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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
火光将鲜血照得鲜红。刘幽求冷汗淋漓,试探性开口道,“殿下,您如愿了,可太平公主那边,您要如何交待?”
“现在我们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不可得罪姑母,不能让她知道此事是我有意为之。刘将军,你亲自上门致歉,就说月黑风高,刀剑无眼,士兵杀红了眼,错杀了上官婉儿,隆基未能及时阻止,实在罪过,让姑母节哀顺变。”
“殿下,她临死手中紧攥一方手帕......这遗物,该如何处置?”
“留给姑母做个念想吧。”
“还有......她让您给公主殿下捎的话......”
“这话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但又像是胡乱说出了几个字,我实在想不明白,”李隆基揉揉太阳穴,对刘幽求道,“你将这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姑母,试探地问问她是何意,明白了吗?”
“臣明白。”
“继续追剿韦后余党,除恶务尽,格杀勿论!”他扬起手中长剑,直指黑夜苍穹。
***
是夜躺在床榻,太平本是清醒地等待消息,安神助眠的熏香缭绕着,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那地方如世外桃源一般,有山有水,有婉儿相伴。
一声声飘渺的呼喊打破了梦境。
“殿下,殿下,”绿潭低声唤她,轻轻抚着她的胳膊,“刘将军有事禀报,已在门外等候了。”
太平睁开双眼,依旧是未散的梦境的余韵,“让他进来吧。”
刘幽求进入寝阁,穿过摇曳的帷幔,在离床榻很远处,便扑通跪下,“公主,上官婉儿被士兵们误杀,殁了......您要节哀......”
“你......你说什么?”太平眼角瞬间泛红,她赤脚穿过冰凉的地面,被夜间的风吹散了发,“本宫亲自叮嘱隆基的,婉儿......她怎么会......殁了?”
最后出口的两字那般沉重,沉重到勾出的眼泪疯狂坠落。
“刀剑无眼,士兵杀红了眼,殿下还来不及阻止......”他将叠好的手帕举过头顶,“这是婉儿姑娘的遗物,交由公主留作念想吧。”
她伸出手来去接那方手帕,手微微地颤动。
“听士兵们说,婉儿姑娘临终前,曾要求他们将一句话带给公主,她的原话是‘临兰盛渊思’,”刘幽求稍稍直起身子,“不知公主殿下,可知此话是何意?”
“本宫不知,”太平的语气冰凉至极,“此言颠三倒四,也许是她临死前,因为害怕而胡乱言语的吧。”
刘幽求还想说什么,太平止住了话头,“刘将军,本宫累了,你先退下吧。”
刘幽求无奈退出了寝阁。
太平无助地跌坐于地面,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帕子,眼泪接二连三地滑落。
绿潭在一旁扶着她,亦心痛不已,“殿下,殿下要节哀......”
她握住绿潭的胳膊,像是想起了什么,“绿潭,去,去书房为本宫找一本《千字文》来......”
