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寒花

　　２０１６年８月１０日，我接到了常欣宇从国外寄来的一个邮件。我躲到长乐公园的长椅上，打开文件袋，却见是一封信。
　　亲爱的小绯：
　　你好！这样称呼你不会反对吧，一别九个月，我很想你。我觉得这样称呼会亲切些，会让我们的距离变得更短。
　　小绯啊，你有没有想我？我出国以来一直在想你。
　　去年家中遇到变故，父母匆匆把我送走，我甚至来不及和你告别。雪上加霜的是，我的ＱＱ号码竟然还被盗号了，我也没记住你的ＱＱ号，只记得你的邮箱，写了几封信，你都没有回，想来这个邮箱你已经弃用了。因为一些原因，我也不能邮信给你，所以我们就断了联系。
　　小绯，你能想象我一个人到了异国他乡，有多无助，多难过吗？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熟悉的朋友，我的生活被我过得一塌糊涂，而情感上更是无所寄托。
　　但唯一令人愉快的事是，我确定了一件事，原来我喜欢你，小绯。我不知道这份情感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它就浓烈得令我惊讶，分别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想你高兴时的明媚，想你生气时的霸道，想你一笑便弯起如小月牙的眼睛，想你唇边那小小的梨窝，想你那如铃般清脆的笑声……
　　记得小时候，我说我是９７年生的，你说你是９８年生的，９８比９７大，所以你是姐姐。我爸妈知道了，告诉我先有９７，后有９８，我应该是哥哥。但我还是被你一块糖收买，接着叫你姐姐。你记得大人那戏谑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吗？我其实没那么傻，也不是爱吃糖，我只是从小就喜欢哄你高兴。当然，这一点我也是最近才明白。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刚认识了几个字的我喜欢卖弄，我说你爸妈给你取名叫小非，是因为你不是男孩他们很失望。于是你回家就去质问你爸妈，还要求改名字。那时我们每天都在想改什么名字好，一个多月后我们找到了个新名字，非常好听，但是后来我们又犹豫了。我说这个名字虽好，却感觉不是你了，于是这个新名字被弃用了。改名失败，你有些难过，为哄你开心，我说你喜欢穿红衣服，不如把非改成绯吧，你欣然允诺，于是从此你从非染变成了绯染。现在想想，我们有些胡闹了。绯染是略有些奇怪的名字，不过想到这个名字是我帮你取的，我就有种别样的感觉，仿佛“绯”为我们增添了色彩，我与你今生注定了会有纠缠。
　　记得０４年我们去海边玩，夜里露营，我和小山和你爸一个帐篷，记得你爸睡前说：“你俩可别尿床啊！”当时我老爸老妈把我一顿夸，说我自三岁起，就没有尿过床了。然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睡前吃多了西瓜，可能是露营地上凉，半夜我竟然尿了床，至今我还记得，你爸爸大呼小叫，而你笑得捶胸顿足。
　　这是我的奇耻大辱，我也非常恼火。但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你曾经那么高兴，我竟然觉得开心，再想到当年的事，我也会笑出声来。
　　我们一起长大，高兴的事不知凡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已经早在我的心头扎根。只是在一起时我还不知道，离别之后，它才翻涌上来，让我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情感，甜蜜而又苦涩。我恨不得立时回到你的身边，向你说起我对你的爱。
　　但我又不能这样做。一者你处于高考冲刺阶段，我不敢打扰，怕你分心。二者我的生活也是一团乱麻，我也得沉下心来才能理顺。而且还有些别的原因，你面临生活的重压，我得有实力和行动才行，否则一句轻飘飘的喜欢，会让我看不起自己。
　　现在，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我也考上了心仪的学校，而我在业余时打工赚的钱可以帮你支付学费。
　　小绯，你能考虑做我女朋友吗？我愿意接受任何考验，愿意为你付出所有，愿意和你并肩战胜所有困难，愿意爱你到永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相信我，我的热情如炽热的太阳永不熄灭。
　　还记得１２年寒假我们去南方旅游吗？当时正赶上梅花盛开，我们摘了几朵压在了日记本里。如今那朵梅花还在，它随着我漂洋过海。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你，或者是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它。
　　记得你说，你不喜欢梅花。其实，人越不喜欢什么，就越像什么，不喜欢只是因为人总是对自己不满意。
　　我是喜欢梅的，因为它玲珑剔透，冰清玉洁，至真至纯，至香至色，即使面对宿命的风雪，还有不肯低头的勇气。纵使遍体鳞伤，也不忘以不屈的姿态，来维护它最后的尊严，唱一曲生命的绝唱。
　　我问了你的电话号码，但我有些胆怯，确定你的心意前，我不敢打电话给你。你开通了微信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如下：电话号……ＱＱ号……、微信号……，邮箱号……，不管用哪种联系方式，请与我联系。
　　另附照片一张，我怕时间长了，你会忘记我的样子。
　　想你的欣宇！
　　２０１６年８月１日
　　照片是生活照，背景是卧室，常欣宇似乎刚刚运动回来，穿着球衣，身上还有没擦的汗水。照片后面题了首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坐在椅子上，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把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我捧着来信，泪下如雨。
　　欣宇啊，我也想你。
　　记得有一年我在你家里看书，你无聊过来揪我的小辫子。
　　我说：“把你的狗手拿开！”
　　你说：“人的爪子叫手，狗的手应该叫爪子吧。”
