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绑架？咱家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就你妈那个年纪绑回去干什么，给她养老吗？赶紧叫她回来做饭。”
　　步月咧着嘴苦笑：“你让我去哪儿找我妈啊？我连竹枝阿姨的家都不知道在哪儿。而且，我妈是不是去竹枝阿姨那儿，也是咱俩瞎猜的。”
　　爸爸一口咬定妈妈就是在竹枝那儿。
　　眼看着父女俩话不投机，要打起了嘴仗，妈妈喜滋滋的回来了。她扬了扬手里的兜子，对父女俩说：“今天咱家不动火，有现成的。”嘴一努，指使了爸爸，“去拿盘子筷子来，还是热的呢，现做的。”
　　竹枝是独居，妈妈即使从早到晚都呆在她的家里也没关系，而且，竹枝看起来很乐意朋友的到访，但她不是个很好的女主人，步月妈妈去了也是自己坐着喝茶，竹枝却躲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
　　那门是紧闭的，步月妈妈像做贼一样凑在门口，想从缝隙中窥到一点趣味，可什么信息也没得到。
　　只好退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捧起茶杯，轻轻吹一口，小心的啜饮着。
　　隐隐的听到那房间里传出竹枝的声音，听不真切，因为话语过于精炼，一段一段的，听起来像是在介绍什么。步月妈妈侧耳听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客厅的书橱旁，背着手去看里面的书。
　　书橱有四层，每一层都很整齐，每一层又不相关。最上面的一层和向下一层摆放着文学书籍，还有一张框起来的男人照片，那是竹枝已故多年的丈夫，很年轻。
　　最下面的两层是关于音乐的，有乐谱，还有乐理，都是多丽的。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坐在钢琴旁灿烂的笑着，顶多十岁的样子。
　　步月妈妈有很强的好奇心，但她又有一个不讨人嫌的优点——不多嘴。对方说了，那就全盘接收，若是对方不说，自己也不问，憋着瞎琢磨。
　　竹枝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竹筒式的茶杯，古色古香的。
　　“来，尝尝这春茶。”
　　步月妈妈双手接过，轻饮一口：“好喝。”虽有个茶字，杯里却没有茶。那是用桂花、红糖、红枣、红豆、柑橘等煮烂的饮物。
　　竹枝松了一口气：“不错吧？不枉我费这一番工夫。”
　　原来竹枝躲在房间里是做这事。
　　“闲着也是闲着，找个乐子。你过来看。”
　　竹枝的房子是年代较长的小套三，她将光线良好的房间做了私人工作室。她有些自嘲的笑道：“这是我自己说的‘私人工作室’——可不就是我一个人嘛。”里面摆了长桌，上面放着各式锅碗瓢盆，前方又架了简易的拍摄工具。
　　步月妈妈奇怪的看向她：“你把厨房搬这间来了？邻居不会找你麻烦吧？”
　　竹枝笑道：“这不是厨房，不在这里动火动灶，提前准备好了拿进来。这间是专属于我和女儿的交流室。若是早知道有这样的方式，我的心也就不空落了。”
　　两人重回到客厅，坐下来聊天。
　　“你不要嫌我烦，我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了，以前年轻，为了避嫌，不论男女都不准进，就是收水电费的，我也是小心谨慎。那时候亏着在单位里有你们这些好姐妹，但我无福消受，早早就离了单位，那也是没办法的，我女儿还小，总得紧着她。”
　　步月妈妈点头应着：“那确实没办法，也不是咱要那样的，好日子谁不想过！”
　　竹枝淡淡的笑着：“也幸好有我女儿作伴。其实吧——嗐，现在老了，有些事说了也不怕你们的笑话。我调离单位是因为热心的同事们，她们总是给我介绍对象劝我改嫁，可是我不愿意呀，既然推不了，那就躲开喽。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不识好歹？”
　　“那怎么不识好歹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
　　“要不说咱俩是朋友呢！还是你懂我。可是我也做得不对，这么多年不联系你，还主动疏远你们。”
　　步月妈妈摆摆手：“现在不是又联系上了嘛，咱就把丢失的时间都给补回来。”
　　竹枝脸上是淡然的，语气却是透着孤寂：“补回来？”她喃喃自语，“补回来……”
　　时间具有唯一性。怎么补？
　　步月妈妈每次走的时候都是以“我家步月该下班回来了”为结束语，这不是托词，而是陈述事实。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孩子上了一天班，回来吃口现成的。”
