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绿洲

　　致命的火舌探入蛾蛹，攫取着取之不尽的蛾虫，所燎之处，没有虫尸，只有荧白色的光团。

　　窦榆嘴唇微启，念动小咒，这些光团集合尽数汇入他的口中，被锐利的犬齿咀嚼。

　　窦榆拧了拧眉，这些蛾子还是太多了，他有点撑。

　　不少光团从他被塞满的嘴缝里溢出来，咕噜咕噜，像是从他体内逃逸出来的气体。

　　但是，他偏偏又是个骨头硬的家伙，不信会被区区一蛾蛹的虫子拦住脚步。

　　窦榆催出更多的火焰捅破蛾蛹，几乎要把厚厚的蛹皮来一个彻底地里外对调。

　　他就这么贪婪又机械地进食着，直到火焰一样的手握住蛾蛹里的最后一只飞蛾，就像是握住了整只蛾蛹的心脏。

　　催动全部的力量回到身体，将最后一只蛾子烧去实体，变成可以食用的一团。

　　被完全掏空的蛾蛹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张皮，松松垮垮地吊在墙壁上。

　　“呼——”窦榆吐出一口气，真是精疲力尽的一战，从来没一次性消灭过这么多的妖怪。

　　“窦顾问！”罗红素从门口的废墟上跳了进来：“你没事吧。”

　　窦榆抹了一把额头，将留在外面的火焰收回：“还好，应该是解决了吧。”

　　“嗯嗯。”罗红素笑着点点头：“这些通天鬼面白蛾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它们身上散落的鳞粉能够顺着呼吸道进入身体，从体内最柔软的血肉开始分食。覆盖面大，体积又小，完全对它们使不上力气，还是得靠窦顾问的白火才能较量一二。”

　　窦榆点点头，有点提不起力气说话。

　　这些被他吸食进身体的光团无法被身体自动消化，全积压在他的体内难免不适，窦榆只能一点点地催动异能去压制要满溢出来的妖气。

　　往外走的时候，窦榆脚下一个踉跄。

　　“窦顾问！没事吧！”罗红素一把捞住他，搀扶起他。

　　窦榆摇摇脑袋：“没事，头有点晕。”

　　罗红素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

　　窦榆扫了一眼走廊四周，全是砖瓦废墟，干净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坐哪？”

　　罗红素：“停下来歇一歇也好啊。”

　　“嗯……”窦榆撑着一边的墙缓神。

　　等到体内的躁动终于被安抚了下来，视线变得清明，窦榆开始下意识的打量起四周来。

　　爆破后的废墟，火燎后的硝烟，从教室里探出来、依旧吊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的蛹丝，一片萧条的战后惨状。

　　窦榆平静地打量着，突然，他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理智回笼。

　　等等。

　　通天鬼面白蛾不是已经全都被烧死了吗？怎么我们还没有从它设下的“异域空间”里出来？如果设置“异域空间”的主人死亡，它的“异域空间”应该也跟着消失才对啊，怎么还会留下所谓的空间残骸呢？

　　窦榆突然想起什么，把身体扭向站在他身后的罗红素。

　　窦榆：“罗红素，你的异能是什么？”

　　罗红素轻轻一笑：“窦顾问，说句自嘲的话，我虽然在属里的资质高，但是我的异能是最垃圾的。”

　　“薛组长的雷霆之力，小兔子的黑色荆棘，芮仁的血花钉，就连铜钱草血统的李秋心都能靠着在非人身上播自己的种子，来吞食敌人的血肉，只有我……”

　　罗红素的语气越来越轻，逐渐毫无起伏，趋于平淡，让窦榆注意到了周围的细微变化。

　　那些挂在墙上的丝在生长！起初还是松松垮垮耷拉在墙壁上的状态，现在已经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耐力地粘住墙壁，分叉，生延，攀缘，然后迅速结出像果实一般的圆球，垂坠下来。

　　这些丝藤越生越多，几乎把墙上所有因爆破而造成的裂痕缝补妥当，而那些“果实”也在生长，逐渐从白色中泛出成熟的红颜色，但是因为缺少绿色的过渡，显得格外的诡异。

　　等等。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已经不是通天鬼面白蛾设下的“异域空间”了，或者说，从进入这栋教学楼开始，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通天鬼面白蛾设置出来的“异域空间”。

　　他始终都是在罗红素建造的“异域空间”之中。

　　“你……”窦榆盯着面前的罗红素，额头因为虚弱落下几滴冷汗，他的头开始疼了。

　　罗红素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你啊，窦顾问，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窦榆：“这些蛾子是你搞来的？挂在你的‘异域空间’里，特意让我来杀？”

　　“不不不。”罗红素抱起手肘解释，她觉得窦榆用的“特意”一次不好，显得她心机颇深：“没有特意让窦顾问杀，是这些蛾子，只有你能杀。”

　　“为什么……”窦榆不解。

　　“为什么！”罗红素嗤笑：“那就得问这些蛾子的制造者了，整出这么一大群劳什子，却把它们唯一的缺点设置在一个人身上，自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想到，哈哈哈哈，完全把你给害了。”

　　窦榆不受控制地紧紧地眯起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视力有点下降，眼前的事物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罗红素，你到底想干什么？”窦榆只好死死地扣着墙壁：“你是想引起非人的内讧吗？你要选择做非人的叛徒？在一个企图帮助非人的人类面前？？你不觉得羞耻吗？”

　　罗红素：“呵呵，叛徒，曾经辉煌的天界之下，哪一个非人不是叛徒？！主动的叛徒？被动的叛徒？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惜抱着自己的‘异域空间’会被撕碎的危险，来圈养这些畜牲，还不惜违背组织，只把你掳进来，让你来消灭白蛾，是我想出非人的洋相，来谋杀对我们施以援手的人类吗？？不是！完全不是！！是只有你能杀它们！！我也不想让你犯险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给窦榆听得胃里的妖气翻滚。

