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塔计划

　　“那你为什么能做到无动于衷？”

　　傅笙的声调罕见地升高，眼里的愤怒出卖了他的情绪。

　　从他回到侨港那天起，孔昭华就已经私下联系过他，希望他能放下一切。

　　孔昭华没有回复他，只是平淡地说：“傅笙，你是没办法撼动这座大山的，你身边的这些人，有可能都会被你的计划拖下水，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说后半句话时有些犹豫，想起了她的那位偏执又死板的老朋友。

　　傅笙也沉默了，他心里明白孔昭华在说什么。

　　这座别墅里的人，当年都是赌上了自己的全部，拼尽了一切来保全的他，这样的忧虑他不是没有过，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可当他回到侨港，再次回到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别墅，过去的一切像潮水一般无情地涌进他们的大脑，回忆不断撕扯着理智。

　　这是他们无法避免的命运。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真相。

　　“孔阿姨，我们都准备好了。”

　　孔昭华听到这里，原本无动于衷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担忧和不理解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明知道不可能还要来一场豪赌。

　　她忽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青年，和自己那位昔日好友的画像逐渐重叠。

　　他们是那么的相似，同样的理想主义，同样的坚持和固执。

　　“人一辈子只活这几十年，飞蛾扑火也值得吗？”

　　傅笙没有犹豫，直接说：“值得。”

　　就连这股毫不犹豫的劲儿，也是一模一样。

　　想起二十年前，她还在巴尔的摩工作时，问起那位老朋友：“你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家庭都牺牲了，只为了求一个不确定，甚至可能不存在的结果，这样值得吗？”

　　“值得啊！”

　　当年的那个人想都没有想，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就草率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孔昭华叹了口气。

　　这次她不再强势，而是缓缓踱步到傅笙身旁，坐在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这一刻她的身份不再是HGC的亚太中心负责人，而是一个普通的想要关心后辈的中年妇女。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你和你妈妈太像了。”

　　孔昭华看到傅笙，就想起了当年在巴尔的摩认识的那位华裔科学家。

　　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万姝。

　　傅笙听到她提起这个名字，言语也放松了不少：“……是吗？”

　　孔昭华笑着点头，她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但当在脑海中勾勒出万姝的模样时，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二十多岁。

　　万姝总是冷着一张脸，每天苦哈哈地埋头干活，她最在意的事情也很奇怪。

　　既不是最好的朋友孔昭华的婚礼，也不是她丈夫刚刚替他们家找好定居的社区，而是她视作珍宝的科研中心。

　　她那时已经成为了首席科学家，继任了自己导师的职位，每天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只为了把全部精力都耗费在她的实验上。

　　孔昭华想到那座不再存在的科研中心，语气相当遗憾：“但她最后失败了。”

　　傅笙没有接这句话，他低着头，阴影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是啊，最后她失败了。

　　孔昭华又问：“文嘉最近身体如何？”

　　傅笙态度不是很好，他心里太过烦闷，也不知道还能向谁说：“你自己去外面问她不就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算马上就要被执行清洗，也不能见她。”

　　“那你们还不觉得这个组织已经彻底烂到根里了吗？”

　　傅笙不知道是不是拉家常的缘故，言语也不似刚才那样正式，甚至直接挑衅孔昭华的工作。

　　果然，孔昭华不说话了。

　　她知道傅笙对HGC有很大的怨言，她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单纯的科技中心。

　　可对于孔昭华来说，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需要思考的时间线太远。

　　不管从哪个维度来看，HGC的存在是当前环境的最优解。

　　傅笙见她不说话，又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你关不关心，他们都挺好的。”

　　孔昭华也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也放心吧，我每年都去巴尔的摩看她。”

　　傅笙明显一滞，又快速换上无所谓的面具。

　　“她一定知道你继承了她的智慧和理想主义，但我想，阿姝应该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就足够了，拯救世界的事情交给我们老阿姨吧。”

　　说完这句话后，孔昭华起身准备离开，丝毫不想听傅笙的垃圾话。

　　对于这个孩子，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万姝当年那么决绝，也只是想为他们留下生机。

　　她答应了万姝，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会尽全力保护她的孩子。

　　可是现在的傅笙，她孔昭华一个人也控制不住了。

　　走到门口时，她在接触到门把手地一瞬间，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对恩彤很了解吗？”

　　傅笙不由得想起刚才在二楼看到的场景，想到自己本来的计划，回答时也有些心虚：“不算很了解。”

　　孔昭华的语气很笃定，没有搭理傅笙的否认，直接问：“你查过她资料吧，有什么问题吗？”