　　我说：“那请你把狗爪子拿开。”
　　你说：“你看书够久了，该休息了。”
　　我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说：“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说：“你今天怎么也和狗杠上了？”
　　你笑：“是啊，是啊，我今天和狗过不去。”
　　我说：“不许笑！”
　　你边笑边说：“我不笑，我不笑，我知道再笑狗就要咬人了！”
　　我说：“再笑我就一脚把你踢上天！”
　　你说：“要是踢不上去呢？”
　　我说：“要不然咱们试试！”
　　你说：“你得说好，踢不上去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我就再踢一脚呗。”
　　……
　　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友谊，友谊最深厚的眷恋莫过于童年的相知。不是每一次相遇，都会让人心动，不是每一次相遇，都会让人心生欢喜。人生难得今已得，我已没什么遗憾。
　　谢谢你，常欣宇。你的来信给了我无限的安慰，让我懂得不是我不被选择，而是我主动放弃。
　　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几天后，我无奈地把写了十几份的回信的草稿付之一炬，我根本掌握不好度，写着写着，就写成了情书。礼貌地拒绝变成欲拒还迎。而这样的信我怎么能回你，欣宇。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无缘，何必要加一个画蛇添足的结尾？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凋谢，缘起会有缘灭，便如花开必有花落。所以我们初萌的爱的蓓蕾，不如就像那压花一样，在初绽、未绽的时候结束，岂不是会留下持久的美丽？就让我们以采摘、压制的痛楚来给它荣耀吧。
　　幸福是精神上的感受，人世间最让人回味不尽，最让人魂牵梦系的爱情，也许就是那最简单，最纯洁，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求不得。
　　我找了无数的理由，想让我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才是人的情感家园，画出的大饼才是人最好的精神食粮。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周南。
　　去年我和常欣宇去看周南，可以说是周南自杀的一个导火索。我和常欣宇都有责任。我们出于人性的自私，可以推卸掉我们的责任。但如果我们像没事儿人一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那么是个人都看不过去吧。试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如果周南不死，常欣宇也不离开，那么他是会发现想念我，还是会发现自己心疼周南呢？
　　年少时的情感，最是懵懂，喜欢我，喜欢周南，都深藏于常欣宇的潜意识里，只不过要看哪种情境，哪一份更被需要罢了。
　　我现在还记得常欣宇看周南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宠溺，那是源于心底的喜欢。这份感情是周南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即使她并不知情，也不屑得到，但在周南逝去之后，我也不能毫无芥蒂，心安理得地夺走。
　　我不是变态，也不喜欢自虐，只是我的道德，我的感情势必会做出这种选择。没有办法。
　　所以，十个月前，我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我们不能给周南殉葬，但这份情却必须是周南的随葬品。为情生，为情死叫殉情，把这份情放到祭台上，何尝不是另一种殉情？
　　收下吧，周南，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我最深的歉疚。
　　我和常欣宇不能在一起，这是缘分，这是命运。
　　“爱的世界没有导师，你只能做出全生命、全人格的诠释。”
　　是的，没有办法。
　　一条命横在那里，我们无法跨越。否则那一定会成为我的心魔，他的心结。
　　我是多少有些道德洁癖的人。我不可能因为放不下一个人，就可以放下底限、放下尊严、放下良知。否则我会看不起自己，而且这也许会让我再一次陷入抑郁的深渊。
　　做该做的事是智慧，做不该做的事是愚蠢。所以无论多么不舍，也要放手。
　　想得很清楚，但却止不住心痛。最近迷上了一首歌――卢冠廷的《一生所爱》，有空儿的时候我就会循环播放，带着耳机：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
　　卢冠廷的声音，像叹息，像□□，低沉、悲伤，那是历尽沧桑之后，发自灵魂深处的哀鸣，触动心灵，摄人心魄。在命运面前，在缘分面前，个人的意愿和挣扎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除了无奈放手，别无选择。曾经的记忆，曾经的感动，那无数曾经深深铭刻在心中的往事。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消磨中，逐渐淡去。只留下你心头永远的遗憾，偶尔在苦海中翻起一朵浪花。
　　八月末的时候，方东打电话给我，说常欣宇让他问问我有没有接到他邮来的信。我说接到了，让他转达一句谢谢他的关心。我有些忙，就不回信了。同时我也拒绝了常欣宇托他转交的一万块钱。
　　唉！光明四射的太阳啊，你温暖、炽热，可惜并不属于我。当我闭上眼睛，背离开你，就算你生命有几十亿年，我的四周也都是你照耀不到的黑暗。
　　再见了，欣宇！再见了，这世上最炽热的光。你能给予我的很多，但我想要的却很少，也许，月亮之上的一点余温就足够了。
　　我寄愁心与明月,月自圆缺不相知。
　　再见了，欣宇！再见了，王子和公主的美好童话！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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