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传

　　雍正三年春，北京城的第一场雪化了，官宦富人们聚集的东市开始热闹起来。甄家的仆从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从街口缓缓驶入十几量两架的马车，停在了甄家隔壁大红朱漆门，门口两个石狮的院子口。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锦袍的老爷，这老爷看不出年纪，只觉得十分年轻精神，还极英俊，这老爷吩咐后面马车下来的小厮婆子们，便掀开车帘，小心翼翼扶出一位风韵少妇来。

　　甄家老爷甄远道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甄家下人们在这东市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们也见惯了，可这家也不知是什么人家，双架的马车便十几量。

　　瞧那老爷和夫人周身的气派，也定然是非富即贵。

　　甄家有眼色的下人一溜烟小跑报告主家去了，他们隔壁那五进五出大宅院的主人家终于来人了。

　　马车上下来的少妇看着约莫三十多岁，身着绒地绣缠枝葫芦纹的对襟大袖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袖袄处腰放的宽宽的，看着这少妇竟是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紧跟着第一辆马车其后那架略小的车架上，丫鬟们也扶着自家小姐下了车来。先头下来的那个少女十三四岁的豆蔻之年，跟着下来的那个却小，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大的那个瞧着自家娘亲满面疲色，竟有条不紊的安排其下人搬行李来。

　　锦袍老爷极为满意，想他这大女儿，如今也顶事了，嘱咐两句不要着凉，便扶着妻子和小女儿进了院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大小姐有条有理吩咐完，便也进屋歇着去。

　　进了主屋，自有丫鬟上来给大小姐解了披风，奉上手炉茶盏，屋内老爷夫人和她小妹也在，一家子行路半月有余，终于可以到家歇歇。

　　夫人神色温柔，瞧着大女儿心中感慨不已：“过几日这宫里的嬷嬷便会进府教你规矩，这几日你好生养精蓄锐，好好学。若是真进了宫，好歹不比家里自在，学好规矩才是正理。”

　　一说起这事，老爷便耷拉下脸：“真是，真是，选不上才好呢，我好好一个女儿养的花一般，却要进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若是落选才好，我们自行聘娶，必给我容儿找个合心意的夫婿。”

　　夫人无奈极了，叹了一口气：“老爷，再怎么说咱家也是在旗的旗人，选秀乃是天家恩典，老爷这话在家说说也便罢了，也别到外头说去。”

　　夫人瞧着年仅六岁的小女儿已然疲累的合眼，便叫大女儿带着小女儿下去歇息。

　　那边，甄家下人来套近乎，瞧着这气派人家的下人们口风倒是很严，说出都是主家允许说的。

　　回报甄家主母时，只知道隔壁那家主家姓安夫人姓林，老爷在江西任布政使，这回举家来京，是因为女儿选秀一事。

　　甄家老爷甄远道下了值回府，便听夫人说了此事。

　　甄远道身为朝官，比夫人更加了解：“姓安，又是江西布政使，应就是那位安比槐安大人，这位安大人可是个奇人。”

　　甄远道夫人奇道：“奇人？可是怎么个奇法？”

　　甄远道摸了摸山羊胡须：“据说此人二十五岁前极为平庸，考了好几次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二十五岁后竟似变了一个人，此人与我是同一年的进士，康熙四十五年，成了当年的探花郎。此人才情出众，当时还作了一首诗，哄的先帝心花怒放大为嘉奖，我尚还记得那诗，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甄远道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1）”

　　甄远道夫人愣了半晌，赞道：“真是一首好词，意境深远风格豪迈，便说是千古绝唱也不为过。”

　　“是啊，那安比槐确实才情出众，后来他下放江西，升任宣抚使时，先帝还曾想将豫贝勒家的十九格格指婚给他，只是他当时已有妻室，这事才作罢。没想到先帝去后，今上对他更是倚重嘉奖，人家现在已经是从二品的布政使，你家老爷我还只是个大理寺少卿。”

　　甄远道言语之间羡慕非常，有些懊悔当年同为进士却没攀上关系，甄远道夫人云氏何其聪慧，笑道：“他们家女儿入京不也是选秀，明日妾身备好礼物去见见那家夫人，咱们家嬛儿也要选秀，都是同一年的秀女，互相扶持照看，岂不是更好。”

　　甄远道当即拍手道：“夫人真真是为夫的贤内助。”

　　当晚，云氏便准备起来，给从二品大员家的夫人送礼，可不能马虎。

　　而安府，安比槐与夫人林氏也躺床安歇，安比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氏因为有孕，也是浅眠，一下子也醒了：“老爷，可有心事？”

　　安比槐握住林氏的手，心中愧疚：“我吵醒你了？我还是去外间睡好了。”

　　林氏摇头，多年夫妻，她怎会不了解自家丈夫心中所想：“老爷，可是为了容儿选秀的事烦忧。”

　　安比槐叹气：“还是夫人知我，咱们家容儿在家里是如何的千娇万宠长大，那宫里岂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家容儿单纯，我实在担忧……”

　　林氏心中也是黯然，只能宽慰道：“也许容儿还选不上呢。”

　　安比槐摇头，面上郁色更重，却不欲让夫人也跟着担心，如今那位年大将军和敦亲王是越发势大，年家那位娘娘在后宫更是嚣张跋扈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他与年羹尧在康熙朝时就是铁杆的四爷党，年羹尧是因为妹妹为雍亲王侧福晋，他却因为知晓历史，所以早就显露才华，再暗中投靠四爷。

　　不然以他不到四十的年纪，纵有才华实干，若无雍正提拔，怎可能平步青云，成为从二品布政使，还提拔进了汉军旗。

　　他暗中揣测，雍正怕是相对年家和敦亲王出手了，后宫中也缺一位能与年妃分庭抗礼的，况且选秀之前，他上了一道恳请自己女儿自行嫁娶的折子，雍正没批。

　　怕是他的容儿，很大可能会被留牌子。

　　林氏忽的情绪低沉下来：“若是当初，妾身自请下堂，老爷娶那位十九格格就好了，妾身娘家没本事，帮不上老爷的忙，妾身也是个不争气的，成婚这么多年，老爷一心对我，连个妾室都不曾纳，可妾身连个儿子都没给老爷生……”

　　安比槐一下子慌了神，急忙抱住林氏，暗道孕妇本就心思敏感，他何必跟夫人说这些惹的夫人担忧。

　　安抚好半天，林氏才破涕为笑，安比槐可算松了一口气，瞧着夫人睡着了，才重新捋好思绪，暗暗发狠，倘若容儿真进了宫，他说什么也不能叫自家女儿被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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