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

　　报考结束，就是毕业典礼。今年的毕业典礼有些晚，学校里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放假了。郑靖遥原定混进去看看的计划落空，便央求母亲，也就是校长大人，带他进去。

　　校长大人问：“你又不是高三生，你参加什么毕业典礼。”

　　“我想凑个热闹嘛，带我去，求求你了。”郑靖遥心想：自己还要两年才能上大学，也就是说，这两年，都不能经常看到她。那能看到她的机会，自己自然不会错过。

　　但母亲大人忙起来，就忘了安排这事，最后也没给儿子个答复。因此，郑靖遥只能在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找到殷佩璇。

　　殷佩璇接起电话，问：“什么事？”电话那头说：“下来说。”殷佩璇停下笔，从窗户往下看，正看到郑靖遥，朝她招了招手。

　　“电话里说不行吗？”

　　“我来都来了。”

　　于是殷佩璇只能停下手中的事。晚上温度低，她披了个外套，下楼第一句话就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郑靖遥回答：“姐姐，我想知道你考哪个大学，这两年我好奔着目标努力啊。”

　　“哪个大学啊？”殷佩璇卖起了关子，“总之是你现在还考不上的大学。”

　　郑靖遥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想和殷佩璇考同一所大学的难度高于登天。但就算无法考同一个学校，也可以考一个城市啊。他不死心，继续追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毕竟现在只是报了志愿，录取还要一段时间。

　　“那好吧，我会努力的，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殷佩璇拍了拍郑靖遥的肩膀，鼓励他：“我呢，就祝福你可以考上你理想中的大学。”

　　郑靖遥走后，殷佩璇继续回到书桌前，修改她明天要在毕业典礼上发表的毕业生代表发言。

　　毕业典礼的主持人，是赵希越。郑靖遥和殷冠宇的同学，赵希越。她成绩好，形象佳，声音又好听。而且是高一，高考压力没那么重，自然是学校各种活动主持人的最佳人选。

　　此时此刻，赵希越也正在书桌前，正在最后核对流程表。她反复计算时间，确保毕业典礼能在十二点之前结束。这工作在几天前，她就已经搞定了。但计划总比不上变化，就在昨天，从弟弟殷冠宇那里得知赵希越是主持人的殷佩璇，打给她，问：“能不能让我发个言，时间不长，放在最后。”

　　其实，学校本身定好的学生代表发言，殷佩璇就是其中之一，但她拒绝了。

　　赵希越不知道殷佩璇改变心意的原因，但愿意帮她，“我不可以保证，但我尽量把前面的时间控制好，最后留给你几分钟。”

　　八点钟，到校。虽然高考结束才短短一个多月，但这帮准大学生们已经完全把之前高考施加的压力一扫而空。现在个个看起来都是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的。

　　殷佩璇和林逾静约在校门口见，一见面，殷佩璇就送上一束花给林逾静。“毕业快乐。”

　　林逾静接过花，一把抱住殷佩璇，“毕业快乐。”

　　上楼时，抱着花的林逾静自然成了焦点。认识的同学问她：“谁送的花啊，高考结束才一个多月你就有男朋友了啊？”

　　林逾静还没回答，殷佩璇反问道：“送花的一定要是男朋友吗？女朋友不行吗？”

　　时隔一个多月回到高三教室，许久没见的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班主任喊了几次才安静下来。“以为你们高考完能懂点事儿呢，还是让我这么费嗓子。好了，不说了，我赶快把高中毕业证和报考志愿确认书发一下，你们签完，放桌子上就可以去体育馆了。”

　　签完，殷佩璇把报考志愿确认书背扣在桌子上。沈路希见状，也有样学样。

　　林逾静起身时，殷佩璇叫住她，问：“怎么不拿着花啊？”林逾静解释说，想等毕业典礼结束后再回来拿。

　　殷佩璇把花抱给林逾静，说：“毕业典礼结束后就不回班，直接回家啦，拿上拿上。”

　　体育馆的位置还是按照班级分的，中间和右边两列是学生席，左边一列则是教师席。毕业典礼预计时长是两个半小时，最晚十二点之前一定要结束。流程又满满当当的，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赵希越一直盯着节目单和手表，每个发言和节目一结束，她都要再算一遍时间。

　　十一点二十，毕业典礼进入尾声，赵希越的紧张程度终于轻了一些。时间把控相当精准，可以留给殷佩璇的时间很长，就算她讲个二十分钟也没问题。

　　一是处于对殷佩璇的信任，二是自己压根没考虑那么多，赵希越并没有问，殷佩璇为什么改变了想法，想要发言，以及她要发什么言。这也是殷佩璇对她心怀愧疚的原因，但她相信赵希越能理解她。

　　十一点半，此时此刻，全场最紧张的人变成了殷佩璇。她觉得自己是恐惧的，攥紧了拳头，全身紧绷动弹不得。但就像她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你必须要做。殷佩璇转头对旁边的的林逾静说：“我要去准备了。”

　　林逾静问：“准备什么？”

　　“发言。”

　　殷佩璇来到候场区，找到赵希越，说：“这次很谢谢你。”

　　“不用谢我，毕业生发言本来就是要找你的。”

　　节目单上的最后一个节目诗朗诵结束，台下已经不少学生蓄势待发准备离场了，再加上中途溜走的，体育馆内剩下的人只有一半多。殷佩璇上台后，有些已经前腿踏出体育馆的人并没有很想听她这位优秀学生的发言，后脚没有丝毫犹豫地扬长而去。