　　竹枝眼里含着羡慕的光，目送着步月妈妈下楼。她的心里有着难以名状的孤寂。
　　如果多丽没有出国，而是陪在自己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多丽出国留学，竹枝是不反对的。
　　多丽身上的艺术细胞是随了爸爸的基因，爸爸会弹钢琴，但弹来弹去也就是那么一两首，多丽比爸爸强多了，她不仅会弹钢琴，还会吹长笛。小时候曾跟着一个老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二胡，夏夜乘凉拉奏一曲，竟使人落了泪。
　　竹枝反对的是多丽的不告而别。要出国的事，除了自己的妈妈，其他人都通知了一遍。眼看着多丽收拾行李要上出租车了，竹枝还是不明就里。她睁大双眼一个劲儿的烦着多丽：“你要出国？什么时候的事？谁给你出的保证金？去哪个国家？学什么？还是弹钢琴？”
　　多丽将行李箱往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塞，司机在一旁嘟囔着：“你要小心点儿。”他心疼他的车，多丽使了蛮劲，行李箱放不上，后备箱的门差点被撞下来。
　　“您现在不是知道了吗？晚了吗？”她说话的语气冷冰冰，与她的面容形成了强有力的对比。
　　任凭竹枝将心中的疑问反复问了多次，多丽就是不回答。竹枝暗想多丽的心有多狠，怎么就不能好好和自己说话呢！她只知道多丽要钱要物，却不知道要钱要物的目的，竹枝对于女儿的要求一贯慷慨。
　　多丽的好友鞮红也去，她告诉竹枝：“阿姨，您就放心吧，我和多丽做伴儿呢。我俩去奥地利读艺术硕士，等毕了业就回来。您放一万个心。”
　　多丽已经坐进了出租车，招呼道：“鞮红，你说假话有什么用啊，还不如不说。”
　　竹枝一下闹不清鞮红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热切地看着鞮红：“你也去啊？你和多丽要相互照顾啊。”她伸出手想摸摸多丽的发辫，多丽一躲，她的手落了空。
　　多丽不耐烦的催着鞮红：“鞮红，你还去不去了？你说谎话骗老人家，是没有好处的。”
　　车子向着飞机场的方向驶去，鞮红说：“你干嘛那样对你妈妈？你就不担心她一个人吗？”
　　多丽看着车窗外：“这话别和我说，人家可没担心我过得好不好。”
　　父亲去世的时候，多丽刚满三岁。她在外婆家呆了三年，又去了奶奶家呆了三年，接着就被妈妈送去了寄宿学校。她也是长大之后才知道那学校的资质有多么好。但是小时候可没觉得，只觉得那是个樊笼。母女俩在学校团聚的时刻是学校的开放日，多丽坐在钢琴前欢快弹奏，妈妈坐在教室的最后排被其他家长遮挡着打瞌睡。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那七个音符多呢。”多丽面无表情，双眼盯着鞮红。
　　鞮红不一样，她是蜜罐里泡大的。身上有些公主气，好在没有公主病。多丽亲近她也是带有一点目的的，鞮红不笨，但是单纯，许是装傻吧。多丽也不是个心机重的人，她喜形于色，旁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悲与喜。
　　多丽知道妈妈因为生活而辛劳，并不是有意将自己落到这家那家的，但她就是不高兴。鞮红和自己的爸妈勾肩搭背，处得像朋友。多丽艳羡但是嘴犟，故意挖苦鞮红：“你都多大了呀，还那样黏你的爸妈。”
　　两人出国没几天，鞮红的妈妈就在视频里痛哭流涕。她想女儿，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女儿身边去。爸爸也在一旁掉眼泪，一会儿让女儿好好学习，一会儿又说自己舍不得女儿跑那么远，一会儿又说妻子没出息。鞮红也哭，脸上的妆都花了，像是戴了恐怖面具。
　　多丽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待到鞮红关了视频放声大哭的时候，她才终于忍不了：“你不该学音乐，你该去学表演，你们一家子都可以当演员了，干脆你爸你妈也来吧，你们全家去考戏剧学院，去百老汇怎么样？”
　　鞮红是学古典乐的，她喜欢将自己打扮成古代女子弹古筝。她和多丽的目标不一样，出国只是镀个金罢了，抱佛脚学了几年钢琴。老师说她有慧根，但比不了多丽。
　　鞮红哭够了，多丽已经吃起了泡面，她问：“哭完了？给你煮了泡面，不吃也得吃啊！”
　　“你不给你妈打个电话？”鞮红的筷子上挑了几根泡面，却不往嘴里送，只是抽泣着，“你心可真够大的，都来两天了，你都不想着给你妈发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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