不一会儿,绿潭将她要的东西拿来了。她小心翼翼地从枕边的小匣,取出了当初婉儿给她的《千字文》孤本,借着朦胧的烛火,两本对照着破解那句话的秘密。
她读懂了她最后要同自己说的话。
“小心临淄王。”
***
唐隆政变成功后,李旦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太平要求厚葬上官婉儿,并且要为其刻写墓志。皇帝和李隆基自然都同意了。
上官婉儿出殡那日,棺椁涂漆,陪葬品无数,一路挽歌直达葬所,极尽荣华。
“殿下要去送送她吗?”绿潭见主子穿了缟素的衣服,低声问道。
“不了,你代本宫去吊祭吧。还有,将本宫赙赠的五百匹绢也一同带过去,本宫知她不在乎这些,可总归是一份心意。”太平的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来哀伤,亦听不出来悲戚。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寝阁,只是在关上房门的时候,绿潭听见了屋内放肆的啜泣。
***
某次平常的宴会上,主持宴会的主家是朝中重臣,亦是一位雅士。他拿出一册书向在座宾客炫耀,说此书是从洛阳南市书肆买来的宝贝,是从上官婉儿的藏书馆流传出去的,很多旧题处都出自她本人之手。
“你说什么?这是上官婉儿的藏书?给本宫看看。”太平听他如此说完,便急急切切地追问。
那人为博公主欢心,自然忙不迭地将书籍送上。
“绿潭,给王中丞买书时百倍的价格,这册书,本宫要带回去。”
“不敢不敢,殿下喜欢,臣送给殿下就是了。”
回府后,翻开那书册之时,里面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想到了在她藏书阁时的情景,她记得那个味道,那是熏香的味道,是她第一次吻她的味道。
整册书干净整洁,连一丝虫咬的痕迹都不曾有。太平随意翻看着,在《列子·汤问》讲述伯牙子期的典故旁,婉儿写在一旁的题处尤为分明: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她记得自己曾经同她讨论过伯牙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遇知音,可她的知音,再也无法找寻回来了。
她把最美好的祝愿,连同这书的残香,一同留给她。
***
太平开始肆无忌惮地拉拢朝臣,发展势力。李隆基被立为皇太子,太平便让术士威胁睿宗李旦,说李隆基在背后策划阴谋,欲提前登基,好让他们心生罅隙,父子离心。淡薄名利的睿宗表示愿意退位,将皇位让给儿子。
回府后的太平将几案上的物件都打碎,绿潭从来未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聪明反被聪明误,”太平抬头看向屋舍外,一簇簇的桂花开的正盛,她又想起了故人,“若是她还在,若是她还在,本宫定然不至于如此心力交瘁......”
一片桂花从户牖飘进来,落在几案上,又被太平的眼泪打湿。
李隆基做了皇帝,姑侄之间的斗法又打了几个回合。先天二年,李隆基率先发难,发动政变,一举清扫了太平的心腹朝臣,收归政权。
太平在几人护送下,逃至终南山的一处寺庙。
寺庙四周极为幽静,远处青山雾霭,腊梅在寒冬绽放,钟声幽幽地回荡在山谷间。
上元佳节快到了,前来寺庙上香的善男信女多的数不过来。
太平一直在寺庙待了三天,她自知大势已去,心里却莫名多了些如释重负的开心。
傍晚,夕阳西下,洒下一抹余晖。寺庙深院,绿潭走来她身旁,对她道,“殿下,太上皇只有您这一个妹妹了,他苦口婆心,已说服圣人放您一条生路。圣人说了,只要您肯远离长安,不再接触权力中心,他愿意退一步,保全殿下性命。太上皇为您安排好了车马,规划好了路线,是青山绿水的江南水乡。殿下,跟随马车,离开长安吧。”
太平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无动于衷。
“殿下,”绿潭继续开口了,“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绿潭,”她缓缓开口,“上元快到了,本宫答应了一人,上元节要同她一起出宫去,赏花灯,如何能食言呢?”
“殿下......”绿潭苦苦哀求,“离开长安吧,无论无何,能保全一条命啊......”
远方的天空有苍鹰掠过。它振着翅膀,追逐着落日而去,凄美而苍凉。
“本宫是天上的雄鹰,一生高傲恣意,只能展翅高飞、自由翱翔,怎能像麻雀一样偏安一隅、苟且偷安?”她放弃了最后的出路,“绿潭,我们,回府。”
回到公主府,宫中的宦官也到了。他捧着一口皇帝赐的锦缎箱,箱子里是三尺白绫。
白绫搭在房梁上,竟和那飘起的帷幔一样美。
太平坐在铜镜前,精心细致地画了最美的妆容。有想见的人,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才好。
她侧转身子,眸光从铜镜转移到一旁,恍惚间,她便真的看到婉儿朝她走来。她穿着她们初次相见时的衣衫,照旧是高贵的优雅。她始终带着笑,一直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殿下,你今天,很美。”
她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满眼柔情地同她说,“金吾不禁夜,相伴看灯轮。”
太平灿然一笑,搭上了她的手,跟随她飘然而去。
终于,自由了。
全文完
(2022.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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