　　“大家好，我是殷佩璇，是今年的高三毕业生。我很荣幸可以站在这里，作为今年的毕业生代表发言。

　　我在这所学校学习、生活了六年，我还记得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也是今天这样刚下过一场雨、不热不冷的天气。结束了六年的学习，我们学到的不仅是知识，不仅是为人处世。这六年来每一个瞬间的积累，才造就成现在的我们。

　　今天早上刚刚签过了志愿确认书，我们都深知找到一个新的方向并不容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踏上崭新的人生之路，或顺畅、或崎岖、或辉煌、或平淡，无论遇到怎样的未知，我们都要坚信自己的选择，坚持走下去。

　　这是我对所有相识的、不相识的同学的衷心祝愿。

　　而我，不知道即将迎接我的是怎样的人生，因为我的人生充满了绝望与恐惧。我想，如果提到陆念青这个名字，大家都不会陌生，这位老师曾在我们学校任教二十余年。就算现在，他换了工作地点，接触到的，也全部都是我们这些学生。

　　对于你们来说，这个名字可能并不代表什么。可对我来说，这是我所有噩梦的来源。他□□了我，甚至到现在还在折磨我。。。。

　　第一排坐着的校长、主任们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上前制止殷佩璇的发言。“今天的毕业典礼到此结束。”主任抢过殷佩璇手中的话筒，大力扣住殷佩璇的手腕，把她拖在身后。

　　殷佩璇也并不反抗，话说出来，比起刚才的紧张，她反而平静了许多。

　　学生全部遣散回家，体育馆里只剩了校长们和主任们。林逾静被轰出体育馆，她偷偷溜到洗手间藏着，等下再看没人了再回去。

　　清了场，主任对着殷佩璇破口大骂：“先不讲这事情的真假，你知道你今天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对于造成的后果，殷佩璇当然考虑过。只不过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设想出来的后果也不同。

　　“是真是假，你们可以问问他。”殷佩璇杨扬下巴，示意老师们往外看。体育馆门口不是别人，正是被殷佩璇邀请过来的陆念青。

　　陆念青当然信了殷佩璇所说的：“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你只是太喜欢我了，不是想伤害我。现在回想起来，你对我真的很好，比我所有老师对我都好，所以，我要送一份礼物给你。”

　　“不信的话，我去问他。”殷佩璇跑下台，跑到陆念青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来了？走，上楼，我给你的大礼可不止这一份，上面还有。”

　　陆念青挣脱开她的手，“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大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才十八岁，你还是个女孩子。”

　　“真的不去？”殷佩璇懒得听他这些废话，打断他，“那你在下面接我好了。”

　　殷佩璇跑上天台，看着空旷的校园。“立志台”这东西，她看过两次，可都是在楼下。站在这里，还是第一次。

　　后面，是陆念青，他不敢靠近，只能怒吼着：“你快下来，别做傻事。”

　　殷佩璇觉得又可气又可笑，转身说：“要我不跳，也可以，你要向我道歉，还要保证以后不会再侵犯任何一个同学。”

　　“我保证，我保证。”

　　殷佩璇指指自己脚下，“你要站在这里说，一个字也不差地说。”

　　旁边的老师一把把陆念青推过去，陆念青没办法，只能照做。说完，他问：“这样行吗？”

　　“行了，你说到要做到。”

　　“做到做到。”陆念青看了眼下面，吓得腿都抖了。“我们下去吧，行吗？”

　　“还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你。”

　　林逾静在洗手间躲了很久，外面没什么动静了，才敢出去。林逾静蹑手蹑脚地爬上体育馆楼梯，刚准备进去，窗外一个飞影飘过，吓得她摔了一跤，手里的花掉到了地上。林逾静蹲下捡起花，心沉了一沉，出了一身冷汗。汗水泪水混在一起，痒得难受，林逾静拿手抹了把脸，往体育馆走去。

　　体育馆早已空无一人。

　　林逾静瘫坐在最后一排，不敢下楼。手边的花摔了一下后伤势比她严重，花瓣瘫软下去，露出一张卡片。林逾静抽出卡片，打开，上面是殷佩璇的笔迹，写着：“忘记过去，好好生活。”

　　直到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林逾静才走下楼。

　　警察把楼下围了起来，正在向老师们询问情况。“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林逾静走了出来，“还有我。”

　　在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林逾静收到了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说，志愿确认书上有殷佩璇用铅笔写的字，让班主任再去找林逾静确认一下志愿情况。“她的那份应该和我的一样才对。”这是殷佩璇最后留给班主任的话。

　　做完笔录，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林逾静打开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林家父母一下子扑上来，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学校的事已经传开了，我们还以为是你，你没事就好。”

　　林逾静很想回答：是我啊，怎么不是我？

　　妈妈坐在她身旁，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马尾塌在背上，前面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染，湿哒哒地趴在额头上。

　　“我去了警局报案。”

　　爸爸生气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妈妈则哭着说：“不是说好不说出去的吗，大不了，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就搬走，全家都搬走，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也许这件事，时间久了，我们不提，就没有人知道。可是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消失。”林逾静想起这一年来困扰着她的无穷梦魇，仿佛每次黑夜降临，都会有恶魔把她吞噬。“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不是我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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