨好，终于让贺展眉宽心一些。
　　“高宸……怎么还不醒过来。我和了翁已经将最好的药都给他用上了。”
　　贺展眉有些担心，治病这事儿，一方面靠大夫，一方面还要靠病人自己。正所谓回春妙手，救不了求死之人。
　　“他会醒过来。”禹靖央说得笃定：“阿勒风还活着，高宸绝不会死。”
　　“明珠那封写着告别童谣的信笺想必就快要到荻国了，前日魏大人也已离京。阿勒风得了消息之后，会不会狗急跳墙先挑起事端？”
　　“不会。”禹靖央摇头：“现下入秋，荻国正值屯粮之际，草原冬日比中原长久，也比中原难熬，若粮食屯得不好，他们这个冬天就要死不少人，是会动摇国本的。而且长城攻势摆在那里，无论何时出兵，想攻长城，都要做持久准备。不管怎么说，对于荻国来说，此时绝不是出兵的好时机，阿勒风虽然是个疯的，但绝不是个傻子。”
　　“那陛下是打算主动出击，还是等对方的动静？”
　　“荻国的屯粮季一般是三个月，三月之后，长城以北就将步入漫长寒冬，一旦入了冬，事情就不好办了。荻国冬日比中原恶劣，他们对于极端气候的适应能力远胜我军。”
　　“陛下的意思是？”
　　“快则半月，最迟一月，我军必须有所行动。”

　　贺展眉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想起一桩事。
　　“靖央，明珠的尸身你可命人敛了？能不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虽恨她，却也知她算不上罪魁祸首，更不会拿她的尸体出气。我已让人安葬她了，就在城郊孤山上，立了碑，但只提了她的名字，没提她的身份。”
　　“已然是很好的归宿了。”贺展眉叹息一声。
　　……

　　如禹靖央所料，汤药又喝几天，高宸便醒了过来，只是比素日里更加沉默寡言。
　　谁都知道他憋着一口气，也知道他这口气是一定要在北境战场上才能吐出来的。
　　这日上朝，诸位大臣将自己部门的事务前前后后汇报一遍，也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近来天朔国境安稳得紧，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至于边境嘛……
　　荻国忙着屯粮过冬。
　　庆国听说佳成帝身体抱恙，太子和三皇子联合监国，说是联合，实则对立，两方势力天天为了朝堂条陈争执不休，没时间找天朔的麻烦。
　　陈国就更倒霉一些，那座龙脉之山自从被莺时炸了个大坑之后，他们司天监的官员时时提心吊胆，说可千万别下雨啊，大雨之后容易发生泥石流啊。所以说这人啊，没事别瞎念叨，夏末那场暴雨终于让这个官员的预言应验，之前的山坑修复工作功亏一篑不说，如今还要加上山体滑坡之后的房屋和道路修葺，陈国的官员们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由此种种，天朔的边境近来也没什么纷扰，如此彻底的太平真是许久没有过了。

　　禹靖央的食指敲打着御座一旁把手上的龙首：“诸位爱卿可是无事可奏了？”
　　诸臣不语，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孤倒有一事。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观星台已经看过了，日盛月朗，星宿归位，宜……”禹靖央扫视群臣，目光锋利：“兴兵讨贼！”

　　三公为首，群臣如一，目光灼灼，望向君主。
　　朝堂之上，霎时间，竟升腾起峥嵘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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