　　窦榆努力提起嗓子：“那你又是从哪里弄来蛾子卵的？这玩意可不是随便一个百货商场就能买到的吧？”

　　罗红素：“哪里买的？呵呵呵呵呵。窦顾问，它的制造者都想放它们出来危害社会了，还会老老实实去走正规的买卖市场吗？他肯定逮着一个顺眼的地方，直接就放啊，只要愿意去找，总能找到它们的源头。”

　　窦榆捕捉到了罗红素话里的重点：“所以，你早就找到了这些蛾子的主巢，还一直窝藏着这些潜在的罪犯，却一直没有说出来。”

　　罗红素没有立刻接话。

　　窦榆继续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在普鲁士酒庄见到你的那次是你搞的鬼吗？薛组长不知情吗？妖兽调查属里的其他员工也不知情吗？”

　　窦榆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他很虚弱。

　　罗红素慢慢向他靠近，她虽是女性，但却和窦榆一般高，又因为穿着十多厘米的细高跟，视线足足比窦榆高出来一大截。

　　她歪着脑袋觑着窦榆，鲜红且肉感的嘴唇像是剖开外皮的血肉，红得像在滴血。

　　罗红素抬手揩拭掉窦榆额角的冷汗，轻轻地道：“窦顾问，你猜猜，咱们调查属里谁知情、谁不知情？答案一定大大出乎你的意料。”

　　不管是谁，这意思直接铁定了调查属里有和罗红素一样，把窦榆骗来当炮筒用的家伙了。

　　片刻寂静，窦榆说出了他最不想说出口的答案：“薛组长……”

　　罗红素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回应似的睁了睁眼睛。

　　窦榆：“……为什么？既然蛾子都是你们组长亲自放的，为什么还要演一场戏给属里的其他员工看，给全天下的非人看？你们这不是瞎忙活吗？”

　　窦榆感觉自己虚弱得要晕了，但是他不能晕，他得提起精神，因为这只蜘蛛不会放任他把妖气带出这里的，要出去，必然逃不了要和这只蜘蛛打一架。

　　“非人这个没落种族存在的意义，就是你们这么一群家伙在维持，事到如今，你却告诉我，这是一个笑话？”窦榆扯扯嘴角。

　　“这不是一个笑话！”罗红素倏地严肃起来，神情森然。

　　罗红素：“妖兽调查属确实是为了维护非人的安全设立的，但，这里的大前提是，这些非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而不是控制不住远古之血，时不时地突然暴动。”

　　罗红素：“和人类的一代代稀释，很多远古之血已经不具备暴动的资质了，释放白蛾的作用，就是为了筛选出那些仍然具有暴动因子的非人，然后抹除它们，这样，剩下的非人就可以无灾无虞地生存下去了。”

　　“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非人！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的安全！维护他们的福利！”罗红素激动地道。

　　窦榆：“那发布在网上的直播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罗红素：“我不知道！我释放那些蛾子只是把它们当做提纯非人的工具，尽最大限度的维持非人内部的和平，根本不可能任由着它们出去捣乱，因为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让暴动的非人越来越多。”

　　“普鲁士酒庄那次就是这样，我只想逮住那个远古之血旺盛的张利，并不想让整个酒庄的家伙都进来掺和，结果，偏偏有人背后捣乱，把所有非人都拉到了‘异域空间’之中，被饥饿的白蛾无差别攻击。”

　　窦榆：“这位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是谁？”罗红素轻轻一笑，更近地接近窦榆：“你说是谁？肯定就是那个把你和蛾子绑定在一起的家伙呗，他不光要拉你下水，还要拉着全天下的非人互相残杀，窦顾问，你说他可不可恶。”

　　窦榆眯起眼睛回视：“你骗我一次，我很难再信你的话。”

　　“哦？就因为我让你吃了太多的蛾子，你消化不过来了？这能怪谁？你应该去怪那个让你担此重任，却没有考虑你的承受能力的夯货。”罗红素道。

　　窦榆亮出牙齿：“我还是想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罗红素眉飞色舞地笑起来：“杀了我？杀了我，为非人鞠躬尽瘁的斗士就彻底少了一位喽，你猜猜到时候，你这位非人堆里的异类还能活下去吗。”

　　窦榆看着罗红素一张一合说话的大红嘴唇，觉得奇怪，因为他突然一点也不疼了，方才还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在体内翻江倒海的疼痛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企图操纵白火，却发现他根本无法使用自己的手臂。

　　一切感官都丧失了，只剩下清明的视觉，一点一点放大，从一双人眼的视角，逐渐放大成可以俯视整个空间的视角。

　　“不然这样吧。”他听见罗红素道：“反过来，我杀了你，为非人而站的斗士留下来，让你这位受尽争议的半路英雄彻底成为我们的英雄，怎么样？”

　　他看见八只巨大的蛛矛从罗红素的背后抬起，锋利的尖刺直直地戗进窦榆的胸腔，霎时，他就像一只灌满红色液体的气球被扎破，红色的液体喷射而出，只剩下破碎的肉皮耷拉在地上，被骨头胡乱地撑起。

　　【啊？】

　　窦榆不由地惊呼，却发现自己发出的不是人声。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尸体流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一串残缺不全的代码。

　　“哼，果然是系统的残次品。”他又听见罗红素道：“这种残次品就应该彻底地抹除。”

　　窦榆不解地皱起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却发现，本应该披在自己尸体身上的外套不见了，反而出现在了现在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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