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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
御书房内，阴云密布，散朝后准备离宫的楚怀远，又被宫人给叫住，说是陛下传召。现下他刚行完礼，就觉陛下在紧紧地盯着他看，一时间如芒在刺。
“镇国公一案重审，楚爱卿怎么看？”
楚怀远心里咯噔一声，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考量过了，如陛下这般只能顺其意不能逆其鳞的主，今日却被一介孤女牵制着，不但当着百官的面，承认了他冤屈忠臣，还能按下怒气应允翻案，一定是出现了更为要紧的理由。
那孤女究竟拿出了怎样的证据？刚才他还没想明白，可眼下瞧着陛下对他的态度，他一瞬就懂了，答案是他自己。
陛下大概是知道了，楚怀远暗自叹了口气，他精心布下的徐渭这步暗棋怕是要废了。想通后，他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老臣有罪。”
萧瑾兴没料到楚怀远能这么痛快地认罪，“楚爱卿何出此言？朕怎么听不大明白。”
“老臣心中有愧，陛下也知臣素来惜才，偶然看到了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却因出身贫贱一直未能有机会施展抱负的徐渭，臣惜其才，就稍微提携了一下。好在这徐渭也争气，在军中屡立战功……”
楚怀远又哀叹道：“可后来老臣才得知，徐渭竟与臣是同乡，臣一时昏聩，怕提携之事落人口实，便……私改了他的出身，臣糊涂啊，但臣确是出于揽才之心才做了这错事，还望陛下明鉴。”
不愧是楚相，这说辞，竟将他的祸心说成了忠心，萧瑾兴忍下怒意，“朕还什么都没说，楚相就着急着和盘托出，这算不算是欲盖弥彰呢？”
“老臣有负陛下的信任，老臣知道旧案重启，一查之下，这事就是老臣今日不说明日也会被查出。”
楚怀远转而沉痛道：“毕竟是臣之过，臣受责罚尚不要紧，臣却担心会连累到徐渭将军，徐副将功勋显著，老臣是不愿看到我朝损失了一位良将。”
“怎么，楚爱卿到现在还想保这徐渭，保着可以掌控镇北军的大权？”
楚怀远大惊失色，忙伏跪道：“老臣冤枉，老臣就是万死，也不敢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贼子之心。若老臣当真包藏此祸心，那事情败露，就应即刻与徐副将撇清关系，甚至会将他推出顶罪，又何需费心地想保他呢？”
萧瑾兴目光微沉，他之所以明着找来楚相对质，皆因他心知楚相就是再出格，也并非是存了什么谋逆之心。说到底，楚相会这么做都是为了逸儿，为了增其夺嫡的筹码。
他暗自冷哼，都当他快薨了吗？如此心急地逼迫着他早日定下人选，可这后继之君……岂是能任由他人来定夺和操控的？
虽恼怒，可他诸事还得靠着楚家，萧瑾兴权衡后，还是选择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朕会单独召见楚爱卿，是因爱卿这么多年来，操持着国事劳苦功高，朕都看在了眼里。是以，朕不想因为一件小事就与爱卿生了嫌隙，闹得君臣失和，这事……便作罢吧。”
楚怀远几乎要感激涕零了，道：“老臣惭愧，臣何德何能让吾皇待臣如此。”
“爱卿请起，镇国公一案……朕自有打算，爱卿也不必再过问了，退下吧。”
见那身影已离去，萧瑾兴不再忍耐，怒道：“武德，你看看，这满朝的文武，个个都急着站队，朕还没薨，就都逼着朕。”
“呸呸呸，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不兴说这不吉利的话，老奴还盼着陛下能千岁万岁。”全武德急道。
“朕孜孜所求，不过是想保我萧家江山稳固，朕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可这江山……还是内忧外患，不能尽如人意。”
萧瑾兴叹了一口气，“朕的子嗣不丰，太子太过懦弱，宣王又过纯良，朕要是不为他们把这江山打造得固若金汤，萧家的江山……怕是难保。”
“陛下过虑了，殿下们皆文武兼备，可堪大用，会替陛下守好江山的。”全武德又想到了什么，犹疑道：“还有信王，按说，信王殿下最是像陛下，文韬谋略，杀伐果断，更能……”
萧瑾兴抬起手，打断道：“信王……是不错，只是他的出身，始终见不得光。”
“而朕……暂时还不能复其皇子身份，承认了他，便是让朕成为这天下的笑柄。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愿走出那一步。”
“老奴明白了。”不知怎的，全武德脑海里，忽闪现出萧离尘阴翳的眼神来。
“对了，朕记得前日钦天监的翟监正来过，他说起北线之役大捷，北方星象呈祥瑞之兆，本是大吉，可忽有将星陨落，使得大吉带了凶，然后隐隐有煞气透出，正对帝星，让朕多留意。”
萧瑾兴突然悟道：“武德，你看，这是不是指的是镇国公一死，导致军权旁落，如此……自然就威胁到了朕的皇权稳固，可不就吉兆变凶了？”
“陛下稍安，幸亏天佑我朝，让陛下及时地发现了，也就不至于会出多大的乱子。”
“是啊……朕是天子，天命所归……”
晌午，景王府内，一疏风朗月般的男子，长身玉立于院中，此人便是景王萧瑾衍。
