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用最土的方式穿越了

　　禹靖央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卷轴，放在桌案上，将其展开，静静端详起来。
　　贺展眉见禹靖央专心致志，也不愿打扰他，她的思绪也又回到了明珠和魏轻尘身上。

　　可不多时，院中就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贺展眉粗略一听，便知是夜聆和来思这对小儿女又在吵架了。

　　贺展眉一直为自己把夜聆要到自己身边这件事后悔。
　　当初她和禹靖央相互猜忌也相互防备，她管禹靖央要夜聆，一方面是为了给禹靖央表忠心，你不是不放心我吗？夜聆是你心腹你总是放心的吧，让他在我身边你总没话说了吧。另一方面，其实也有点赌气的成分，禹靖央啊禹靖央我都对你动心了你怎么能不放心我呢你这个狗男人，好啊那就让夜聆监视我你满意了吧。

　　可夜聆要过来没多久，就有了北境刺杀一事，她和禹靖央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之后便真正两情相悦了。
　　但夜聆的职位却没有因此发生变化，还是留在双鸾殿，保护贺展眉的安全。

　　贺展眉一开始只是觉得可惜，夜聆，如花似玉风华正茂一个绝世高手，居然屈居双鸾殿做了保安，真是明珠暗投。可相处久了，贺展眉才发现，夜聆这孩子的智商情商基本都用来钻研武学了，在日常生活里基本就是个智障。

　　在他的积极工作之下，绿化方面，双鸾殿的芍药月季死了个干干净净，杨树柳树盛夏而枯，至今还在被宫中的老园丁们抢救，生死难料；民生方面，厨房做饭很难准时，要么是夜聆柴火劈得太大点不着，要么是劈的太碎把灶台烧了；而生态圈里的动物更是惨烈，春熹宫的黄鹂鸟被调/教的都会合唱江南小调了，双鸾殿却时时能看见各种鸟儿的尸体，偶尔是因为夜聆练习暗器打下来的，绝大多数时候则是误食了给花草除虫的农药。
　　至于为什么别的宫里农药只能药害虫，而双鸾殿农药可以药所有，全仰赖于夜聆小哥对于农药剂量的“精准”把控。

　　莺时来过几次之后甚至动了收徒的心思：“小眉啊，夜聆在双鸾殿可惜了，他这种天资生来就是要跟我去芳草居的。”
　　“你不是一直想把你深山里的狸花猫接过来吗？要不让夜聆去替你办了这桩差事？”贺展眉提议。
　　莺时一愣：“我……还是雇个镖师吧……要不然路上有个什么，容易说不清楚。”

　　凡此种种，不计其数。

　　夜聆和来思都是禹靖央看着长大的，名义上是君臣，实则是家人，逢恩台这种处理政务的地方，他们两人自然恪守尊卑礼仪，而到了双鸾殿，鉴于住在这里的贵妃也不大有规矩，所以慢慢的他们也放飞了自我，露出些本来的性情。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十天一斗殴。
　　贺展眉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最近贺展眉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实在有些焦头烂额，故而今日两人的吵闹着实让她有点心烦。

　　她抿了抿嘴唇，把手里的芦苇笔摔在桌子上，霍地站起来，朝院子里走去，把身后的禹靖央吓了一跳。

　　贺展眉走到廊下，掐着腰：“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夜聆和来思很少见贵妃这种语气，当即闭了嘴，有些愣愣地看着贺展眉。
　　贺展眉这才看见两人手里正扒拉着一件她的衣服，而且是她没穿过的，领子袖口都有绒毛，看上去是件冬衣。
　　“咳咳。”贺展眉知道自己刚才语气是重了一点，但还是要端一点贵妃的架子：“这次又是为什么？这件貂儿怎么招惹你们了？”

　　来思撅了撅嘴：“回禀贵妃，夜聆他实在气人，我打算晒晒袍子，得反着晾，他非得说正着反着都一样。我说这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牡丹，正着晾容易晒坏了，他又偏说不是牡丹是芍药，真是气死我了。”
　　夜聆在一旁也不甘示弱：“这不是都长得一样吗，有什么区别？”
　　来思瞪他一眼：“区别大了！牡丹属木，芍药属草，虽然花朵长得极像，总是让人搞混，但在行家眼里，花王的风姿与盛名又岂是能随意取代的？你连衣服正反都不分，还跟我掰扯牡丹芍药，你可别再说啦！气死我啦！”
　　“我……”

　　“你俩就为这事儿吵架啊……”贺展眉白眼翻到天上去，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爱怎么晒怎么晒吧。”
　　说完贺展眉便转身要回书房，可突然间，她脑子里闪过一道光，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喃喃重复着来思的话，芍药，牡丹，正反……牡丹，芍药，正反……
　　片刻过后，她脸上漾起一个笑容，脑子里红炉点雪，一片澄明。

　　贺展眉转身朝来思跑过去：“我的好来思，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说完便捧起来思的小脸，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旁边的夜聆当即受到了惊吓，他抬眼一看，已走至廊下刚巧看到这一幕的陛下脸也黑得和碳一样。

