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

　　贾俞祖为了护着两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主要是护着周衍，中了一枪。

　　当时周衍眼睛就红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他受伤。

　　长时间被父母忽略，导致他习惯性自己解决问题，再加上那个时候许平枝一直给他灌输要懂事儿，周衍根本不敢麻烦其他人。

　　但是贾俞祖趴在他身上挡住那一枪的时候，他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子弹透过血肉，发出闷哼的一声响，他甚至能感觉到贾俞祖中弹处的余震。
　　以及瞬间流出的滚烫又粘稠方的液体。

　　那瞬间，脑海陷入一片慌乱，甚至是一片空白。

　　恐惧和无措狠狠的击打着少年纯良的内心。

　　最后还是贾家，出面摆平了事情。

　　贾俞祖被送往医院治疗，子弹取出来但是留下一道伤疤，身体也没有之前那么硬朗，而这一切，都是由贾铭嘉出面。
　　贾铭嘉对外宣称，他舅舅是因为自己才受伤中弹，和周衍没有半点关系。

　　就这样，周衍欠了贾俞祖一个无法偿还的人情。

　　周曜后来把这些告诉苏弥的时候，她只是在想，那个时候的周衍，是不是也很害怕。

　　那个时候的周衍，不过也才十九岁而已。
　　面临着需要背负一条人命的周衍，那么善良的他，该有多难过和自责。

　　夜色渐浓，苏弥看着已经睡着了的梁雅，她起身轻轻把被子给她搭上，光着细白匀称的小腿，踩上一地月色，朝窗外走了过去。

　　晶莹的脚趾踩在凉透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前挪动。

　　每走一步，就是她和周衍的那些种种过往。

　　第一次，去西藏他听完她和贾铭嘉在飞机上的对话后一直烦躁不安，直到送完画板下来才变好。

　　第二次，她看见周衍和贾铭嘉在路边被女人缠上，发脾气跑到商贩处玩蛇，他赶过来的样子。

　　第三次，她睡醒后侧脸看到的那串牛骨手链，男人青筋分明的干净手腕上，铃铛响动，平安喜乐。

　　第四次，她一句我想你了，隔天他就出现在她面前，陪她去老房子住。

　　第五次，即使中暑发烫到晕倒，也要坚持送她到学校，就是害怕她会碰上不该遇见的人。

　　第六次，她在医院门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周衍满眼通红的看着她，眼神无助又慌乱，一言不发。

　　第七次，她握住他的手提分手，他倔强的同她一遍又一遍讲着“我不同意。”眼泪从下颌低落到她的脖颈。

　　.....

　　这些种种像电影回放一样，已经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回播过多少次了。
　　每回忆一次，都在一点点放大那些她曾忽略的细节，心脏胀痛的感觉也无数次清晰起来，吞噬着苏弥的感官。

　　原来好久之前，周衍就一直在保护她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不知道。

　　眼泪不停往下滑动，似乎是要把这两年没有宣泄出来的情绪全部流露出来，随着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晶莹的小花。

　　手机发出微弱的震动，陷下去的被窝映射出微弱的光芒，苏弥才收了思绪，拿起手机，手指轻轻摁动屏幕。
　　“下个周一。”发过来消息的头像，是一个长相妖艳的女人。
　　苏弥看着消息，吸了吸鼻子，啪啪打下两个字后，闭上了眼，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次日清晨，梁雅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已经空了。

　　她摸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手机上还有苏弥发过来的信息，“我先去勘察了，你醒了记得多喝点水。”

　　梁雅反应了一会儿，又一下倒回被窝，白色的床垫瞬间陷下去一块儿。

　　昨晚喝了酒，她只记得最后她神志不清的问苏弥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周衍，是不是想复合，但是得到的是不是肯定的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梁雅不禁感叹一声，当年的苏弥和周衍，多好的一对啊。

　　那个时候梁雅还觉得分手可惜，加上之前苏弥提到这件事就哭的反应，她当时还觉得肯定是周衍的问题，没想到事情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中间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一层关系网。

　　“天妒良人啊。”她大喊一声，翻个身起床去了卫生间。

　　连续多天的勘察，确定了已经不会有大的变动，今天算是收尾工作。

　　苏弥拿起单反，开始跟随一位地质勘测员认真的记录。
　　“这篇山区以及这块区域土体并不算是过于松散......”

