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监不一样

　　莹镜走上前去，见汪直头朝里，阖着双目，心想他多半是睡着了。于是便拾起一旁的扇子，替他轻轻摇着。

　　才摇起来，却听得汪直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莹镜听了，轻声道：“我来瞧瞧你。你眼下觉得如何？”

　　汪直哼了一声，只道：“死不了，不敢劳动您大驾。”

　　莹镜不理他，仍在旁打扇。汪直终是按捺不住，一下子把头扭过来，盯着她说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莹镜见他阴阳怪气，只道他是因伤势而不耐烦，因此也不与他计较。

　　眼见她不动身，汪直脸色一沉，又道：“我都说我要睡了，你怎么还不走？整天这个跑了来、那个跑了来，什么事都要烦我！”

　　莹镜便道：“等你睡了，我再走。你别管我，我不出声就是了。”

　　汪直虽正在气头上，一听她这话，便忍不住好笑道：“你还说你不出声？如今不就在说话了么？”

　　莹镜扫了他一眼，又道：“那我要是不开口，只怕越发是对你不恭敬了。到时你又不知怎么说了！”

　　汪直恼道：“偏你就有那么多话！整天只知道来气我！”

　　莹镜不想再和他争执，又道：“好好好，你既烦我，我必定会出去的。你先别和我一般见识，自己静心躺着，如何？”

　　汪直一听这话，越发恼怒。他气冲冲瞪了莹镜一眼，冷笑道：“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不必担心，我天生命贱，不出几天就能养好伤，到时又是好汉一条，自不会带累旁人！”

　　莹镜被他说着，忍不住心头火起。她压了压怒气，只道：“我犯了什么事，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来提醒。到时候要怎么罚，这都是我的事，不与你相干。你别乱动了，不然身上的膏药又要落下来了。”

　　汪直身上所穿的蕉纱中衣颇薄，莹镜一眼便能隐约看见他背上贴着大片白绢，显然是正敷着膏药。

　　眼见汪直背脊几乎都被白绢覆上，莹镜知他受伤不轻，于是又忍不住劝起来。

　　汪直又把头扭向里头，嘴里仍是不禁念叨道：“罚罚罚，你就知道拿这些来吓我！我是什么人？你也太小瞧了我！你自作主张要把这事嚷出去，可有问过我？你只想着自己有担当、不怕罚，可我皇城好汉的名声如此一来，又要往哪里搁？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念头，要是你真敢把昨日的事说出去半个字，我必定不饶你！”

　　莹镜瞪着汪直后脑，气得手里的扇子都摇不下去。她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人怎么天生就这么驴脾气？但凡是帮了我，又愿意替我瞒下这事来。无论是谁，我心里一定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不知好歹？可他倒好，做着这样的事却说着这样的话，当真气死人！”

　　莹镜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眼见汪直仍是忿忿不平的样子，她思来想去，终是劝下自己休要和他一般见识。莹镜无论汪直嘴里再说些什么，她一概不答，只守在旁边。

　　汪直念叨了半日，见莹镜始终不回嘴。他无可奈何，这时才觉得口渴。

　　汪直只当没莹镜在旁，自己转过头来，去拿一旁的茶盅。

　　莹镜一见，二话不说便捧起茶盅，递到他嘴边。汪直本想接过，见她仍不松手，便又瞪她一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莹镜也瞪他一眼，回了句：“喝吧！”

　　汪直没好气，就着她手边喝了几口，又用汗巾子擦了嘴，仍把头扭回去，嘟囔道：“就晓得刺我，半点也不知怎么侍候人……”

　　莹镜见他不依不饶的，虽然也早知汪直平日爱和自己置气，但今日他种种言谈举止，远比往日里犹甚，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莹镜仔细寻思了一回，不禁想起一事。她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先别气，我有话问你。你如今这样，是不是我喝醉之后，无意间说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得罪了你？”

　　汪直忆及那时的事，刹那间顿觉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但他转眼一瞥，见莹镜正盯着自己，便心生一计，只是含笑说道：“哪有这样的事，你虽有些醉了，但并未乱闹。至于你说过的那些话……唉，不提也罢。”

　　莹镜听他这般说，自是大有文章，便忙问到底是何事，又道：“若是我有何失礼的地方，我先向你赔罪。”

　　汪直只是摇头，说了句：“没事、没有的事！你做过的事，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唱过的那些曲儿，我也记不住啦……”

　　莹镜一听，顿时星眸圆睁。她昨日回皇城的路上，已是酒力上涌，因此那时的事确实是记不起来。

　　她如今见汪直长吁短叹，内心半信半疑，便又问道：“我唱了什么？你到底听见我说什么了？”

　　汪直溜她一眼，这才慢悠悠说道：“这个嘛，说起来，我也不知你唱的是些什么。只是记得有什么蝴蝶啊、泉水啊一类的，话又说回来，你唱的，可是瑶民的小曲？”

　　莹镜听了，不禁脸上一红。休说是宫人，一个年轻女子吃醉了酒当着外人的面前唱起曲来，自然是失礼之事。

　　但听得汪直提及“瑶民”二字，莹镜心中一突，那点羞涩之意，都被警觉之情取而代之了。

　　她微微低下头，似是十分不好意思，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哪里的曲子？难不成你以前听过？”

　　汪直不答，只是把手臂搁在竹夫人上头。莹镜趁他不留意，暗暗看了对方一眼，心想：“他要是还能记得当年的事，万一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并且还曾经见过我……”

　　莹镜正想着时，又听得汪直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拉长了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说道：“你唱的那些曲子几乎没人听得懂，跟咱们这儿的小曲更没一点相似之处。我虽然没听过，不过我早就知道你是如何入宫的，想来必是喜欢唱上两句老家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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