　　傅笙原本以为孔昭华会质问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陈述句。

　　他忽视了自己面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孔阿姨，是当下HGC最年轻的地区负责人。

　　他这个总被称为天才的人，也不一定能完美逃脱她的谋划。

　　孔昭华补充说：“我的权限从北美掉过来以后就被修改了，我不知道现在恩彤的档案是什么情况，你和她接触过，应该知道她就是拼死也要办成事情的性格，HGC可不喜欢这样的人。”

　　潜台词就是，如果孔恩彤已经被标记了风险员工，赶紧告诉她，方便早做打算。

　　傅笙想到孔恩彤刚才那极限的一吻，头一次和面前的孔昭华达成了一致：“确实，她……挺豁得出去的。”

　　“我需要知道她的档案有没有异常之处。”

　　傅笙又问：“你是指什么异常？”

　　“任何。”

　　傅笙有些不解：“？”

　　“任何你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是我想知道的。”

　　“可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也仅仅限于知道。”

　　孔昭华笑了笑：“这你就别管了，你已经辞职了不是吗？”

　　傅笙也不傻，问：“孔阿姨，你现在可是在逼我拿出数据库里面的东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钓鱼执法？”

　　孔昭华战术性地往后一靠，她把双手都放在桌上，摊开后真诚地说：“傅笙，你不能靠着舆论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赞助商逃一辈子的。”

　　的确，HGC的垄断程度和权力阶层，早就是其他组织望尘莫及的存在。

　　只有那些当初没有和HGC达成合作的资本商，才会去考虑扶持第二个HGC。

　　他们见到HGG平地起高楼，这几十年来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年没有搭上这艘巨轮，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二次苗头”，谁不会觉得这是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呢？

　　HGC今日的地位，早就和它身后复杂的基金会绑在一起。

　　傅笙现在还没有足以和HGC这座第一高楼抗衡的武器，纵使他真的已经研究出完美的基因计划，也很难保证能够打破第一高楼的神话。

　　当然，除非这座第一高楼即将崩塌。

　　否则，他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扶持。

　　孔昭华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傅笙的双眼，给出了极具诱惑的交换条件：“……我会帮你搞定总部那边，给你特赦。”

　　傅笙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搞了半天，绕了一大圈是利用自己来了。

　　“你有把握吗？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同意？”

　　孔昭华非常肯定地说：“波士顿不能没有你。”

　　傅笙也终于松口：“孔恩彤的档案权限很高，可能整个数据库都没有几例，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回想起孔恩彤的档案，明明是一年前才入职，数据却是从她青少年时期开始，执法官计划多年来，这种特殊情况实在是太少了，换谁来看都会留意。

　　孔昭华点头：“我知道，别的呢？”

　　傅笙试探性地问：“……你觉得还能有什么？”

　　孔昭华没有回答，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青少年时期，记录的是什么？”

　　“她的档案页数太多了，全是乱七八糟的事，像一本流水账日记一样，无非是今天参加了运动会，明天又考了第一名，很诡异就对了。”

　　孔昭华点头：“嗯，那是我写的。”

　　傅笙听到这句话，心里也确认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语气有些讽刺：“所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但你还是站在原地。”

　　“傅笙，你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当年如果不是她，傅笙现在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呛她，早就去孟婆那里投胎了。

　　傅笙原本以为他和孔昭华站在一条路上，可今晚的种种迹象和对话都在说明，他们完全选择了不同方向的两条路。

　　甚至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绝路。

　　孔昭华周遭的气息也变得冷冽，明明就坐在傅笙身旁，却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万姝，这是你当年就想到了的结局吗？

　　她沉默了几秒后，最后又问：“还有呢？还有别的吗？”

　　“没了，我也不是最高权限，和你当初看到的是一样的。”

　　孔昭华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这次她也不想和傅笙再废话，准备离开这座别墅。

　　傅笙也清楚，下次他再和孔昭华见面，肯定是不能再聊这些事情了。

　　看着他长大的孔阿姨，如果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还会帮他申请特赦吗?

　　刚走出那间屏蔽信号的小房间，孔昭华就接到了电话，这是她的私人手机，按道理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找她。

　　她和身后的傅笙示意，自己要接一通电话。

　　傅笙点点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现在还沉浸在没有说服孔昭华这件事情上。

　　没等他和银杏走远，身后的孔昭华突然带着怒气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个动作把他和银杏都打懵了。

　　孔昭华脸上的表情终于卸下了HGC高层的面具，愤怒吞噬了她整张脸：“傅笙！你对恩彤做了什么！”

　　“？”

　　“她现在在急救室抢救，刚刚下了病危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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