　　一位有很老资历的地址勘测员在和苏弥不断地介绍当地的地质情况，她拿出录音笔，认真的记录。

　　山地地形崎岖，再加上碎石较多，她们要从最下面一直记录到最上面，苏弥还要拿着相机不停拍摄素材，跟着老队员从上到下爬了个来回。

　　她体力差，不一会儿就不是很能吃的消，早上走的急，也没吃早饭，苏弥感觉自己有点头脑发昏，用力攥了攥手上拿着的录音笔，让自己坚持一下。

　　“行了，大致就这些，你也歇歇吧。”
　　两个来回后，终于结束了素材的拍摄，她才得令，从边上下去，休息一下。

　　站的有些久了，她脑袋发昏，晃晃悠悠间被一只手扶了一把。
　　苏弥扭头，看见了夏陌理那张斯文干净的脸。
　　“小心一点，姐姐。”

　　苏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了声谢谢，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朝下移动着，夏陌理则跟在后面。

　　“我背你吧姐姐。”
　　看她晃晃荡荡的，夏陌理没忍住出声。

　　苏弥对他的纠缠感觉烦躁不堪，她一向不是什么会感恩的人，除非自己感兴趣，否则一般不会搭理主动示好的人，尤其讨厌纠缠。

　　她转身，直视着背后小她几岁的高大男生。
　　“不用了，你自己小心点就行。”

　　说完转身往下，身后的人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被她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时，苏弥又再度转身。

　　这一次她脸上带了些无奈和劝说。
　　“别费心思了，小弟弟。”说完她笑一下，收敛了些随意，正经的看了看他的眼睛。
　　“谢谢你。”

　　苏弥晃晃悠悠的下了坡，觉得肚子有些空，她边走上车边掏出手机，准备给梁雅发个消息，让她带一份早点过来。

　　字没打完，就听见旁边有人叫她。
　　“苏老师，过来吃早餐吧。”一个穿着勘测员服装的男声朝她过来，看着有些青涩。

　　苏弥看他一眼，笑了笑，“不用了，我让同事带过来。”

　　“你说梁姐姐吗？她已经过来了啊，也在我们车那边。”男生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从一个小男生嘴里听到梁雅的名字，而且还叫的是姐姐，深知梁雅脾性的苏弥不禁挑了下眉骨。
　　这女人真的是走哪儿都不安分。

　　听他这么说，苏弥也抱着看戏的脸，点了点头，把单反往大衣兜里一塞，手一摆。
　　“走吧。”

　　地质队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梁雅穿着一身淡黄色外套在中间格外的显眼，苏弥一眼就看见了她，两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吊儿郎当的笑着。
　　“姐姐，来的挺快啊。”

　　梁雅看了眼她，有点心虚的笑笑，就着手上的面包，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
　　苏弥含了口面包，就吞不下去第二次了。

　　她娇气，这面包估计是队里发下来的，不是很干但是很噎人，她不喜欢，怎么也不愿意吃第二口。

　　“一天惯的你。”梁雅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伸手去够整箱的花生牛奶。

　　“队长，我们去换你们。”队伍里突然有人出声。

　　勘察地形是件辛苦活儿，要测量定点后获取数据，从而进行计算和绘制图画，还要观测滑坡的斜度，然后再生成报告整理上交。
　　所以分了两拨，第一班的人估计已经把定点安置好，预备过来休息，这边的换着过去继续测量。

　　苏弥还在专心打着消消乐，一边拧着眉避开梁雅不断往她嘴里戳的习惯，“不要——”
　　话没说完，戛然而至。

　　她来之前想过一万次如果遇见了两个人应该怎么说话，或者是她应该怎么反应，但是真的见到了，她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她眼神根本挪不动。

　　周衍穿着藏蓝色的制服从远处走来，手上还拿着测量用的卷尺，结实匀称的手臂露出一截，再往上，就是男人硬挺的眉骨和利落的轮廓。
　　还有深褐色瞳孔间的冷漠，以及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的少年气。

　　他踩着一脚湿泥，裤脚上蹭上了点泥点，高大落拓的肩膀上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碰到的一层水珠。

　　“队长，来吃点东西。”小男生把东西给他递过去，周衍却看他一眼，径直去了车上，剩下一群陌生的队员，和梁雅她们交涉。

　　全程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

　　苏弥愣了愣，才低下头，机械般的嚼了嚼不知道何时被喂进嘴巴里面的面包。

　　她情绪不受控的难过，周衍根本不想理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反应慢了几拍，甚至有点魂不守舍，梁雅看了她几眼，叹了口气用手杵了杵她，眼神示意，“你上啊。”
　　苏弥盖下眼底的失落，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干嘛呀？”梁雅有点气不打一出来。
　　“你去主动说个话会死啊？之前没见你这么胆小，一天丢了魂一样。”

　　她听着，也不说话，手指撕着面包，咽下一口口水。

　　“他不想和我说话。”好半天，梁雅才听见苏弥低低的声音，“上次他让我安静点，不然就滚。”
　　说到最后，苏弥声音越来越小，哭腔已经出来了。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梁雅怕她情绪失控，赶忙安慰。

　　人群散去，她们也应该回去了，周衍则全程没有露过面。

　　他好像特别忙，从换班回来就一直在车里，俊脸冷静沉着，面不改色的在电脑上敲着些什么。
　　中途有给他送东西的队员过去，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罐酸奶。

　　奶瓶玻璃身，是一个小众的品牌，小县城根本买不到。

　　“苏老师，这你的吧。”苏弥和梁雅朝着自己的车走过去，被那个青涩的男生半路叫住。

　　苏弥扭头，看见了那瓶酸奶。
　　那是她唯一喝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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