　　贺展眉全然不知这一幕在这些封建王朝的男子看来有多离经叛道，她转身看到禹靖央，恨不得把自己心中的喜悦立即百分百传递给他，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差点来两个大跳。
　　“陛下！”贺展眉拉起禹靖央就走：“快！我们去藏书阁！这个题我会做了！”
　　禹靖央看她这般兴致勃勃，只能跟着她走。

　　“陛下，阿勒风再天朔游学过对吗？有记载吗？”
　　“有。”
　　“荻国和庆国的战争，咱们这边有记录吗？”
　　“比较重要的都有。”

　　比起大张旗鼓在书海里遨游的贺展眉，正在太尉府藏书处的明珠要安静得多。
　　在太尉府借住的这几天，她已经对各处房屋居所十分熟悉。
　　高宸日间要参加朝会，还要整顿京城军务，明珠便在太尉府四处闲逛，尤其在藏书处呆得多。她并不喜欢经史子集，大多时候都是在寻找砖瓦梁栋之间有没有暗格密室，找的累了，就随意翻开一本书，闻着墨香发呆，待高宸回来一起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只是偶尔，高宸会为她夹菜，表示对她的恰如其分的关怀。
　　每当这样，明珠总会想起小时候阿勒风教给她的两个成语。阿勒风说中原的夫妻之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明珠对中原文化的了解大都来自阿勒风。
　　明珠听完阿勒风对这两个词的解释，心有向往，然而下一秒，阿勒风就捏着她的下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可他要的是耳鬓厮磨，是绝对臣服。
　　再接下来，就是彻夜的长吻与欢好。
　　明珠曾经以为，她终将死在阿勒风炽热的体温里。

　　而如今她苟延残喘地活下来，机缘巧合，来到了高宸身边。
　　他好像是一汪泉水，温柔，和缓，然而静水流深，从未停留。
　　明珠有时候也会好奇，这样缥缈的一个人，禹靖景是如何将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可每当产生这种想法，明珠又会忍不住嘲讽自己。
　　禹靖景活着的时候，在男欢女爱之上何曾是自己的对手，最后她甚至不能在阿勒风身下保全一条性命。
　　可如今经年已过，谁能想到，草原第一美人明珠王姬竟想向一个死人讨教，如何博得一个男子芳心。

　　有时候明珠也会想，高宸真的一丝一毫都没对她动过情吗？
　　可高宸真的很纵容她，虽然他说过太尉府只有三处她可以自由行走，可别的地方，只要明珠拿出合适的理由，侍卫和婢女也从不阻拦。

　　比如昨日，她见院落里的秋海棠开得极好，便折了一些，想给高宸的内室和书房装点一下。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些拙劣，可没想到侍卫居然真的让她进去了。
　　如果不是高宸的授意，这些奴才怎么敢这样玩忽职守。

　　也就是那时，明珠看到了高宸书房和内室中都挂了禹靖景的画像，她一眼便能看出来，那是十八岁的禹靖景。
　　其实高宸不知道，现如今的明珠在岁月蹉跎之下，同十八岁的禹靖景只余六成相似，可彼时十八岁的明珠见到禹靖景时，宛若看到了世间另一个自己。

　　明珠走近画像，静静抚摸画中女子的脸庞，与其说是抚摸禹靖景，不如说是抚摸曾经的她自己。
　　摸着摸着，她便流下泪来。
　　再转身时，她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宽阔的胸膛，引得她一阵后怕。

　　她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极温柔：“你哭了？”
　　明珠没有否认，继而，那个胸膛的主人伸出手来，缓缓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上一个这样拍打她的人，是她的母亲，在那场对她意义非凡的阴门阵后，她的母亲被大锅熬煮至死。
　　她没有见到母亲的死状，只是听说父王尝了那一锅汤，而他的评价是，老女人，连熬汤都不鲜亮。
　　这就是荻国的女子，一早还贵为王妃，傍晚便做了肉汤，一生到头，猪牛不如。

　　明珠不由自主得发起抖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天朔的太尉府，这样陌生的地方，总能让她肆无忌惮地想起往事，又肆无忌惮地为往事所困。
　　她愈发抖得厉害，与此同时，抱她的手又紧了紧。
　　他说：“别怕。”
　　她在他泉水一般清冽的体温中慢慢平静下来。

　　借住太尉府之后，明珠已经给荻国传递了很多消息，高宸对兵书的注解，对北境的布局，她统统让海东青带给了阿勒风。
　　而昨晚拴在海东青爪腕上的素笺里，她的话无比真心——
　　“燕子飞走了，秃鹰嗷嗷。
　　牛羊叫声小，马蹄萧萧。”

　　这是一句荻国的童谣，说的是最爱的亲人离开了草原，没有再回来。
　　她是草原的明珠，可她不想再回草原了。

　　今天和昨天还是一样。
　　明珠在藏书处消磨时间。
　　今日她寻了一处墙角，倚着一个大花瓶，在等待高宸的时间里，偶尔翻一翻书，偶尔打一打瞌睡。

　　等了许久，睡意渐浓，明珠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可就在倒下之时，她的额头撞到了一块墙砖，墙砖内凹几分，明珠坐着的地砖突然凹陷，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滑入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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