暮秋时节，树木秃枝，花草凋零，树上仅余的几片叶子，也在一阵风吹过后，不堪打击地缓缓坠落，萧瑾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传闻景王因儿时遭过火灾，容颜损毁，右额和右颊处有着骇人的红痕，于是常年以金色面具覆面。那面具雕刻得精致异常，饰有凤纹。
半挂面具的下沿，就如同对角线一般，将其右上方毁容之容遮掩住，堪堪露出其另外半边的绝世容颜。见过景王的，皆言就算是靠着这半边倾世之姿，也能胜过人间无数。
就比如现在，萧瑾衍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院中，都能泛出灼灼清辉，遗世而独立，直让人移不开眼。
稍倾，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着持重且颇有阅历的样子，来人便是王府的管家英叔。
“王爷，听闻今早的朝会出了一场好戏，王爷若是在场，定然能亲眼目睹。”
萧瑾衍声线淡漠，“英叔莫不是忘了，本王现在还在南方……赏玩秋色。”
英叔遂一笑，递上了一纸素笺，道：“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王爷请过目。”
修长指尖将那素笺徐徐展开，内里所载是今早御天殿前发生的一切，萧瑾衍阅完，唇角牵出了一抹笑意。
“甚好，这顾家丫头还真叫人刮目相看，把人人都觉得不可能之事，到底还是撕开道口子了。京城局势已然是胶着之态，她这一出现，搅和了一番，倒是会带来新的格局。”
“嗯，顾老将军一死，镇北军这块肥肉，皇上想要，楚相也想要……可经顾府小姐这么一闹，楚相眼下估计得忙着自保，皇上也会重新考虑起统帅的人选。”
“萧家建朝以来，处处在提防前朝重臣，深怕这些老臣还惦念着前朝，稍不留神就会反了。”萧瑾衍目露冷意。
“是以，国公爷为萧家平了四方战乱，又固守边疆近三十年，也没能落得善终……两朝名将，枉死受冤，令人唏嘘。不信老将，准备重用的年轻将领又发现是他人的棋子，本王看……皇兄近几日该伤脑筋了。”
“谁说不是呢，原本王爷还犯愁，怎么能不着痕迹地将那徐渭给换下？现下这样正好，顾小姐也算是间接帮了王爷一把。那王爷看，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不急，让皇兄先头疼一阵子，等到合适时机，我们再出手。”
英叔点头准备退下时，萧瑾衍忍不住道：“让刑部大牢那边盯着点，不能让顾府小姐在里面出事了。”
午后未时，御前司萧离尘和松青一行人策马归来。
萧离尘一下马，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松石就急忙上前，他将今早顾府遗孤在御前翻案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我们被墨轻寒耍了，好一招声东击西，费心把我们给支开，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能办成此事。”萧离尘冷着眉眼，“旧案重启，也算他们有本事。”
“眼下，顾府小姐进了刑部大牢，此案也交由大理寺管了，我们还该如何下手？”一旁松青皱眉道。
松石补充道：“大理寺卿楚大人，晌午就奉旨将有关案子的全数卷宗都取走了，大人不在，我们也不好拦着。”
“楚青阳倒是积极，是深怕我们御前司会动什么手脚吗？呵，拿去便拿去吧，那些卷宗无甚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之意。”萧离尘眸色渐深。
“陛下愿为镇国公平反，镇国公便是无罪；同样的道理，只要陛下还想要图，即便是顾府小姐进了这深牢大狱，我们也是有机会的，一切听圣意即可。”
顾惜夕一入狱，楚青阳就派其属下丁晖去刑部大牢里传话了，说镇国公案已由大理寺全权接手，顾小姐便只能由大理寺审讯，任何的其他人都不得擅自提审她，还叮嘱牢头务必要严防死守，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而楚青阳本人，在取回卷宗后，立刻组织人手，就开始查案了，那废寝忘食的架势，俨然这几日是要在大理寺住下了。
当天夜里，皇家狩猎场，一处就快完工的别院却无故坍塌。翌日一早，工部尚书就急忙进宫，呈禀了此事，自然是迎来萧瑾兴劈头盖脑一通申饬。
随后，钦天监翟监正又来报，昨夜星象，北方煞气愈发重了，煞得帝星之光芒都黯淡了不少，恐有灾祸降临。
萧瑾兴联想到了方才工部所奏之事，这是否就是上天在示警？他又问了翟监正该如何破灾免祸。
翟监正直言，需得找出北方祸端的缘由，方能平怨填煞。
萧瑾兴暗自揣测，莫不说的是镇国公枉死一事，忠臣被屈，竟惹得天怒人怨？他开始心有余悸起来。
而在顾惜夕入狱的第三日，京城之内，所有粮油铺面因供应短缺纷纷挂牌停市，各大酒楼食肆也连带着都关张歇业，整个东市西市竟一片萧条。
王侯府宅大多都有屯粮，还不打紧，寻常百姓却因买不到米粮，纷纷恐慌起来，全部聚于官署府衙前闹腾，一时间京中乱成了一锅粥。
元盛建朝至今，何曾出过此等事？萧瑾兴着户部赶紧去查，结果是供应京城物资的皇商运船无故在河道上沉船了，百姓皆传是河神显灵，要降下灾祸。
萧瑾兴这下终于坐不住了，接连的祸事，都显示是老天在降罪，看来镇国公一案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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